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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徐晓曼本來就在同情着陈鹏,捎带的,从陈鹏说自己的妹妹是个盲女,还有那女孩细细嫩嫩的声气,徐晓曼就开始怜悯泛滥。
特别是她那句话叫徐晓曼心里一直放不下:哥,你不用乱花钱,我有饭吃就行。
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鲜活乱跳,恣意嚣张撒娇撒痴的时候,一个失去了眼睛的女孩却只能眼巴巴的守在家里。
她似乎已经沒有了什么其他的企盼,只有最卑微最柔弱的守候:有饭吃就行。
她懂事的害怕增加自己哥哥的负担,徐晓曼不能想象,这个女孩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为了别的女子已经倾尽所有?
徐晓曼奇怪陈鹏为什么不买方便面。
那样不是更方便吗?
好像知道徐晓曼心里在想什么,陈鹏一边把挂面放进购物车一边对徐晓曼说道:“我尽量不给我妹妹吃方便面,据说方便面里面含有防腐剂,我怕会加快她眼睛其他功能的衰竭。”
徐晓曼笑道:“你不要耸人听闻了,也就是据说而已,食品里就是添加防腐剂也不会达到危害人体的地步吧,你这样说话,不怕被人告毁谤啊?”
陈鹏很认真的回答道:“宁可信其有,就算是沒有防腐剂,还是会有其他的添加剂,我妹妹的眼睛不能再继续恶化下去,否则真就沒有希望了。”
徐晓曼心里动了一下,问道:“你妹妹的眼睛是不是还可以治疗?”
陈鹏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叹气道:“是的,还可以治疗,但是得出国,哎……目前我还负担不起。”
徐晓曼不禁看了陈鹏一眼,便不再继续问了,她自顾走开,陈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得扶着购物车扶手站在那里等她一会。
少顷,徐晓曼手里拎着各种大包小袋的零食,胳膊下面居然还夹着两瓶白酒。
陈鹏心里不禁有些擂鼓,这得花多少钱啊?
说句老实,他现在正是囊中羞涩的时候,口袋里钱是他和戚玉一个月的生活费,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让一个跟在他后面购物的女士自己掏钱的。
就像莉莎跟他的时候,莉莎购物,他是一直跟在后面买单的,从來不去过问莉莎到底买了些什么?
而且,徐晓曼还要买酒干什么呢?
陈鹏随便的瞥了一眼酒的牌子,一种很高档的精装酒,一瓶估计得三百多块。
“徐小姐,你买酒干什么?我……不怎么喝酒的。”
虽然不好自作多情,认为徐晓曼是吗,买给他喝的,陈鹏还是鼓足勇气想阻拦徐晓曼买酒。
徐晓曼妩媚的笑道:“不是你喝,是我自己喝,我买酒自己喝。”
“你……还会喝白酒啊?”
陈鹏简直的气短心虚,徐晓曼已经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放进购物车,推着向收银台走去。
这乱七八糟随便的卖卖,沒有一千元是买不了单的。
这要是搁在从前,陈鹏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为了徐晓曼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又是总部來的女高管,这点钱真是什么都不算的。
但是,现在,陈鹏真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不要站在前面抢着付钱,这些东西算是我们的工作餐,南总会给我报销的。”
徐晓曼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把陈鹏给推出老远,干脆利落的甩出一叠大钞给收银小姐。
陈鹏都有些惊讶了,徐晓曼从自己手袋里掏钱的速度可真快,他都沒有怎么看清她是怎么就把钱才里面给捏出來的?
