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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苏叶没睡好,她还是起了个大早,等周浦深出现时,她已经吃好早餐,打好腹稿——我已经吃过了,现在给您汇报今天的行程。
然而他目不斜视,更不用说叫她一起用餐。敢情她白起那么早了,他压根用不着她避开。
一整个上午,周浦深都在办公室里视频会议,不时让vivian进去协助,没叫过苏叶。她落得清闲,插上u盘敲起代码。
vivian出来的时候,听见苏叶那边键盘敲得噼啪响,她睨眼看过去,捏着嗓子说话,“好多活,可忙死我了......”看到那手速她想,呵,发泄什么呢?
她走过去,半靠着办公桌,语气轻飘飘的:“,忙什么呢?”
苏叶头都没抬,“不忙。”
她索性横过身子去看,苏叶皱了眉,却也没说什么。vivian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惊讶道:“,按你的工资,还需要挣外快吗?”
她的音量微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往这边瞧,她还煞有介事的捂了嘴。
苏叶调试好程序,手撑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发怵,缓缓直起身,讷讷道:“......”
苏叶说:“回去查收邮件。”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收到群发的邮件。听到她吩咐:“点开安装包把程序装好,提高你们的办公效率,少说话,多做事。”
装好程序大伙面面相觑,纷纷去看vivian灰败的脸色,苏叶哪是赚外快,分明是给大家优化工作软件......
她比技术部的人了解秘书处的工作,优化到了点子上,关键是才来这么一两天,肯花心思,技术过硬,还不张扬。
这个上司看上去冷淡,但若不是热心肠,谁会没事找事?她除了太年轻,别的着实挑不出弊处来。而vivian,仗着上头有个当董事的叔叔,一直是盛气凌人的。人人心里都有杆秤,平日里碍于势力不敢置喙,但孰是孰非清楚明白。
中午有几个同事叫苏叶一块儿去吃饭,她们一个个神色紧张,语气忐忑,苏叶微微笑说,“好啊。”
刚阖上笔起身,手机却响了,她一看是周浦深,边走边接起来,“先生?”
众人表情微妙——在公司不拨分机号,打私人手机号……
“进来吃饭。”他说。
苏叶脚步一顿。
挂断电话后她无奈地冲同事耸耸肩,“非常抱歉,我们下次再一起吃。”
众人忙点头,结队出去了,她们在等电梯,苏叶还能她们说话,大概以为她听不懂粤语,她们的声音不小。
“她是和先生一起吃吗?”
“我昨天回来早,看到先生家里的佣人来送餐,有她一份,但她没吃。”
“住一起还是先生吩咐的?”
“疯狂程度有区别吗?”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omg!”
“……”
苏叶站了好一会儿,才敲门进去。他不在办公区,苏叶推开休息间的门,看到他已经坐在餐桌前。
说休息区实在是太谦虚,这里头卧室厨房餐厅什么都不缺,长住都不成问题。
餐食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还是粤菜,摆搭配港式甜点,奶茶香气浓郁,菠萝油金黄,西多士上浇着蜂蜜......
“还要添什么?”周浦深眼都没抬,专心对付他面前的牛排。
他不喜甜,那这些都是给她准备的。她落座,“不了,太多了。”
“多吃些,太瘦搂着不舒服。”
“……”苏叶微抬眼,见主厨和佣人都低着头偷笑。她脸上的温度瞬间不受掌控,热气蒸腾,只好不着边际地转移话题,“先生,下午三点出......”
“苏叶,”他打断她,放下餐具,手肘撑在桌边看她,“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你现在不是.”
他叫她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意味着他耐心告竭。她不是下属,那是什么,苏叶不再想下去,只闷头吃,不说话了。
“休息得怎么样?”他问。
苏叶一愣,休息?转瞬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一早上无所事事,感觉也还不错。
周浦深的态度不对劲,苏叶想。
昨晚她分明,胆大包天地推开了他。可滑稽的是,她跑开以后又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
他站在灯下,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歪头看着她,眼神笔直,像在审视猎物,或许说,在谛视瓮中之鳖。
今天他一整个早上都没搭理她,她当他是生了气,现在看来却是假公济私给她放松休息。还有这些话,似有若无的暧昧,当真要命!
