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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知县近日牙疼的紧,退了堂便在后院捂着脸颊“哦哦哦”的叫唤。
罗夫人嫌他叫的难听,便塞了一盏茶与他,嘲笑道:“知县老爷,也消停片刻,昨晚上不是叫了半宿吗?”
罗知县面皮一红,知道昨晚在小妇房中太用功,夫人不喜。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讪笑道:“街上若是有冰碗子,还劳夫人叫人去买一碗回来。冰冰的,许能镇些痛!”
“不是买了固齿散?官人不勤心用,如何能好。再说,如今这季节,官人叫我到哪里买冰碗子去?”罗夫人甚是为难。
旁边的婢女插嘴道:“原钱大户家有个好冰库,虽卖与张家,想来如今还有些的。”
罗夫人听了,便要派人去讨。谁料罗知县连连摆手,脸上神色纠结,很是不快的模样。
罗夫人与知县多年夫妻,心领神会,忙问罗知县:“可是那张家又有甚不妥?”
说到张家,知县老爷牙齿愈发痛的明显。那张炳才使的好计,打死了人,自己却跑往临安去了。如今徐府不依不饶,百姓议论纷纷,自己简直是无计可施啊!
罗夫人大惊:“张家郎君去临安了,莫不是去找沈相?官人,你的任期将满……。”
罗知县无力的摆了摆手,叹了一声:“先拖拖吧,左右那杀人的二癞已捉住,到时实在不行,都推他身上罢了。”
一时牙齿又钻心的痛,罗知县哀嚎了一声,连连叫道:“去请郎中来!”
一时郎中来到,只说知县老爷是虚火灼龈兼湿热蒸齿,用甘露饮加银花、七叶一枝花便可。知县老爷不管他说的甚虚火、湿热,只叫他立时减轻些痛苦。
郎中笑了笑,道:“那便只能用针了。”
罗知县连连点头。
郎中眼疾手快,取合谷、内庭、颊车、下关等穴,几针下去,知县老爷痛得大叫:“啊哈……哈哈哈……。”牙齿处倒真不觉得那么痛了。
徐府,午饭。
因厨房宋大娘腌的好螃蟹,进之这几日竟是日日率了一家子过来用饭,热闹非常。
老夫人原就是个爱热闹的,徐夫人是个端庄的,六郎七郎是郎君,不如进之府上那些小娘子会撒娇,玉娘娇憨,却不如婉娘她们会说话。难得有进之一家人作陪,老夫人越性派人接了周老夫人祖孙俩过来。
仍照了老规矩,屏风内外开了两桌。
容娘只捡了些瓜条随意吃了,玉娘连唤了两声都未听见,瑾娘看见,便挟了筷腌蟹与玉娘。
“吃饭便好生吃饭,神思恍惚的,没个样子。”老夫人见到,心中很是不喜。
容娘收了收神,静静用饭。
婉娘因嘴巴甜蜜,很得老夫人欢心。她起身与老夫人盛了一碗汤,又用勺子搅了一搅,待汤冷些,方搁在老夫人面前。
“婆婆,这冬瓜菊花羹很是清淡,正适合婆婆呢!”
老夫人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很好,又应季。给你姨婆也盛一碗。”
婉娘不得已,只好又给周老夫人盛了一碗。周老夫人倒是好生把婉娘瞧了一回,婉娘心中一惊,连忙回座。
“阿姐,你府中那个小厮,叫七斤的,他家的事,如今城中倒是闹得沸沸扬扬啊!”周老夫人不急不缓的喝着汤。
外头进之含混搭话道:“岂止,外头人都说我们徐府仁义,奴仆的事都肯为他们出头。“
老夫人将手中汤碗一放,冷哼道:“给他说几句话未尝不可,为他出头大可不必。不过是个典来的仆人,没的为他又扯件官司在身上。明里头说徐府仁义,暗地里人家便说徐府小家子气,为了争块地与商人争斗呢!”
徐夫人不动声色细嚼慢咽,容娘去挟菜的手顿了顿。
“待他爹入土了,也不必马上回来,到底晦气。真娘,你去另买个人来与七郎使。按说我们家的郎君,也该使两个小厮。”
进之忙接口:“嫂嫂帮我家守惟也物色一个,我倒也罢了。”于氏歉意的朝徐夫人笑了笑。
饭毕,瑾娘拉了容娘一边说话。
“如何婆婆都知道了?”瑾娘素来亲近容娘,早就发觉她郁郁寡欢,以为是受了婆婆的责备。
容娘嘴角扯了扯,却是不想说话。奈何瑾娘催促不停,只得低低说道:“外头事情自然是姨婆告诉的,家里头……。”容娘朝那边巧笑嫣然的婉娘瞥了一眼。
瑾娘看见,心头气闷。“这蹄子,越发的兴风作浪,待回去我叫娘好生约束她。”
容娘可有可无的笑了笑,并不十分上心。
“按说这些事情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不是七郎……。”瑾娘试着安慰容娘。后者却虚垂了眼脸,只用手抠着廊柱上的一处指甲大凹洞。屋里头说笑声一浪接一浪,瑾娘却觉得容娘离那份热闹疏远而孤寂。
良久,瑾娘方听到容娘飘忽的声音:“三姐,人命也有贵贱么?”