徐晓曼的豪爽利落让手里握着一叠钞票的陈鹏顿时满心的自惭形秽,看着收银小姐已经把徐晓曼甩过去的钞票放在验钞机上面刷刷的清点了,陈鹏只得讪讪的把自己的钱装回衣兜。
收银小姐利落的找好零钞,和小票一起递给徐晓曼,微笑道:“请小姐拿好您的小票,如果可以报销就不能遗失了。”
徐晓曼夸张的对着殷勤的收银小姐笑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当心的。”
陈鹏知道徐晓曼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是不想叫他花钱。
而她买了这么一大堆零食,很显然,都是要送给戚玉的。
他早就知道,这位徐小姐和南言俊的关系根本就不是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和南言俊不明不白的是那个谢琪安。
南言俊并不那种漂亮女孩随便对他撒撒娇就会公私不分的老板,陈鹏很清楚南言俊那种公私分明的德性。
陈鹏的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羞愧,他知道,就算是南言俊会给她报销工作餐的钱,也不可能给她报销买零食的钱。
陈鹏站在旁边看着帮收银小姐一块往马甲袋里装东西的徐晓曼心里五味泛陈。
除了愧疚不安,还有一些感激,又有一些感动。
感激的是徐晓曼这样一个看起來似乎是盛气凌人高不可攀的南氏高级女白领,竟然还有着这么一副体贴入微的寻常心。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爱的像珍宝一样的莉莎,同样的漂亮,同样的盛气凌人,但是,莉莎从來就沒有这样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过一丝一毫。
她也从來沒有给戚玉买过哪怕一块巧克力。
因为莉莎从來就沒有去看过戚玉。
就在今天之前,陈鹏都从來沒有想起过莉莎不去看看戚玉有什么不妥,但是,看见素昧平生的徐晓曼都想得到给戚玉买些东西,陈鹏忽然觉得有些触动。
陈鹏从來就沒有和自己的妹妹说过,他在那个叫莉莎的女人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钱?
莉莎一直住在他花钱给她租住的一个高级公寓里,他们每次都在那里幽会芸雨。
莉莎的漂亮让他神魂颠倒,他就那么一直心甘情愿的为她付出着,死心塌地的对她言听计从,说句老实话,陈鹏对莉莎的那份爱几近卑微。
就像捧着一件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的怕摔碎。
陈鹏虽然在H市求学并且工作几年,但是他骨子里和郑涵都是一样,流淌着大海边小渔村里渔民后裔质朴谦卑的血,无论在什么情境下,都无法做到放浪形骸玩世不恭。
对爱情,或者说,特别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是珍惜有加的。
莉莎从來不去陈鹏自己的家,更沒有去看过陈鹏眼盲的妹妹,她不去,陈鹏也不想她去,他更害怕让莉莎看见他真实的家境或者说处境,他非常害怕因此而失去她。
陈鹏确实是非常非常爱着朱莉莎的,他简直愿意倾其所有挽留住那个女人,但是,他更清楚朱莉莎的离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对陈鹏打击最大的与其说一生爱经营的失败,不如说朱莉莎的毫不留恋的离去。
事业的失败掩盖了失恋的伤痛,陈鹏沒办法坐下來去舔伤,也沒有心力物力再去追寻莉莎到底去了哪里?
他只是一直心存幻想,如果哪一天他缓过劲來了,也许莉莎会恋旧情,再回到他身边。
但是,现在徐晓曼其实很无心的行为对陈鹏來说却犹如当头棒喝,突然之间让他省悟到,原來再漂亮厉害的女人一样也会善解人意,也应该有一份最普通不过的怜悯心的。
陈鹏的车兜兜转转,很快就离开市区环线,下了一条简易道。
徐晓曼看见突然在自己眼前展开的云都另一面,心里顿时大失所望。
和谢琪安第一次來陈鹏家一样,徐晓曼也沒有想到繁华如云都背后,而且几乎就在咫尺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处贫民窟。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头脸非常华丽的女人,突然之间,你却发现她的脚上竟然穿着一双邋遢而且破旧的鞋子,你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煞风景吗?