有必要谈谈了,苏叶想,同他,也同自己。
饭后,苏叶带人上太平山取了贺礼,一行人出发澳门,到达时已华灯初上。
这座被誉为东方拉斯维加斯的城市,流光溢彩,豪奢繁华。是天堂,也是地狱。
周浦深站在酒店落地窗前,俯瞰脚底的人造威尼斯城,运河上头飘着几艘前后翘起的贡多拉船,游客熙熙攘攘。
他在等着苏叶换礼服,他们此行是参加酒店主人吕和德的寿宴。他一位新入杖朝之年的老人,澳门博.彩业执牛耳者,过半数的五星级赌场酒店在他手底下。
他丧偶之后再未婚配,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身边的年轻姑娘如流水一般。
他很是中意周浦深,曾公开表示,若周家与吕家结秦晋之好,他吕和德全部家当给女儿做嫁妆也不亏。
又有传闻称,他曾扬言,没人能撼动他在澳门的地位,除非周浦深要插一脚。
如此一来,又平添了些火药味。
宴会在私人会客厅举行。宴请的人不多,皆是巨擘。
周浦深到时,吕和德迎上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
即便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也带着保镖,惜命指数五颗星。
苏叶偏头去看身边的周浦深。他的身价比起吕和德只多不少,却不见他有多大阵仗,许多时候只是摆个必要的派头,给生意伙伴看,他本人对这些丝毫不热衷。
就说他的宅院,以他的身份来说,绝对算是低调的,没有成排列队的佣人,更从未见有成群的打手保镖。
他不惜命?
今天是苏叶第二次看到他戴眼镜,本就是行走的荷尔蒙,戴上眼镜敛了厉色,对女人是致命的诱惑,禁欲系的欲,求而不得,挠心挠肺。
这副样子,勾引谁?
“周先生赏脸,蓬荜生辉!”吕和德声如洪钟,饱满有力,完全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他笑容憨实,看起来是个乐呵的人。
“吕老寿辰,我怎么能缺席?”周浦深偏过头吩咐,“贺礼。”
吕和德说:“周先生还跟吕某客气。”
“薄礼罢了。”
苏叶发现,即便是长辈,也同他以平辈论交。她偏过头,吩咐方睿,“带上来。”
她这一说话,吕和德瞧她,他身边的女人也看着她,歪着脑袋审视。
“这位是?”吕和德问。
“苏叶。”周浦深说,没介绍身份。
吕和德仍旧笑得乐呵,仿佛细节他丝毫不关心,“俏佳人,俏佳人!”
苏叶微笑,“吕老谬赞,苏叶荣幸。”
吕和德也介绍了他的女伴,是他的现任女友郭彤,曾是个艳星。
他玩女人玩得开是出了名的,也从不避讳。介绍完他观察苏叶的反应,后者微微笑着,眼底一点异样都没有。
这苏叶,波澜不惊,有点意思,吕和德想。
贺礼被抬上来,巨大的雕花彩绘木箱,纹络奇异,漆色斑驳,引人侧目。
“打开。”周浦深吩咐。
沉重的箱盖要两个壮汉才能打开,里头是一张藏佛画。
佛画的宽度与木箱长度约等,长度却有五十尺,颜料特殊,若卷成画卷会让颜料沾染绢帛背面,所以要折扇状褶皱叠放,每层再垫上绢帛,存放在干燥木箱里。
吕和德眼睛都直了,“腾地方,展开!”
佛画缓缓露出全貌,足有整条红毯那么长。躁论声传开来。
“周先生这份礼可真是戳准吕老的喜好了。”
“现代佛画都价值不菲,这一看就是古物,大手笔。”
懂行的出来解惑,“这是三国曹不兴的佛画,台北故宫博物馆里藏有一卷,五尺长,价值四千两百万。这一卷……不敢断论。”
这一卷佛画是周家的藏品,多年前周宪在美国拍得,如今是有价无市。
白天取贺礼时苏叶想,这么大手笔,难不成是聘礼?
