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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时候,他们一样遇到了海妖。
从漩涡里进,又从漩涡里出。
唐时抬头的时候,只看到这海面依旧平静,他与是非上了岸,依旧站在小自在天后山之后的一片平地上,周围绿草青青,也不见得他们去了多久,只是唐时去这一趟,心境的变化很大。
海妖的影子,覆盖在整片海上,不过随着漩涡的消失,也逐渐地隐没下去。
唐时问道:“海妖又到底是什么?”
“本体为海。”是非说了四个字,微微一笑,似乎对这海妖的存在还挺有一些好感。
本体为海,遂称之为“海妖”,而不是海里的妖怪。
这答案很简单,可也很难以令人相信。
唐时愣了一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本根本没有什么灵智的东西修炼成妖,似乎跟浩然山应雨很像,山便是她的本意,而她自己便是山魂地脉。这样的感觉……很是微妙。
不过也难怪,这样大的覆盖面,整个海面都是它的影子,可想而知多么可怕了。
之前唐时曾用自己的灵识来查探,可最终没有什么结果,怎么看都是一片海,不是因为唐时看不出它的本体是什么,不过是因为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海妖吗……
东海还是西海?或者,如果不论这半轮月的存在的话,东海西海原本就是一片海,这样海妖的本体只是枢隐星上面的这一片海吧?
唐时没再多问,与是非一道上了岸,重新寻了林间小路回了禅门寺。
在那台阶的最顶端,天王殿前面,唐时看了上面三重天一眼,问道:“如今事情处理好,你要建阁,何时去大荒?”
是非道:“天隼浮岛与小自在天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半年之内不能走开。”
慧定禅师和枯心禅师,明显已经折在东海罪渊了,现在是非便是小自在天的顶梁柱和主心骨,又哪里能随便走开呢?
这两个月,不过是里里外外地整理了一番,真正要安排的事情还在后面。
事情牵涉到建阁,也就意味着小自在天的佛修们要开始从这里撤出去,这就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了。
到底要怎么撤,什么时候撤,撤到什么地步,都要一点一点地计算,更何况一旁还有天隼浮岛。
东海罪渊既然在这里,那么整个东海的所有海岛应该都是不适合修行的,至少对低等级修士来说有害无利。这样一来,天隼浮岛的妖修们要怎么办?
大荒之中妖修倒是有两阁,天隼浮岛不至于像小自在天一样无路可走,他们是有退路的。
而是非,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建阁之事,兴许便关系到小自在天的存亡了。
六十甲子之前,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大费周章而全面撤出灵枢大陆。
然而现在,又要重新进入,他们曾经谦让出来的那些东西,旁人已经霸占,又怎么可能轻易送回来?
千辛万苦镇压东海之事,没料想等待着他们的不过是忘恩负义吧?
唐时想着,扯出一抹笑来。
“既然是你小自在天之事,我也已经解了一部分的疑惑,不便久留。趁着这机会回南山一趟,你若建阁,那大荒再见。”
唐时的意思是,他不准备留在小自在天了,这就准备走。
是非的事情,还要处理许久。
小自在天一旦撤出,这里旧有的禅门寺,三重天,甚至是周围的群岛,到底要怎么办,都需要慎重。而天隼浮岛与小自在天似友似敌,也非友非敌——小自在天撤了,天隼浮岛撤不撤?
太过错综复杂的事情,没个半年还真理不出头绪来。
唐时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直接走了。
他转身看着下面这功德路,阳光已经将雨水蒸干了一些,这石板台阶路,有的地方凹陷下去,有的地方则是突出上来。雨水便积在那凹槽之中,映射着天光,小小的一滩水里,也有乾坤大世界。
临走时候,他忽然想起一茬儿来,便问道:“小梵宗,可是你小自在天当初留在灵枢大陆的暗棋?”
是非抬眼,眼底那幽暗的光化开了,却晕染成几分笑意,微微一点头,算是默认了。
唐时背手,山风将他长袍吹起,“这一届四方台会小梵宗进去了一个泓觉,以前的四方台会兴许也有人,这些人在大荒之中,即便力量微末,关键时刻却也有大作用。小自在天,也算是有好算计了。”
这话是用一种完全欣赏的语气说出来的,唐时并不觉得这样的算计有什么卑鄙之处。
小自在天当初的高僧们,兴许早就料想到有这一日了吧?