此时的徐晓曼对云都就是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陈鹏告诉徐晓曼,就在不久前,这里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非常落后的小渔村,这里不像深圳等地,地理位置比较重要,所以一直都是呈现被人遗忘状态的。
直到现在全国各地的可开发区域全部轰轰烈烈展开,才发现云都这里也是可以开发的,而且非常的有利用价值。
但是一个新兴城市的建设总是会有许多的來不及,所以周边那些美艳多少利用价值的郊区,就有很多这样还保留着原始状态的区域。
因为云都开发的主打口号是,把云都建设成世界上最美丽的环保无污染旅游城市,所以拒绝一切含污染性质的化工企业入驻,因而就造成了市区非常繁华,郊区异常冷清的强力对比。
只有占地宏大的工厂企业才能给一个城市的郊区带來活力,沒有工厂的城市,郊区只能如普通的乡村一样原始安静。
陈鹏已经告诉徐晓曼,他的车甚至沒办法开到自己家门口,而是要停在他们家前面邻居家的大院子里。
徐晓曼现在知道为什么陈鹏那辆车老是灰蓬蓬的了。
随着陈鹏的车径直开进來,徐晓曼才看见这是一个生产建筑石灰装饰线条的作坊大院。
偌大的院子乱七八糟的石灰线条半成品,有成排的檐柱,半截的狮子头像,很多的生石灰成袋的垒在院墙边,胡乱用雨布盖着半拉;陈鹏小心翼翼的把车给开进大院,找了块不碍事的空地停好。
可能陈鹏早就和他们协议好的,陈鹏熟门熟路的把车开进來泊好,连个过來招呼过问的人都沒有。
徐晓曼打开车门,看着大院乱七八糟的地面,不禁在心里犹豫了一下,大院的地上似乎到处都有白石灰,她有些顾忌自己脚上的高跟鞋。
陈鹏也真是心眼缺,明知道停车的大院这么脏,干嘛不叫她在外面先下车?
但是,既然已经來都來了,再拿乔做娇的就沒多大意思了,徐晓曼从來都是很知道如何做人的,所以尽管她心里在皱眉头,人却早就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她漂亮的高跟鞋鞋跟和鞋尖立刻踩在薄薄的石灰里,鞋子落地的踩踏漾起淡淡的粉霁,慢慢地落在徐晓曼的脚背上面。
徐晓曼竭力的忍着不去看自己的脚面,那种浅薄的小女孩似的大惊小怪的抱怨现在她已经不屑去表演了。
鞋子脏就脏了吧,大不了待会擦拭一下。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满脸大黑麻子,围着一条大围裙,满身满手的石灰粉,恰好从生产车间里走出來,她沒有去看陈鹏的车怎么停的,却对着徐晓曼发出明显是眼睛顿时一亮的惊奇表情。
然后她就高门大嗓的对正从车里钻出來的陈鹏嬉笑道:“阿鹏啊,带女朋友回來看看你妹子啦?刚才我还看见黑子在后面路上转悠,是不是知道你们家要來贵客咯,嘻嘻……”
陈鹏听这个女人这么一说,似乎怔了一下,旋即就继续弯腰把身子探近车里,一边往外面搬东西,一边打岔道:“阿珠嫂,你误会了,这是我们总公司的找我谈事情的代表,顺便來我们家看看。”
阿珠嫂一双眼睛对着徐晓曼看个不住,大院尽头几间窗户和门都大开着的生产车间,有一些戴着口罩,围着围裙和袖套的工人都在好奇的看着衣衫容貌靓丽的徐晓曼。
这个女人的话也沒有叫徐晓曼心里有多大的不快,如果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回來,邻居会有这种想法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徐晓曼对着这位阿珠嫂微笑了一下,故意柔声对陈鹏说道:“东西给我几样吧,你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的。”
能在陈鹏的邻居乡亲眼里给陈鹏挣几分面子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嘛。
演演戏而已,何乐而不为呢?
陈鹏连连拒绝:“谢谢你,徐小姐,这里的路不好走,车子又沒办法开进去,我一趟拿不了,待会再來一趟就行了。”
徐晓曼坚持道:“别了……还要多跑一趟干嘛,沒关系我,我能行,沒有多远的吧?”
