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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渺北海之上,晴空万里,沉鳞竞跃,层层浪涛如千军万马滚滚而来,撞击在黑色的礁石上,化成无数雪白的泡沫,扑散在邵珩左侧三寸,最终消失不见,周而复始,未有丝毫停歇。
邵珩将目光自下方移开,与沈元希并排而立。在他们旁边及身后,分别站着已凝胎的陆济和南宫北斗、周子安、宁青筠、傅安宁、永伦及两三名年轻弟子。
傅安宁乃清戒真人之徒,入门多年,过去沈元希也需称之一声师兄。
此次灵玑洞天之内虽然只允许七人进入,但因是两百年才有一次的正魔相会,各派仍带了不少其余弟子前来观摩。
今日的北海虽是晴天,但风浪似比前几日大了一些,海风呼啸着吹起重重叠浪,带动着众人衣带袖袍不住地飞舞。
修为高者如玉虚山的玄白真人、慈云斋的流月居士、丹鼎派的陈无涯长老等等元婴真人,只随意站着,身上衣服宛如静止般服帖,连根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唯独存微山的太皓真人与大衍寺寒时大师,恍若普通人一般,任由海风扑面、浪花逐足。
大衍寺以苦行著称,认为世间磨难皆是对人之考验,用来砥砺佛心之用,自然不在意此时风霜满面。
而邵珩站在太皓真人与清文真人身后,看着与清文师叔对比之下愈发显得瘦小的师祖的背影,看着他那被风肆意而吹乱的花白须发。
若在过去,看见师祖那如日薄西山般的背影,邵珩心中定然起了酸楚。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前方那惊涛拍岸,面对那一望无际的茫茫北海,邵珩心中却徒然涌起一股万丈豪情。
虽然太皓真人形貌邋遢,但在场一众元婴真人,纵然是魔道之中也无人敢以小觑之心相看。
邵珩第一次发觉,其实他的师尊清言与太皓真人实在有太多的相像之处。
邵珩私下环顾四周,这一小片珊瑚礁上,已几乎站满了神州各大门派及世家之人,正魔之间南北而站,中间隔着颜色几成黑色的海水。
“邵珩,你不够意思,出关这么些天,都不找我一叙。还有啊,你闭的是什么关啊?整整四年没见你,你都赶上陆师兄和傅师兄了?”周子安一肘子顶了顶邵珩臂膀,语气中含着不满和些许羡慕。
邵珩下意识看了眼陆济和傅安宁。
陆济似心思重重,没听见周子安的低语,傅安宁则冲邵珩洒然一笑,没有丝毫介怀的神情。
清文真人袖子微动,对周子安在此时的言语颇为不满,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邵珩见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同时也息了永伦的蠢蠢欲动之心。
今日自太阳升起,存微山等人就与其他同道来此等待,一开始倒也气氛尚可,直到魔道一群人乌压压的到来,最终成了此时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正道十门、魔道五宗、悠久世家的齐聚,令这个荒凉的北海之境,徒生风云变幻。
别的不说,极少出现在神州的一众慈云斋及霓霞山的女修们,就足够令在场许多年轻男弟子大饱眼福了。
还有那阴阳宗内几名妖娆女子,更差点让心志不坚之人被魅惑了去。慈云斋的女修个个低眉顺目,侍奉在流月居士身后,其中有些年轻女子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恨不得将头埋到礁石中,别有清秀风情。
霓霞山与存微山、玉虚山并称“三山”,乃是天下三大剑道圣地之一,门下女弟子个个白衣翩然、背负长剑,梳着利落的螺髻,美貌之余更显英姿飒爽。
不过,在门内长辈严厉的目光压制下,众多男弟子依旧不时将眼光飘向存微山的方向。
宁青筠微微垂首,乌黑的发丝似乎被海风拂乱了少许,垂在身前,轻轻舞动,仿佛也挑动着旁人的心。此时的她,与邵珩等人一样,着存微山内门亲传弟子的服饰,淡淡紫色在水天一色的辉映之中,愈发衬托得她美艳无双。
魔道之中,忽然传来阵阵戏谑笑声,邵珩抬首看去,却见阴阳宗之内白无双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看着自己这边,而她身前身后的男人当中,个个都带着某种了然的眼神,彼此交头接耳之际还不停地在各派女弟子身上来回打量。
邵珩与沈元希同时目光一冷,众师兄弟面上均浮起厌恶的神情。
沈元希与南宫北斗朝前一步,而邵珩与周子安则后退一步,陆济、傅安宁也足下微动,一时之间,存微弟子的站立方位顿时一变,他们各自挡住了周围各色目光,将宁青筠护在中间。
宁青筠本面沉如水,眉间戾气大盛,看见这些师兄弟不约而同的举动,心头震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心底柔软。
许多年后,宁青筠于朝阳峰上看云海生灭时,这一幕比那刻骨的爱恋还要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之中,令她今生今世,无论经历多少生离死别、见过多少无奈的背叛,都始终记住了那一刻的温暖,存微山中那或如山似海般袭来、或如细水长流蔓延的温暖。
“小子,你们此时不过护她一时,待入洞天之后,群敌环肆之际,是否又还能护得住她?要知道,我白无双虽是怜香惜玉之人,可这些手下却未必是了。这次,魅儿不在,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邵珩耳边突然传来白无双的声音,令他心头一惊。
惊的是白无双竟如此大胆,敢在这么多元婴真人面前传音入密,至于她所言之事倒被邵珩不置可否。
果然,太皓真人冷冷一哼,那隔绝在正魔之间的黑色海水突然如沸腾一般炸开,扑向魔道之人那面。
白无双整个人倒退三步,耳边仿佛刚响过一个惊雷,有一抹血丝自白玉般的耳中蜿蜒而出。
而那腾起的海水,炸开成无数水滴,每一滴水都包含了一抹剑意,每一滴水都是一柄利剑!