又想起是非当日所言,怎知他不曾用过心机呢?
——可唐时不会误以为这样的心机有多不堪,这小自在天的僧人们,即便算,也为这枢隐芸芸众生。
“你的心机……”
话终究没说完,唐时回眸一笑,便又转身,直接踏着那台阶下去了。
是非站在台阶的顶端,目送着唐时离开。
初时他是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可没一会儿,便有缩地成寸施展出来,一步踏出去,看着还是一步,只是眼前一晃,他便已经下了十几级台阶了。
身形是骤闪骤现的,没一会儿便已经到了山门的位置。
唐时走得,似乎一点也不留恋。
他在山门处,吐出一口气,吹过来的风,便已经有了咸潮的气息。
一挥手,一只小舟出现,唐时跃上去,那轻舟破浪,青衫落拓,在这茫茫东海上,便已经去得远了。
是非看着那影子消失在海天一线之间,手指拨动一下念珠,雪白僧袍一晃,转身便往禅门寺中走。
隔着这无数阶的功德路,山是山,海是海。
半年而已,是非还要建阁,唐时也是要回藏阁的。
站在船头,乘风破浪的感觉绝佳。
唐时这一手,不是那“轻舟已过万重山”,而是“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用的只是表意,不过在这海上已经足够了。
他忽然抬起自己的手腕来,小二还挂在那里,被这海风一吹,这大海的气息一刺激,它竟然已经醒了过来,头上两只角已经坚硬了不少,呈银白色,一下便从唐时的手上跃出去,而后落尽大海之中。只见得银光一闪,原本小小的一条蛟虫忽然之间便大变长,成了一条三丈长的银蛟,欢快地在水里游动。
唐时看着货转眼便已经跑远了——
不过还在他与小二之间还有心神联系,它到了哪里,唐时算是一清二楚。这家伙在想什么,唐时也能隐约感觉得到。就像是现在,唐时知道它在海里游得很欢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二又游了回来,在船边伸出那大脑袋蹭着唐时,唐时一笑,只收了船,踏到小二头上去,整个人因为站立不稳晃了晃,而后站稳了。
小二欢实地用尾巴在海面上打了个卷,之后便直接游动着摆尾,在海水之中穿行。
那银白色的灵光覆盖在小二的身上,速度飞快。
脚踏着银蛟赶路,唐时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帅爆了。
他稳稳地站着,小二游得欢快,没一会儿便已经行进了很远。
远远瞧见了貔貅楼的船,小二又不认识,只远远地直接飙起了速度,超过了那船。
船上人哪里瞧见过唐时这么风骚的赶路方法?一时之间,上面的船员站起来,手指着唐时道:“那是龙吗?”
周权一烟杆子敲过去,只让那船员闭了嘴,却眯着眼看向旁边过去的那站在银蛟身上破浪前行的人。
身姿挺拔,看着却有几分熟悉。
周权皱了眉,那站在银蛟上的人却遥遥向着他一拱手,周权忽然之间记起来了。
他笑了笑,也夹着烟杆子向着对方一拱手。
不必有什么言语交流,唐时已经去远了,乘着那银蛟已经消失在远方。
船上的人这才算是开了眼界,“周先生,那是谁啊?您似乎跟他认识?”