陈鹏只好把那一大包零食让徐晓曼拎着,他自己则提着那些比较沉重的,看着陈鹏陪着徐晓曼走出自家大院,阿珠嫂满脸说不好的什么表情,不知道是纳罕还是羡慕?或者干脆说稀奇。
陈鹏很是知道阿珠嫂他们这些乡亲心里是怎么想的,沒想到陈寡妇的儿子真的混出息了,开了公司,买了车,现在竟然还带着一个天仙似的女人回家來了……
走出那家石灰线条作坊大院,小路旁边的矮灌木丛里,曾经招呼过谢琪安和郑涵的那几条嗅觉灵敏的渔村土狗就探头探脑汪汪汪的想对徐晓曼发起攻击。
陈鹏立刻厉声呵斥几句,那些大大小小的土狗才心有不甘的呜咽着,但是仍然不肯离去,跟前跟后的顺着灌木傍着他们两个人奔跑。
徐晓曼才明白为什么陈鹏沒有让她现在大院外面下车。
他是害怕她被这些很少见生人的散放的渔村土狗攻击。
当然,这些情况陈鹏肯定是有预见性的,只不过他沒有和她废话而已。
徐晓曼心里不禁有一丝丝的触动,看來这个乱糟糟的男人其实还是很有一些细心的。
要不然自己可就有得狼狈了,说不定会被这帮土狗撵得大呼小叫的逃进那家大院,那就不是踩脏鞋子的事情了。
虽然徐晓曼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主,现在她已经不是牛仔裤板寸头的假小子了,而是一个高跟鞋职业套裙局长优雅的高级白领。
你简直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穿着裙装高跟鞋的女人被一群野狗追撵着吠咬是一种什么样狼狈的模样。
不过,徐晓曼心里想的只是自己会如何狼狈,她沒有想通,陈鹏却是怕她会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土狗给吓着了。
黑子飞快的从小路尽头跑过來,徐晓曼不禁下意识的往陈鹏身后躲了躲,心里暗暗地嘀咕:这里的人家怎么养了那么多的狗啊,而且这些狗看起來都还是体魄矫健狂野的很,竟然沒有一条是上了套的。
“别怕,这是我妹妹的狗,是一条导盲犬,它一定是饿坏了,知道我回來了。”
陈鹏一边赶紧的对徐晓曼说道,一边抱歉的对黑子吆喝道:“饿坏了吧,我这就给你们弄吃的。”
黑子果然一声吠叫都沒有发出,也沒有对陌生的徐晓曼表示什么不欢迎,只是靠近陈鹏仰起头嗅嗅陈鹏手里拎着的东西,然后就欢快的返身跑回小路尽头的小院里去了。
徐晓曼惊看着黑子狭长的身影,忍不住笑道:“陈鹏,你们家这条狗……都通了人性啦?”
陈鹏加快了脚步,却有些笑不出來:“嗯,专门花钱买的导盲犬,经过特殊训练的……当然比那些家养的狗聪明,它这是急着回去告诉我妹妹,我回來了,还带着一个客人。”
徐晓曼忍不住笑了:“不会吧,你就扯吧,告诉你妹妹你回來了,我绝对相信,它还会告诉人家里來客了?也忒玄乎了吧?”
陈鹏简短的回答道:“沒有骗你。”
两个人已经走到小院门口,陈鹏对徐晓曼谦让道:“徐小姐,你请进。”
徐晓曼看着眼前这幢陈旧简陋的农家式小院,收拾倒也还算是整洁,那颗浓绿茂密的月桂树正把枝桠探出围墙來,活脱脱做着欢迎的姿态。
黑子又从院子里面的一个房间的门口跑出來,陈鹏对着里面扬声说道:“戚玉,哥回來了,你在干啥呢,是不是又在捯饬刻刀,说你多少次了……家里來客了,黑子叫你也不出來迎接一下。”
房间里立刻传來一个女孩子细细嫩嫩的回答声:“呃……等会,我马上就好,哥,你把姐姐先领进來,我就來了。”
徐晓曼差点沒惊掉下巴,这条导盲犬,真的神了。
就算是自己刚才和陈鹏在院子外面有过交谈,目测一下小院到戚玉发出声音的房间,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戚玉竟然不但知道哥哥带回了客人,还是……姐姐?
陈鹏家的汪星人这是要逆天了吗?
怪不得这个小女孩独自一人住在家里,也开门敞院,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可以想一下,有这条极具灵性的狗,真是什么都不用怕的了。
徐晓曼似乎也明白了一点,如果不是这样,陈鹏可能也不会那么放心的让一个瞎眼的妹妹独自一人居住在这个小路尽头的偏僻小院子里。
然后,她又腹诽了陈鹏:你妹妹既然眼睛看不见,干嘛要非要叫她出來迎接?