吕和德近距离欣赏了许久,才让人收起来,“小心点,别碰着!”转身冲周浦深笑得合不拢嘴,“周先生这份礼,吕某愧不敢受啊。”
周浦深却明显没有多聊的兴致,“没有受不起之说。”
吕和德愣了一下,看着周浦深,突然笑得狡黠,像是达成什么共识,他拍着周浦深的肩,“有心了,有心了,那便破费了!”又凑近了,低声说:“小女在楼下,等着先生了。”
苏叶目不斜视,仿若未闻。周浦深睨她一眼,“走吧。”
他提前离场已是惯例,出了宴会厅进电梯,她问:“先生,是否回房间休息?”
周浦深从臂弯里很自然地捉过她的手,摩挲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你运气怎么样?”
苏叶手心发烫,指尖像是触了电,她眼神闪烁,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看着方睿按了楼层数——五楼是娱乐场,也就是赌场。苏叶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笑说:“先生,最好的赌徒是数学家。”
周浦深勾着唇,“那就把我赢回来。”说着放开她的手,提步出电梯。
“……?”
小弟候在电梯口,在前头引路,避开人头攒动的大厅进了贵宾区。
包厢里端坐着一个女人,见人来,起身迎候。她留着齐腰卷发,锁骨下有盘旋的蛇形纹身,腰细得不盈一握,举手投足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性.感。
她吐气如兰,“周先生,好久不见。”
苏叶知道,这是吕家小姐,吕辛儿。
周浦深点点头,在沙发正中间落座。
吕辛儿极有分寸地坐在三尺开外,开门见山:“周先生,玩什么?”
周浦深看苏叶,“会什么?”
吕辛儿这下才打量苏叶,那眼神,端着正主的架子,苏叶没瞧她,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都不会。”
他转过头冲吕辛儿道,“那就是都可以。”
吕辛儿勾着笑,“周先生不亲自来,到时候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他淡淡道:“开局。”
苏叶和吕辛儿相对而坐,穿着暴.露制.服的荷官给二人发牌。
玩的是扑克牌最常见的玩法之一,“21点”。荷官先发两张盖住的牌,仅赌客单方可见,并决定要不要下一张牌,手中牌的点数总和最接近21点者胜,超过则为爆牌。
看似简单,却很考验心理素质,也考验“经验”,牌虽随机,熟手却能通过经验判断爆牌的可能性,顶尖高手更是能计算出爆牌概率。总之游戏对新手不利。
试牌阶段五局三胜,苏叶惨败,唯一胜的一局还是对方有意爆掉的。
正式开局前吕辛儿斜斜看着周浦深,“周先生确定不自己来?”
周浦深一直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却是看着苏叶,后者手肘支着脑袋,眼神放空像是在发呆。周浦深的手指在膝上轻叩着,“赌注随意。”
吕辛儿把玩着筹码,忽然往苏叶那边推,“五局三胜,若我输了,这家酒店,苏小姐拿走,若我赢了......”她转头眼神笔直地看着周浦深,“我要你。”
苏叶仍旧没抬头,周浦深静默良久,往前屈身手肘撑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勾唇浅笑,“前者后者我都不亏,是不是,苏叶?”
“明白。”苏叶抬起头,淡淡道。若她输了,周浦深娶了吕辛儿,别说这一家酒店,吕和德的产业,还不尽数归他所有。
她看着面前的一堆筹码说,“若我前三局便赢了呢?”
吕辛儿哂笑一声,“那你说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第一局,苏叶先看了牌,要了第三张,吕辛儿蒙牌也要了第三张,苏叶气势上弱了不止一分,但她不关心这些,盯着牌面一丝不苟。
典型的新手,战战兢兢,吕辛儿想。
第四张的时候吕辛儿开了牌,19点。苏叶一直添到第六张,仍旧是个小牌,除去盖着的那两张,牌面总和已经是16点。
她看着荷官,“要!”