周权转过身,想了想,嘿嘿一笑,“大概算是认识吧。”
后面的人“啊”了一声,正待要继续问,周权已经进了船舱了。
唐时现在已经是个名人了,他的名气在小荒四山之中尤其大。
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总是要时不时地被人提起来一下的。
更何况,周曲也勉强算是貔貅楼老资格的人物了,他知道藏阁之中多了一个名为“时度”的人,轻而易举便能猜出那是唐时。只是万万没想到,唐时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唐时的目的地,并非东山,而是南山洗墨阁。
他想要回去看看,回头再直接回大荒。
洗墨阁毕竟是他重头开始的地方,牵挂也不算是少了。
登岸的时候,银蛟便将他送了上去,之后自己缩小又盘在了唐时的手上,之前消失的那千佛香又不知道被从哪里找出来,继续抱着睡。
唐时感觉自己手腕上凉凉的,这样抬起来一看就像是普通的手串,银白色也听漂亮,若没有这一节千佛香,就更低调了。
他懒得管,这里是在东山和南山的交界处,唐时依旧从这里走过去,御剑的时候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已经到了阳明门下面,不过他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前往南山洗墨阁。
招摇山的前面,依旧是山清水秀。
唐时刹住的时候,那长剑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光焰,他脸上的笑容方才绽开,却又忽然之间愣住了。
完全僵硬下来的唐时……
像是忽然之间触碰到了什么禁制,唐时眼前的世界一下变得灰暗起来。
这招摇山是荒芜的,甚至找不到一个人,他瞧见一个浓墨一般的影子,缓缓地上了这座山,站在招摇山的山巅。
忽然就觉得,这山的名字叫做招摇山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那人站在那里,长风让他的头发和衣袍都飞卷了起来,只是因为这影子只是一团浓墨,这个时候头发的墨气被拉成了丝缕,与衣袍纠缠到一起,是十分写意的画面。
他抬手,似乎握着一支笔,便点画了起来。
于是,这招摇山上,便出现了房屋,河流,那是棠墨殿,洗墨池,墨溪,砚壁,山后的祠堂……是唐时草庐前面的断崖,可是那独木成林的大树……
一切的一切,忽然便鲜活了起来,这一切都从画变成了真。
只有那黑影,还是虚无的状态,他抬手便画了一些排位上去,而后抓起一枚,在正面写了两个字,又在反面写了字,便随手丢回了原位。
这人的影子一飘,便已经到了那砚壁之上,他将自己手中的笔投入这砚壁之中,化作了无边的墨气,将整面砚壁染上颜色。而后风一吹,这影子便跟着飘散开了。
唐时的眼底,招摇山上的场景就这样静止了很久。
从周围景物的变化之中,可以感觉出这样过了许久,有一个人上了山,在棠墨殿捡到了一本小册子,那名字便是《印镌十三册》。这人如获至宝,在此地开宗立派,延续了原来洗墨阁的名字。
后来这一切,便这样发展壮大一个个人进来,又有一个个人出去,不断地来来往往,往往来来。
沧海桑田之后,洗墨阁依旧是这样子,只有周围的古树参天,岩石被青苔覆盖,那祠堂之中的排位也越来越多……
他终于看到了晏回声、苏杭道、周莫问的影子,他们拜上山门的时候——
而后,他看到了洗墨池之会,这一场便是他经历过的,只不过眼前的场景没有任何的改变。唐时隐约觉得,在那猛虎下山图画完之后,便该有自己出现的场面了,可一切的幻象,从这一刻戛然而止。
唐时愣住了,眼前灰暗的世界被定格,而后烟云一般被风吹散。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站在这里,眼前的世界还是那正常的绿水青山。
洗墨阁前后人来人往,弟子们忙忙碌碌做着自己的事情。这似乎才是他熟悉的洗墨阁。
可是因为看了之前那幻境,唐时觉得整个事情已经变得诡异了起来。
在达到招摇山看到洗墨阁的一瞬间,那无数的影像便像是倒带一样在他眼前出现了,唐时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可具体让他说又是说不上来的。
若是那幻境所见是真,那眼前这些亭台楼阁乃至于山山水水都是旁人用笔墨所绘制,怎么可能是真的?可唐时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是假?
若一切都是幻象,那么洗墨阁的存在便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了。
一个在岁月里,纵横了千百年的谎言……吗?
下面的楼阁之中,忽然窜出来一道灵光,却是应雨感觉到他回来,所以;立刻就出来了。
不过是近一年没见,应雨竟然已经有了元婴期的修为,她感应力很快,唐时刚刚到这里她就感觉到了,不过现在应雨看唐时那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六师兄?”