阴阳宗今次来的元婴修为的人是一名身穿黑袍的丑陋男子,乃是极乐堂长老秦贡。
秦贡在多俊男美女的阴阳宗内仿佛一个异端,不仅样貌丑陋,魔功更是走刚猛一路。然而在太皓真人随意发出的攻击下,亦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面对太皓真人的出手,秦贡黑色的袖袍迎风暴涨,似想要硬生生接下那仿佛无数的利剑,然而分明柔弱无比的水滴却刹那之间洞穿而过,继续飞去。
血河宗当中有一面色酡红的老者冷冷一笑,微一跺脚,只见原本深色的海水一瞬间仿佛被鲜血染红一般,一道血影化作大手抓碎了绝大部分水珠,至于剩余一些朝天妖谷方向激射而去。
银环仙子身上不带一丝妖气,唯独一双瞳孔依旧如本体银环蛇一样,闪着摄人寒芒。
眼见一些水剑朝自己而来,脚下礁石前突然出现一条银色蛇尾,随意一甩,便将去势截断,化作普通水滴,跌落入海,与白沫黑水融为一体。
“太皓真人当真是宝刀未老,听闻贵派得了欧阳世家炼制的造化生死丹,怎么不见清言侄儿今日出现呐?”那面色酡红的血河宗老者阴阳怪气地说道。
太皓真人座下两弟子一死一伤,随着清宁、清静当年两人两剑杀上万法门之后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那人言语之中看似问候,但分明是想扎太皓真人之心,借此出一口恶气。
太皓真人面不改色,微微阖目,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的出手只是幻象一般。
“多谢独孤前辈关心,家师一向安好,尚可时不时侍奉师祖左右,只可惜如今也不知飞海兄又在何处,可曾转世与独孤前辈团聚?”邵珩清越的声音越过海风而来,众人只见存微山中站出一名清隽青年,迎风而立抱拳说道。
“邵师弟此言差矣,独孤飞海当年魂断裂云峡时未至炼气化神、未成金丹,如何转世重修与独孤前辈相聚呢?”傅安宁样貌虽不算俊朗,但也极为周正,一本正经地替邵珩解释的样子,此时在外人看来当真像是师兄正对自家师弟循循善诱的叮嘱一般:“独孤飞海是独孤前辈唯一后人,虽然不成器,但你切不可如此说话,伤了独孤前辈的心。”
“是,傅师兄。”邵珩从善如流,凤目之中流出极为真诚的歉意:“独孤前辈,晚辈失言了。”
独孤苍本就酡红的面色愈发涨红,显然怒极。
他唯一的孙子独孤飞海因在外以人血修炼血河宗秘法,被人斩杀而魂消,纵然日后他独孤苍将当初杀了独孤飞海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魂魄也被拿来练功而再不得入轮回,也无法去除他心头痛恨之意。
独孤苍知晓太皓真人脾性,若在其他地方定然是一剑斩之,但此时灵玑洞天开启之际,就算是太皓真人也不会轻易与自己为敌,顶多和刚才一样,不轻不重示威罢了。
哪知道,那个金丹破碎、成为废人的清言不仅收了个徒弟,竟还敢当面讽刺他断子绝孙,令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失却颜面,如何不令独孤苍心中恨意如狂,恨不得当场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吸干鲜血、抽皮剥筋!
“臭小子,你找死!”独孤苍眼睛仿佛淬了毒一般。
太皓真人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瘦小的身躯中一股昂然剑意蓬勃而出,竟引动风云剧变。
独孤苍脸色难看之极,只得收回方才踏出的一步。
丹鼎派的陈无涯正想说些什么讽刺魔道一二,却见太皓真人突然抬首看着空中。
寒时大师低颂佛号:“阿弥陀佛,灵玑洞天已是将启之时。”
天空中一个巨大的光阵如漩涡般凭空出现,引动地上海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