当然,徐晓曼是不好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她更怕冒冒失失的伤了陈家兄妹的自尊。
想來陈鹏也是想表示对她隆重欢迎的意思。
后來,徐晓曼才知道,她纯粹是想多了。
黑子确实是一条非常聪明的导盲犬,它是从小就被专门的机构挑选出來训练的,机警优雅,但也并沒有那么通灵神奇,连來它们家客人的性别年龄都能分得清楚。
是戚玉自己特别灵敏的听觉。
戚玉从來都是用听觉來判别通往她小院尽头的小路上來人的脚步声是谁的。
再说了,在这个民风还比较淳朴的小村落里,家家户户都是一直这么开门敞院的。
徐晓曼已经习惯了那种都市或者硕士职场之中的种种设防,她是不知道,在中国绝大部分乡村,很少有人家会老是插着自家院门的,大家都是这样,从來就沒有什么需要特别防范的。
即使像戚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在家时,也从來都是这样的。
陈鹏或者郑涵的脚步声,戚玉早就耳熟能详,如果是那些熟悉的邻居,她也能凭着他们的脚步声准确的判别出是谁,很少会认错,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一个瞎了眼睛的小女孩,除了用耳朵,用感觉,还能用什么?
戚玉还能从脚步声里分辨出第一次來她家里的陌生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像这次來的徐晓曼,她听出是一个踩着高跟鞋的轻盈脚步声,和陈鹏略显沉重的皮鞋落地声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那是不用想的,一定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叫姐姐总归是错不了的。
徐晓曼才知道从前看武侠小说时,里面有一些关于失去了眼睛的人描写,说这样的人反而凭着听觉和嗅觉给敌人更厉害的攻击,原來也不是捕风捉影的胡诌,竟然是有一些依据的。
套用一句地球人都知道那句谚语,就是叫做:上帝对任何人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其打一扇窗。
陈鹏叫戚玉出來迎接他们,不过是戚玉很正常的一种生活状态:在小院所有的范围里,戚玉早就可以进退自如,不会有什么闪失。
而且,对于生活在乡村的人來说,家里來了客人,还是淘宝尊贵的客人,最隆重的欢迎当然是全家人一起出來迎接。
戚玉的回答让陈鹏很不满意,他有咕哝了一句什么,便拎着东西径直往厨房里去了,徐晓曼知道他是急着要去洗菜做饭。
黑子已经跑到厨房门口,两只前腿并拢,伸直身体趴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陈鹏才方便袋里往外面拿蔬菜和鱼肉等食材,陈鹏才笑着对徐晓曼说道:“你看看这家伙,在监视我,怕我自己偷吃呢。”
看着黑子那副炯炯有神的模样,徐晓曼也忍不住也笑了,想到戚玉早就在电话里说她饿坏了,她也不等陈鹏招呼,便自作主张的先拎着那兜零食向戚玉说话的那个房间走去。
她也有些好奇,神情乱糟糟的陈鹏到底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妹妹?
“姐姐你好,快请來坐吧。”
听见走进來的脚步声,戚玉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摸索着从一个小工作台边站起來,果然是徐晓曼感觉中的单薄柔弱,一张清秀的小脸是全是羞怯的笑。
徐晓曼惊讶的看着被戚玉放下的东西,她简直不敢相信,戚玉竟然是在雕刻,在雕刻一块仿象牙印章。
一块已经雕刻到一大半的四四方方的印章,上面反体的什么字,一时之间徐晓曼还真沒有能给认出了。
一把刀刃明亮锋利的小刻刀正放在戚玉手边,刀柄上缠着红色的绒线绳子,从那些绒线绳子磨损的程度來看,那把刻刀不知道被用多久了?
有沒有搞错?一个盲女,会做玉石雕刻,会雕刻印章,这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太震撼了吧?
徐晓曼觉得她真是见识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怪不得陈鹏一进门就大声抱怨,问他妹妹是不是又在捯饬刻刀,说句老实话,徐晓曼当时还真沒有听明白陈鹏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懂了。
“你好……呃,我沒有打扰你吧?”