唐时一下回过神来,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道:“正好有机会能出来一次,顺便回来看看。”
唐时回来的消息,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在门中聚会的时候,唐时曾问过苏杭道,说了自己看到的幻象。
苏杭道解释说:“这应当是很久之前洗墨阁的大能修士留下的卷轴幻象,你进来的时候可能是触发了什么禁制。不过到底是什么禁制,还需要探查一下。此事暂时不急,洗墨阁好好的,你勿要担心。”
唐时的确是担心洗墨阁,苏杭道倒是看得很清楚。
杜霜天已经不在洗墨阁,倒是白钰颇有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杜霜天走了他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毕竟杜霜天一心修道,宋祁欣跟他之间,颇有些艰难的。
唐时是摸不准他们这一位内阁大师兄是怎么想的,他们的事情,唐时看着也就好了。
晚上的时候,应雨悄悄跟他说,欧阳俊想要出去再次游历,唐时问为什么,应雨只难过地摇摇头。
唐时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应雨的修为太高,欧阳俊压力太大。
他没告诉应雨这些,对欧阳俊来说,这一切都还刚刚开始。人生总有不如意的地方,能想着往前走,已经很了不起了。
应雨跟唐时说,想要跟他一起去大荒。
毕竟现在她的精魄还封在唐时那太极丹青印里,无法脱出,距离唐时太远,修炼速度会受到影响。现在浩然山已毁,她这浩然山的山魂地脉,只能慢慢地修炼了。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她能与这大自然万物相沟通,拥有别的修士完全无法匹敌的亲和力。
作为一座山,应雨能修炼到这个地步已经很牛了。
应雨原本就是当初四方台会之后各方争抢的人物,藏阁这边肯定欢迎她的加入。
唐时只把这消息通过传讯阵通给了汤涯,汤涯便笑了起来,也懒得追究唐时到处乱跑的事情,还答应为他遮掩,只要他能将应雨带回来,那就是大功一件。
从传讯阵出来,唐时便摸着下巴,假装酸溜溜地揶揄应雨,应雨追着唐时打了一阵,不过欧阳俊已经准备游历,她想要去告个别,也没玩多一会儿。
夜里唐时睡了个安稳觉,却已经打算第二天就走了。
天还没亮,他便已经醒了,现在整个洗墨阁已经没有人的修为比他高。若说是触发什么禁制,为什么等他这次回来才有?是因为以前的自己没达到触发幻境的条件,还是这幻境现在才出现的?
唐时百思不得其解,便在这即将明朗的天色之中,走向了后山的祠堂。
刚刚踏进去的时候,那太极印大亮起来,光芒闪烁之间几乎让唐时睁不开眼——唐时现在已经是出窍期修士,这阵法检测人的修为,唐时这修为在小荒四山之中已经算是封顶了。
他踏过来,再次站到了一堆灵牌前面,走近了,便想起最异样的那一个点。
唐时记得,之前看到的幻象之中,那墨影抓了一块牌子,在正面写了字,又在反面写了字。
他很想知道,反面是个什么字。
一伸手,光华如电,便将那灵牌抓在手中,唐时看到这正面写着的是两个字——唐时。
当初看到的时候便有一种奇怪的毛骨悚然又异常平静的感觉,可他此刻,心跳骤然加剧,又骤然平静。
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这漆黑的名牌上,缓缓地将之翻过来,却愣住了。
空白的。
没有一个字。
唐时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查探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那幻象是真的,那么这里……
或者不是这一张名牌?
他将这名牌放回去,而后掌风一推,便将这无数的名牌全部翻了过来,背后全部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唐时算是大失所望,他抿唇,眼神冷冽,一挥手又将这些名牌全部复原。
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唐时转身便出去了。
他再次离开洗墨阁的时候,便带走了应雨,临走时候听说阳明门的人来找洗墨阁。
唐时问应雨是什么事情,应雨说是天魔四角似乎有异动,现在整个小荒四山的神经都已经紧绷起来了。
这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唐时没怎么在意,若是真出了事情,大荒之中不大可能没反应的。
他与应雨,带着小二,越过了雪山,借了传送阵便直接回到了藏阁扇。
再次过来的时候心境又不一样了,可唐时知道,之前那些因为他离开而中断的进程,又要重新开始了。
地下层,唐时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之后开始慢慢写建阁的时候,好戏嘞=3333333=
第三更大概要九点或者十点吧,大概只有三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