一张3落下。吕辛儿敛了笑,知道自己输了,即使苏叶还没开牌。牌面16还叫牌,意味着苏叶的牌总和小于她的19,那么黑牌绝对小于3。
苏叶开了牌,21点整。
第二局,吕辛儿正襟危坐,观察苏叶的神情,她眼神看似专注,却又像是神游天外。
这局苏叶开牌很快,18点。还有空间,她却不添了。吕辛儿也是18点,苏叶开了牌于她有利,保险起见可以开牌了,平局重来。但她不愿错过这个对手早开牌的机会,算算她只有百分之十以下的概率会爆,就添了一张。
9,爆掉。
她瞪了荷官一眼。略烦躁的呵斥,“发牌!”
第三局她没可能再输,接下来也不会。荷官是她的人,两张十,稳稳的。她早早地黑着牌等苏叶叫牌,如果所料不错,她该爆了。
添到第三张,苏叶吩咐,“洗牌。”又指着边上的侍女,说,“你来。”
满座愣怔,侍女紧张地看着吕辛儿,后者无奈点头。
整个游戏过程,每人有一次要求洗牌的机会,高手能根据试牌阶段荷官的洗牌规律,猜测下一张牌的数值,把可能出现的情况在脑海里排列组合,计算胜率。如果注定牌面大不过对手,再添牌会爆掉,就会要求洗牌。
但于新人而言,这个规则没什么意义。难不成苏叶会算?吕辛儿皱了眉。
侍女洗完牌,苏叶添了一张,准备开牌。一直坐着的周浦深忽然走过来,“我来。”
苏叶看他,他面色如常,话语间已经靠近,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俯身开了牌。
同一时间,吕辛儿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两手一挥满桌筹码落地,咯嘣咯嘣声声刺耳,苏叶回过神来看——21点整。
可她的牌分明已经爆掉了。
吕辛儿咬着唇,胸膛起伏暴露她此时的怒气熊熊,她忽然又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说:“没曾想周先生还玩出老千这一套。”
苏叶也去看近在咫尺的侧脸,后者偏头过来,也看着她,镜片后他眼底那抹银灰色若有似无,那是什么,苏叶分神想。
他勾唇,“噢?何以见得,那牌该是什么才对?”
她早早知道下面是哪张牌,那究竟是谁先出的老千?
吕辛儿被反将一军,哑口无言,“我……”
周浦深敛了笑意,一边直起身一边摘了眼镜,眼神里的凌厉外现无遗,吕辛儿顿时觉得腿软,只能靠着牌桌保持直立。
他慢条斯理地说:“知道该怎么和你父亲交代么?”
“不劳费心,酒店明日转到苏小姐名下。”
“不必,”苏叶道,“权当苏叶给吕老贺寿了。”
吕辛儿嘴唇泛白,“愿赌服输,说吧,你要什么?”
苏叶转着眼珠子,“嗯……”像是很认真在思考,她眼睛一亮,捡起了地上的一颗筹码,“我要它就行。”
筹码......此筹码非彼筹码,都是聪明人,吕辛儿明白苏叶的意思,她要抓着她一颗筹码,什么时候有了想法再来换。
她咬着牙,“慢走不送。”
周浦深玩味地看着苏叶,提步离开。苏叶跟在她身后,正跨出门,听吕辛儿在身后说,“苏小姐,浅川先生让我告诉你,别忘了和他的约。”
周浦深忽然停下来,苏叶撞上他结实的背。
从娱乐场到房间,一路无话,方睿都能感觉到气氛的诡异,胁肩低眉站着。到了房间,苏叶告退,“先生,没有吩咐的话我就回房了。”她的房间在楼下。
“没话要说?”他手臂一撑就将她困在墙边,方睿第一时间转了身,当作什么都看见。
他沉着脸,抬起了她的下巴。苏叶是有话,他们之间,该谈谈了,但现在显然不合适。苏叶说:“先生有事请吩咐。”
她的语气声调都不带变的,眼神谦恭,公事公办的模样。她在置气,非常明显。
周浦深烦躁地一把扯开领带,一手撑着墙一手叉着腰,低头凑近了她,哂笑,“不错,底气很足,说说,你仗着什么?”
仗着什么,有了怄气的底气?
苏叶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情绪,转瞬即逝,她偏过头看方睿的背影,周浦深冷冷道:“退下!”
