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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你去吧。去了保准大郎训你一顿,小娘子自个还是待字闺中呢!”小环嬉笑着看着容娘。
容娘转念一思,确实如此,迈出房门的脚顿时又缩了回来。小环得意地冲她扬起了脸,却见容娘蛾眉轻蹙,复又转身出去。小环讶异,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跟了上去。
“咻!”
箭矢破空的声音将主仆俩吓了一跳,小环更是惊得连跌几步。
容娘吸了一口气,定睛去看时,却见大哥重又搭弓引箭,两眼微眯,寒光初绽,箭已离弦。一道白光闪过,“噗”的一声闷响,箭入草垛,正中草人的左胸,只留白色的箭羽在外轻轻颤动。
容娘心中一寒,想起大哥那狰狞丑陋的伤口,细碎的皮肉绽放,十分吓人。
靖哥儿却很是欢喜,他两眼亮闪闪的,抬头瞧着他爹,十分仰慕的样子。
“阿爹,阿爹!”
他的短胖小手比划着,急欲学他爹试上一试。守中下蹲,帮他架起小弓,两手把了靖哥儿的小手,缓缓拉弓。
“射箭贵型端志正,切勿轻浮。肩要平,两腿稍宽!”
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凑在一起,虽一张冷峻,一张稚气,眉眼间还是有些神似的。容娘暗道。
靖哥儿正得意地冲容娘嘻笑,他一个两岁小儿如何懂那许多,他只晓得射箭威风。他的眼睛又圆又大,眼角忽地瞥见旁边他爹的眼睛,警示明显。靖哥儿机灵,忙收了笑脸,两手作势张了一张。
容娘瞧着不好,正欲提醒,却见守中将手一松。撤了羽箭,喝道:“举止轻佻,装模作样。何来正气?拉弓,五十次!”
靖哥儿嘴一歪便要哭。容娘忙朝他摇头使眼色。
“若哭,便拉一百次。你,来计数。”
守中朝小环一点头,小环吃了一吓,只得抖抖索索地走了过去,帮扁了嘴的靖哥儿计数。
守中瞧了容娘一眼,便自进屋。容娘朝靖哥儿同情的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跟了进去。
“身子可大好了?”
容娘甫一进门,守中便问。容娘愕然,才想起归途中差些血崩的事情来。容娘脸上一烫,几不欲答。
边吃茶便瞧着窗外的守中不见回答。转头来看时,却见到容娘腮边一抹嫣红,妩媚无比。他瞧了一时,握茶盏的手紧了一紧,仍回头去看靖哥儿。
“账目可算清了?”
“嗯。算清了。二哥这些日子管的不错,进项十分可观。”说到进账,容娘便高兴起来,顺带把守惟也夸了一番。
守中瞧着容娘亮晶晶的眼睛,心底竟然有丝期待。不知她待会听见自己的要求,可有何表情?
“多少?”
容娘愕然,有些不知所措。兀头兀脑的两个字,谁知道他什么意思!
“赚了多少?”守中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
容娘却反瞪过来,道:“大哥不说清楚,我如何知晓你的意思?——进了两千七百余贯。”
守中顿了顿,道:“不是上回还有住宅的进项么?”他的眼睛不瞧人时尚好,若是偶然与他对上,便觉得那眼神无比的锋利,似乎一应事情,无可藏匿。
容娘心中腹诽,垂眼,从容答道:“上回住宅进了八百余贯,统共是三千七百贯。”
“把一千贯与我。”
容娘蓦地抬眼,道:“作甚?”
守中的眼睛一眯,她忙道:“先前与大哥说过的,凡用钱处,需得有详尽说明,这是家中的规矩。”
守中一晒,不想自己也在这规矩之列。然前头既然并没有提出异议,这回却不好违反这个凭空出现的规矩!
“回头沟耗费甚多,工钱也该给了。”
容娘自城北之事,对房屋造价十分熟稔。她心头急转,便有了大概的账目,道:“城里一处三进的宅子,不算地价,造出来约需两百余贯。便是回头沟的山墙结实些,那入口甚窄,便是翻番,也不过五处宅子的花费,一千余贯罢了。再者,沟里石头,也是不需费钱的。前回我给了大哥八百贯,此次朝廷赏了大哥一百两银子,算来应该——足够。”
此时的银子比之旧都时,又贵重了些。一两银子足可兑堪堪两贯,一百两便是两百贯,加上头里那八百贯,岂非恰恰是一千贯!
然而容娘说得轻快,守中的眼睛却越发深幽,到后头竟然流露出十分不耐的神色来。容娘心里没底,却硬撑着说完,只将脑袋垂了,不去瞧守中神色。
“恁的啰嗦!我自有用途,到时再带你去沟里看一回,你便知晓。”
听到此处,容娘晓得自己需当适可而止,不然惹恼了大哥可不妙。可喜的是,大哥竟然说要带自己去回头沟!