瑾娘一愣,不由答道:“那是自然。”
“为何那些所谓贵人,身居高位,五体不勤,却出入有车,锦衣玉食;所谓贱人,供养孝顺,豁达为善,日日劳作,反生计艰辛?”
瑾娘呆呆的看着容娘,只觉眼前这个落寞的小娘子十分的陌生。
“人生下来身份地位是父母所给,但若心有大志,也可去下场考试,上得高位。”
却是守礼的声音,他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把话接了过去。
“这些事你不必再管,自有我与七郎。你只管抄些经书,陪陪嫂嫂便好。”
容娘笑了笑,回头正视守礼,不躲不避:“六哥,可是我做的不对?”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不再迷茫。
守礼抿了嘴唇,有些不满:“一个小娘子家,本就便该当安于内室,孝顺长辈,勤于家事……。”
“六哥如今后悔了么?”容娘张了张嘴,终于问道。她似笑非笑,黑黝黝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瞧着守礼。
守礼一僵,别过头去。“左右此事我会去打点,外头的事情,——你莫再管。”
容娘收了笑脸,敛了神采,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守礼心中一紧,直盯着前头那个纤细却倔犟的背影,无可奈何。
瑾娘劝道:“六郎安心去做事吧,我会劝着容娘些的。”
守礼心中叹了一口气,回了书房温书。
大门外却吵吵嚷嚷,让人心中烦躁。守礼命成奎去驱散吵架之人,成奎却回来禀报,门外是杀人的二癞他爹,哭得什么似的,来为他儿子求情。老夫人听得直叹气,叫管事好歹劝回去了。
过得一时,卢管事亲自来禀:“临安胡都尉府上的管事来访。”
守礼有些愕然:“胡都尉?可是大哥的同僚?”
卢管事摇摇头,提醒道:“那张家的长女便是嫁与都尉做小妇。”
守礼听了,好生想了一想,冷笑道:“既然是他家的管事,卢管事去见一见也就罢了!”
“那胡都尉可是正五品的官员,不知于大郎有无干系?”卢管事素来谨慎,顾虑周全。
守礼眉毛一扬,神态甚是骄傲:“管事不知么?大哥从来不行小人之事,更不与小人结交!他张家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纵是胡都尉的妻弟,他派人来撕掳,我大哥也必是不理的。”
卢管事听了,心中上上下下去了。须臾,管事来回禀说,那胡府管事确是来撕掳此事,说是只要徐府不计较,便可叫张家赔钱了事。
守礼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对卢管事道:“你去与他说,张家欺乡霸市,已非初次。若非看在都尉府上,徐府早已不容。如今既然都尉客气,他张家冒犯我徐府之事可以不究。然杀人之事须得有个说法。”
卢管事战战兢兢的去了,回来说那胡府管事笑了笑,未说什么便去了,倒叫守礼一番好想。
到得晚饭时分,饭菜业已上桌,成奎在门外露了个脸,守礼看见,使了个眼色与守平,两人不动声色的先后出来。
“七斤兄弟俩在侧门求见。”
守礼兄弟两对视一眼,齐齐往侧门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七斤与八斤穿了孝服匍匐在地,许是大哭过,消瘦的身子尚不断抽动。
七斤见了守平二人,悲伤又起,眼泪横流,口中哽咽着喊了声“六郎七郎”,便再也说不下去。
倒是八斤,哭了一回,强忍了悲痛,说明来意。
那二癞居然在牢中自己吊了根裤带去了!
守平震惊,疙疙瘩瘩说道:“怎会?他怎会……?”
守礼到底稳重些,他忙问道:“牢中自有牢吏看守,犯人也不少,便无人看见?”
八斤抹了一把眼泪,小眼睛里头满是恨意:“说甚吊死?二癞素来便只有他欺人断没有人欺他的,最是霸道。他因犯事进牢中也不只一次两次了,怎会尚未宣判便自己吊死?不过是他张家使的计罢了,不然二癞定会攀咬他张家不放!”
守礼蓦地想到日间都尉管事来访之事,心知糟糕。他忙问道:“衙门里有甚说法?”
“衙门里传出话来,说他畏罪自杀,死前便已画了押认了罪,说……说他与我家有嫌隙,故意趁此机会下的手!”七斤咬牙切齿,平素笑呵呵的眼睛里恨意深藏。“哪里有甚嫌隙,他住南我家住北,又没有什么好物事给他惦记,八竿子打不到一处来。
守礼与守平面面相觑,只觉此事匪夷所思,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守礼年纪大些,他叫人唤了卢管事来,去衙门里打听打听。
卢管事尚未出门,李师爷却寻上门来了。守礼叫一干人等闭紧嘴巴,莫让老夫人知道,便去外间会客厅见李师爷。
“师爷此来所为何事?”守礼按捺住满心的焦躁,叫人上了茶,方勉强笑着问道。
师爷倒是不急不忙,笑容谦恭有加,慢慢啜饮了一口茶方道:“知县大人派我来与解元郎说个事。”竟是说了半句,却又低头去品茶。
守礼深为厌恶此种官油子的做派,索性收了笑脸,正色道:“若为张家之事,我正欲去拜访知县大人,不如见了知县大人再说。”
李师爷端茶盏的手一顿,忙放了茶盏,赔笑道:“解元郎不必着急,且听我一一道来!”
不料守礼听了他一习话,心中恼怒之极,讥讽道:“知县大人好算盘,徐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