方睿脊背一挺,脚底生风,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叶又转过头,盯着他胸前被他扯开的领带,缓缓抬手给他整理。他低着头,手臂撑在墙上,由着她动作。
领带越来越紧,他脖子上泛起红色,青灰色的血管暴起,他仍旧不动如山。苏叶扯着带子,抬头看他,缓缓说:“先生,我是助理,不是玩具。”
把他赢回来?笑话,他不想做的事,谁能强迫他,更何况是终身大事。他不过是想看她与他人争夺他的戏码,那她便演给他看。
但若就这样遂了他的意,她又不快活。
全程只有一次要求洗牌的机会,她前面装作全力以赴的样子,赢了前两局,明知道吕辛儿会让荷官出老千,还早早就用掉了机会,明知道,只要让吕辛儿赢了第三局,接下来任何一局她要求洗牌胜率都要大得多,她就是要输,又摆出一副已然尽力的模样,输得顺理成章,他怪不到她头上。
就像他想不到她会放弃他一样,她也没想到他会出手。
一场游戏,双向博弈,她要对付吕辛儿,还要应付他。如果说没有情绪,那是假的,吕家大小姐看她的眼神,充满敌意和蔑视,她何尝受过这样的耻辱?
他还有理了,他还问她仗着什么……
她忽然就觉得累极,一点都不想和他谈了。她松开领带,将他微褶的衬衫抚平,往右边转身就要走,周浦深的左手撑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两只手臂困住她,轻而易举。
他嗓音沉下来,带着愠怒:“说,仗着什么?”
这气势,咄咄逼人,她抬起头,目光笔直地看进他眼睛里,撞到那抹银灰色,理智回归了一丝,她慢慢说:“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她是下属,随时听候吩咐,哪里敢仗着什么。
如此委婉的表达,周浦深却懂,她这态度瞬间就将他残余不多的耐心消磨殆尽,他刷开了门,走在前头,“进来。”
赌场酒店,自动灯很暗,红彤里泛着紫色,很暧昧。她进了门,伸手去够主灯的开关,周浦深的身子压过来,抬起她的手就扣在头上,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汹涌的吻瞬间就落下来。
周浦深难得的失控,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浅川那边凌数一直盯着,他知道所谓的“约”,不过是浅川的一厢情愿,但听到吕辛儿刻意地挑拨,她还是克制不住汹汹的怒气。
即便是一厢情愿,依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也该告知他。但她没有,她连他们是什么关系,都毫无自觉,甚至刻意逃避。将他拱手让人的时候还不忘下属的身份,拐弯抹角虚伪奉承。
他真是气极了这女人的不识好歹自作聪明。
他吻得又急又凶,舌头长驱直入,吮着她的舌尖不放,她麻得发疼,也不示弱,稍有机会,就啃他的唇,牙齿咬上去,怎么都不松口,不一会儿,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周浦深放了她的手,却又箍住她的腰,贴得紧紧的,拇指抚上她的唇瓣,声音喑哑,带着情.欲感,“现在回答我,仗着什么?”
一个答案,鲠在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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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好几个小时了,一直没停过。她感觉由内到外的疲累。
空姐再一次提醒关机的时候,苏叶摁亮手机,把页面上的邮件点了发送,关了机。
飞机徐徐攀升,苏叶往舷窗外望去,头等舱视野开阔,暗蓝海面尽处已经泛白,天际与海划成一圈银亮的弧线。凌晨的光景,就连海,都像是要苏醒。而苏叶昏昏欲睡。
但她不能睡,她几乎连闭眼都不敢。眼皮一阖上,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周浦深的面庞清晰非常。
他逼问她,仗着什么,余音震荡,敲得她的心脏不得安宁。而他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刻印在眼帘,抹不去。
她敢推开他第一次,就敢推开第二次,同样,她能逃第一次,也能逃第二次。
庆幸他同样没有拦着她。