说到此处,容娘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趁机提起要去看一看沈夫人。
“作甚?”此回却轮到守中问容娘了。
“沈夫人是我师傅,我自然要去瞧瞧她,我……。”容娘却不好回答,她想给沈夫人贴补些钱,置办些嫁妆,不然,也太不像话了。可是,这些话她一个闺中的小娘子却不好讲。
“呃,大哥,是否要给陈大哥预备宅子,不知陈大哥瞧中哪处了没有?”
容娘有些忐忑不安,深恐大哥再挑刺,不让她出门。
守中却道:“不必,昌明欲在沟里安家。如今沟里没有宅子,暂时在咱家的田庄上住一阵,媗姐儿也跟过去。”
容娘有些讶异,待想到沈夫人的性子,又有些了然。罢了,住庄子上,亦或住回头沟,都比这城里清静许多。
果然,沈夫人便是如此打算。她如今想开了,虽有些羞涩,到底是官宦之家出身。倒也不做那矫揉造作的模样。此时的沈夫人,褪了那一层迟暮之色,终于显出一番青年女郎的娇柔神态来。
容娘看得出神。心里不禁想道,怪道陈大哥如此痴心。原来他的眼睛却恁地厉害,早看出沈夫人的美貌来了。
然缘分一事,却并非如此。昌明外表开朗,此乃本性无疑。究其内心,却仍是孤寂无依的。恰恰在他渐渐安稳之时,碰上了沈夫人。沈夫人那般落魄到极致,只凭一死方能守住清白之身的惨烈。陡然激起了他的怜悯之心。他只是要个陪伴,夜里那些不为人述说的事务,倒可去花楼里找姐儿。唯独身边的伴,无人可以替代。
便是她吧!
彼时。昌明如此想道。
之后的点滴,虽离了初衷,许是动了情。然初始,却便是如此简单。
沈夫人淡淡笑着,容娘带来的布帛。她也大方受了。经此一事,她终于明白,死,实是最轻易的一桩事。活着,却要许多勇气。有时是比死更难的事情。但,此回,她却下了决心,要试上一试!
容娘从沈夫人家出来,心情大好。她恍恍惚惚的笑着,便似看到了两人成亲的那一日。是了,还要小环送一匹大红的绢来,好做嫁衣哩!
轿外的八斤却忽然喝道:“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偷了甚么物事?”
容娘醒过神来,轻轻的拉了车帘一角往外看,却是一个半大的小子,穿的也干净,不像个窃贼的模样。
那小子直了身子,撅嘴道:“你瞎嚷嚷甚,我又不是贼子。你那只眼睛瞧见我偷了物事了?”言毕,他大摇大摆的便往小巷外去。
容娘轻声问八斤缘由。八斤扁了扁嘴,道:“那小子是张家的小厮,偷偷摸摸的出入娇儿姐家,不知做了甚么歹事。小娘子,我去瞧一瞧?”
容娘听到是娇儿家,忙点头应允。
不过一时,八斤回来,脸上神色甚是复杂,闷闷答道:“是张炳才,要他送钱过来。”
容娘听了,闷声不语。
……
那张家的小厮出了小巷,飞也似的便往张家奔了,入了院子,却放轻了脚步,悄悄的回了张炳才处,回禀事务。
“那李老爹暂时无恙,瞧着还能挺些日子。家中粮米也足,不知谁家施舍。小的将钱硬塞给了李大娘,便回来了。小的做得小心,并未被人撞见。”
张炳才歪在榻上,因不常外出,脸色白了许多,却无甚生机。往日娇儿陪伴在侧,总想法子开解,陪着去院子里逛逛。如今娇儿被那恶毒妇人禁了,他也无甚心思外出,成日不是歪着便是躺着,心里渐渐的有些绝望。
如此憋屈的日子,还有甚活头!
爹娘胆小,又贪那妇人嫁妆,唯恐她带了嫁妆离去,既增世人笑柄,又失了财物。
哼,便是那毒妇留在此处,莫非便能贪着她甚好处不成!家中总有些田地,不致饿肚子便成。他,却只有娇儿这么一个人了。
“那奸夫这些日子可来过?”
小厮垂首,心中战战兢兢,嘴里却不敢拖延,答道:“来过的。孜儿说,若不出意外,明晚,那人还来。”
孜儿便是卞氏的婢女,被张炳才用一根金钗买通了,通报些消息。
“淫妇!”
张炳才恨恨的在桌上一锤,心中怒火肆虐。
然他又有甚么法子,她有的是钱,家里又有高官的伯父,谁人敢去动她!偷人,也非一日两日了。当初还掩掩藏藏的,如今却是浪声淫笑,这边院子里也听得清楚。这个王八,自己竟然是当定了!这也不打紧,左右自己不出门,但娇儿不过是去厨房熬药,动了一回她的补品,竟然被她……!
张炳才只觉心中滚烫,便似要烧起来的模样。
哼,毒妇,终有一日,你也要尝一尝被人塞驴粪的滋味!
“去,去半闲居一趟。便说我应了,看他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