徐晓曼忽然有些无措,怪不得戚玉说她等一下就好,自己这么冒冒失失的进來?有沒有破坏一个盲女雕刻时必须的那种专心凝神?
一个眼睛无法视物的人,在做这种工作时,相信她所用的一定是全身心的全神贯注。
戚玉依旧保持着那种羞怯的笑,眼神茫然对着徐晓曼发出说话声音的方向:“不会,我已经好了……沒有出去迎接姐姐,姐姐不要生气啊。”
徐晓曼已经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戚玉面前的工作台上,她不能掩饰自己的好奇:“你……会雕刻?”
戚玉用纤细的手抓住那块已经完成三个字的印章不好意思的微笑道:“让姐姐见笑了,我好久都沒有去弄了,从小跟爷爷学着玩的……很久以前,我爷爷是专门给人刻章子的,这几天实在是闷得慌,被我哥哥说了我好几次,他怕我伤到手指呢。”
徐晓曼看着身体单薄细瘦,满脸娇怯的戚玉,不知道她嘴里所说的很久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时候?
而她双眼失明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晓曼不好去询问这些疑问,只得含笑问道:“戚玉……能给我看看你雕刻的是什么吗?”
戚玉羞涩的说道:“我打发时间的,做的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摸索着把手里的那方印章放在桌子上,朝徐晓曼推过去。
徐晓曼先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在戚玉手上:“你饿坏了吧,先吃几颗巧克力垫垫吧。”
戚玉不由紧紧地抓住那盒巧克力,小脸上全是欢喜:“谢谢姐姐……我好久都沒有吃过巧克力了。”
见戚玉这样高兴,徐晓曼心里很高兴,她赶紧对戚玉说道:“我帮你拆开吧。”
戚玉感激的微笑道:“谢谢姐姐,帮我拆开一块就行了,姐姐,有沒有什么可以给黑子吃的东西?”
陈鹏立刻在外面应声说道:“我在给黑子煮猪肝,马上就好了,别糟蹋你的零食了。”
徐晓曼不禁笑了一下,伸手去拿过戚玉手里的巧克力盒子,利落的撕开,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在戚玉手上:“戚玉,你要是喜欢,就多吃点,可以补充人体热量,你太瘦了。”
戚玉微微仰起脸飞快地说道:“我也很能吃的,就是吃不胖……”
一边说,一边坐下去摸索着撕开巧克力包装纸,开始小口小口的去咬那块巧克力,嘴里发出轻轻地齿啮声。
看來她是真饿坏了。
徐晓曼不知道戚玉急着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她话语里含有为陈鹏辩护的意思,可能怕徐晓曼怀疑哥哥对她照顾不周。
她伸手拿起戚玉雕刻的印章看,心里却是确实的在骂陈鹏:真是一个超级混蛋的大哥,肯在其他女人身上倾家荡产的砸钱,难道就不知道给自己的妹妹多买些零食吗?
看看这小姑娘都饿成什么样了?合着这个小可怜还停留在59年呢?
不过,她毕竟和陈姐兄妹不熟,也只能这样在心里腹诽罢了。
她相信戚玉已经感觉出了她的这种意思。
看戚玉那张神情细致敏感的小脸,徐晓曼就知道她和陈鹏不会是一样性格的人,这是一个心思很沉重的女孩。
懂事太早的孩子都是悲观主义者,戚玉这样瘦弱,如果不是营业问題,就是想的太多了。
徐晓曼其实对印章什么的并无什么研究,拿着戚玉雕刻的印章只觉得刻刀雕刻的痕迹特别均匀,不是想象中的错乱无章,那几个已经成型的反体字很是像模像样的。
“真是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徐晓曼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样反复的赞叹道。
戚玉不禁笑了:“姐姐,你一定是觉得我眼睛看不见,竟然还可以雕刻觉得很惊讶对吧?”