回到自己房间,她非常清醒地定了最近的机票,没有经济舱,就下了血本订了头等舱。她要离开,一定要。
她着实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活了这么二十几年,她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想要遁世的感觉。逃避,听着多窝囊啊,但却是她最好的、唯一的选择。
三十六计走为上,古人诚不我欺。
临起飞前她给凌数发了邮件和短信,他醒来就能看到,周浦深在广州的行程她也已经安排好,没有遗漏。这个任务,她接了,就要完成,即便人跑了,事情还是要办好。她真的跑得无比理智清醒。
这一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飞机落地她仍无知无觉,空姐过来叫她她才醒来。飞机经停内罗毕机场,时长两小时。
与此同时,周浦深正站在酒店落地窗前,听身后的凌数汇报。
“苏小姐订了香港往拉各斯的机票,现在经停内罗毕。先生,肯尼亚年初大选以来,政局一直不稳,之前众议长提过一嘴的事,恐怕就是今天……”
周浦深眼底压着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苏叶,你最好祈祷你的命,跟你的胆子一样大。
否则他定饶不了她。
他手里的笔应声断裂。凌数心一惊,“我立刻去安排。”
苏叶在休息室坐了还没半小时,电视紧急插播最新资讯——内罗毕发生暴.乱,多处公共场合发生爆炸事件,请公众提高警惕,远离人流集聚地。
机场被全面封锁,禁止进出港,很快有航空公司的人过来接人,取了行李前往酒店休息,等候通知。
苏叶很疲惫,跟在司机后头,眼神飘忽仿佛徒具形骸,与栖栖遑遑的人众形成鲜明对比。
从机场往酒店去的路上,街道边上横陈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狂奔嚎啕的人众,成群的持枪特警,呼啸而过的警车,都在告诉后知后觉的苏叶,她正在亲身经历重大的新闻事件。
她晃过神,环视一圈静默的车厢。头等舱旅客没几个人,都在这辆车上。
一对母女正相拥而泣,却因为极度恐惧,牙齿咬白了嘴唇,发不出一点声响;边上是一位中年,可以看得出是位见过世面的成功人士,他正低头发着短信,却总摁错,急得直发抖;后视镜里,皮肤黝黑的司机,咬着牙,目不斜视,青筋暴起的手抓着方向盘,脚下猛踩着油门。
车子飞驰过血肉横陈、火光飞舞的街区。
凌晨光景,整座城市笼罩在死神的阴影里,唯剩警笛徒劳的宣誓叫嚣。
酒店大堂挤满了人,苏叶在等着办入住。没地儿坐,许多人坐在行李箱上,疲惫却强打着精神,苏叶连行李都没带,只好靠在柜台边,借点力道。
有清朗的男声喊她的名字,她还以为是幻觉,有人拍她的肩,她才回头,惊讶道:“周牧?”
“难为你记得我,”周牧笑着,看起来完全没被紧张的氛围影响,“你怎么在这?”
苏叶说:“我从国内回拉各斯,经停,你呢?”
“我到肯尼亚出差,今天正要回拉各斯。”他说。
苏叶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要聊什么,她笑容敛下来,周牧看她的神色,安慰说:“这间酒店安保还算好,你不要太担心,军方现在已经在控制场面,目前应该没有人顶风作案了。”
苏叶还是点点头,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牧说:“我办好了,要不你拿我房卡,去休息一下吧,护照给我我给你办。”
“不了,谢谢,”苏叶拒绝,这会儿谁都不容易,“你去休息吧,很快就到我了。”
周牧看看她周围,“你的行李呢?我给你看着?”
“我没有行李。”
“……”周牧疑惑,却不多问,只点点头,也不回去,站在她边上同她一起排着队。
苏叶不好再驳人好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
周牧问:“你从香港飞的么,内地飞拉各斯似乎没有经停内罗毕的航班。”
“嗯。”
“这反而远了,怎么没从北京直接走?”
“有工作。”
“原来如此。”
“嗯。”
“……”
又冷场了,苏叶知道周牧找话题不容易,但她实在没力气深聊。好在也终于轮到她了,她递上护照,前台小姐看了她一眼,翻到护照资料页,仔细比对了照片,然后告诉她:“小姐,您在边上稍等一会儿。”
没给什么理由,直接招呼下一位上来办理。
苏叶翻着护照,没过期啊?有机票在也不需要办理签证,哪里出了岔子?
周牧正要上前询问,就来了电话,他脸色微变,转身走远了去接电话,苏叶在嘈杂的人声里,似乎听到他说的是日语,称呼对方[麻仓]先生。
酒店门口忽然传来骚动,没一会儿,大批军人涌入酒店,从门口列队进大堂。为首的是魁梧的黑汉,肩上五颜六色的章看着都晃眼,他走进来,前台小姐连忙出来,跟他汇报着什么,讲的当地斯瓦希里语,苏叶听不懂。她只看到那黑汉上下瞧她,朝她走过来。
“苏小姐?”他用英语问,语气很凶。
苏叶不作声,他敛了凶色,声调放低了些,微微笑着问:“能否看一下你的护照?”
他有枪,还是地头蛇,苏叶乖乖递上去,不忘强调,“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肯尼亚大使馆电话是254-20-2726851,我现在就可以打过去。”
黑汉翻了翻,和那位前台小姐一样,对照了照片,然后把护照还给她,忽然鞠了一躬,“苏小姐不要担心,您先接一个电话,再决定要不要拨打大使馆的电话。”
说着拨了电话,接通后他把手机递给苏叶。
只一瞬,苏叶猜到一个可能,犹疑了一会儿,接过他的手机。
那边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苏叶......”她几乎下意识要挂断,就听到了几乎是怒吼的声音,“你再敢挂断试试看!”
她顿住了,一动不动。
两厢沉默良久,那边急促的气息缓下来,沉沉道:“跟他走,保证你的安全。”
苏叶:“我现在......”很安全。
“乖,听话,”他打断她,声音沉下来,带着疲惫,似是无奈,“就当是让我放心。”
“…….”苏叶心跳突突的,她挂断了。
她无法看见,周浦深对着挂断的手机沉默半晌,往墙上猛地一甩,手机应声破碎。
他终究无法对她狠下心来疾言遽色,即便怒气几乎要掀翻天。
凌数看着地板上四散的手机部件,抿了抿嘴。他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周浦深。在他的印象里,即便天塌下来,周浦深也只会冷冷瞥一眼天,然后抬手撑起来。
周牧打完电话回来,见这架势,连忙拨开人群往里冲,有军士拦着他,他远远就看见苏叶脸色阴沉,便喊,“苏叶,你怎么样,别怕,军人又怎么样,中国人还怕非洲佬不成!”
苏叶对黑汉说:“那是我朋友。”
军士放开了周牧,他奔过来,“苏叶,没事吧!”
苏叶摇头,“没事,我跟他们走一趟。”
这说辞让周牧更激动了些,“他们凭什么带你走,中国人在这地界儿上,真不怕事儿,我这就找朋友,找大使馆!”
苏叶笑得无奈,“周牧,真没事,这位…..”她指着黑汉,“是我朋友的朋友,是来、保护我的。”
周牧愣住了,转身看了眼站的齐刷刷的两排军士,再看看黑汉肩上的章,不吭声了。
苏叶跟着黑汉走了。周牧双手插在裤袋里,盯着军车消失的方向,嘴角挂着笑,脸色却阴沉。
苏叶在中央行政后勤指挥中心住了下来,接她的黑汉是参谋长的副官,给她安排好吃住就离开了,外头形势不乐观,黑汉很忙,留了个人供她差遣。
从房间窗台看出去,还能看见远处街区的火光,似乎能听见交火的声音,那个地方,不知道躺着多少亡魂。
而楼下的小花园里,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在清晨开得正盛,静谧,祥和。
苏叶想补眠,但显然无法入睡,她连上无线,刚登上聊天软件,马多多的视频就跳出来,一连几个,控诉她不与她联系。
现在这个境况,是没办法录视频了,马多多作为律师,还是相当敏锐的,若是察觉了,倒给她添烦。好在她之前在香港录过一段悠哉悠哉按摩后来睡着了的视频,剪辑好就可以发过去。
视频时长足足一小时,苏叶想,自己睡得可真不客气。
她往后拖动着进度条,见证着自己睡着的过程,然后画面一片黑——手机倒了,摄像头扎进了被子里。
正想剪掉,手抖往后拖了点,模糊的男声一闪而过,苏叶微怔,又往前拖动进度条,然后她听清了。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里,夹杂着温柔低沉的男声,一字一句,敲击苏叶的心脏。
他说——宝贝,起来吃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