徐晓曼赶紧说道:“我听你哥哥说你的眼睛还有希望的,不过,你眼睛看不见还能雕刻出这么漂亮的印章,将來眼睛好了,肯定是个超级棒的金石雕刻师。”
戚玉慢慢地摇摇头:“我的眼睛……是眼底坏掉了,快十年了……沒希望的了。”
徐晓曼看见戚玉说这话时,脸上并沒有什么难过或者说哀愁,可见她已经很接受自己眼睛失明的这个事实,并且,也习惯了。
她不禁有些大喘气的想,一个凭着感觉连印章都能雕刻的人,要不要眼睛又有什么妨碍呢?
但是,徐晓曼还是不由自主的说道:“别泄气,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只要有钱,肯定就有希望的。”
戚玉微微地笑了一下,细声细气的说道:“谢谢姐姐……如果有钱,我的眼睛就不会错过最佳的治疗机会了,我们家沒有那么多钱的。”
戚玉说完,便催下头去,徐晓曼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这女孩终究是年轻,话说的多了,某种悲伤和失望去情绪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有所流露。
她顿时意识到不应该老是和戚玉纠结这些比较沉重的话題,自己毕竟是个和他们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说这些扯淡的话除了叫人更加的泄气能有什么实际性的用途吗?
还是赶紧转移话題,说些别的吧。
想到这里,徐晓曼便对戚玉微笑了一下:“我相信你哥哥将來一定会有办法的……戚玉,你读过书吗?着印章上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虽然是沒话找话说,但这也是徐晓曼心里感到非常好奇的事情。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盲女,她是如何往印章上描写反体字的?
戚玉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这个女孩的感觉是异常敏锐的,她似乎可以靠感觉去捕捉别人的情绪,她这里很清楚这个第一次跟着哥哥來到他们家的年轻姐姐的惊讶。
她神情安静,有些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读过……但是初中沒能念毕业……眼睛就看不见了,只好退学了……”
厨房里传來陈鹏切菜剁鱼肉砰砰啪啪的声音,徐晓曼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帮陈鹏做些什么,既然是与他们兄妹合伙搭饭,她花钱买了食材陈鹏下厨;而不是八婆似的去对戚玉不幸的过去刨根问底。
自己來到这里,坐在这个小女孩对面纯属偶然,自己不应该问的太多,介入的太深。
沒有什么意义且自寻烦恼。
用徐晓曼一贯的思维定式來说:就是不要无缘无故的去贴近任何人,免得将來你对他下手时会有所顾忌。
当然,这个任何人现在來说是指陈鹏。
目前來说,她也不想通过戚玉知道陈鹏的太多。
对于陈鹏,她确确实实还怀着一份很深的成见。
那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成见。
但是,戚玉斟字酌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却让她渐渐的有些震撼了,所以她心里虽然很想站起來走出去,身子却是一直坐在那里沒有动。
可能是戚玉欲说还休的语气吸引了她,相信戚玉如果是一副急着想告诉她什么的样子,她可能早就果断起身去厨房给陈鹏打打下手,而不是去和一个小女孩无休止的闲话。
徐晓曼听见戚玉慢慢地告诉她,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会她往印章上描字,让她反复练习,直到驾轻就熟了,最后用布蒙着她的眼睛让她全部凭着感觉去往印章上描字。
练习雕刻也是。
先是用隐隐的纱布蒙眼,直到全部用黑布蒙的一丝也看不见。
小时候的戚玉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古怪折磨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恨了多少回?等她渐渐长大,视力越來越模糊,才明白她爷爷的良苦用心。
“爷爷说,雕刻本來就是一件需要用心的事情,需要安静和忍耐,要不要眼睛都沒有关系。后來我才知道,爷爷是怕我我沒办法面对失明后的寂寞,但是……哥哥总是不准我拿刻刀……”
戚玉说到最后,似乎有些委屈。
徐晓曼紧紧的捏着戚玉雕刻的那一方印章,简直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或者说去安慰一下戚玉。
这个女孩或者说陈鹏真实生活的另一面竟然是这样的。
简直就像一个传说。
或者说狗血生活剧武侠小说什么的一个想当然的自行设计脱离现实的镜头。
戚玉应该不会说谎。
因为她确实在雕刻。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