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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在亚隙间和眼下我所处的地方之间选择哪边更像未来世界的话,我应该会选这里——这科幻片拍摄现场一样的布景实在是地道过了头了以至于没有一样东西我能念得出名字。
尽管此时此刻我的后背抵着一把枪,但我发誓,自己会来这里完全出于自愿,毕竟被枪击中我也不会遭受到什么伤害。那位带着防毒面罩的手枪主人可能也明白这一点,他在领我进入这个椭圆形的下沉式建筑前甚至都没要求我卸除武器,头盔还是我主动取下的。
当然,此人对我的态度也并不友善,我没来得及摸清这座建筑的结构,就被他押着坐上一间全封闭的电梯,到了眼前这个实验室一样的房间。我一开始还紧张了那么一下,担心自己会被抓取做实验体,结果从我进来到现在,他根本没跟我说过话,依旧戴着那个蒸汽朋克风的棕皮防毒面具,自顾自地拨弄着看来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发病的复杂按钮和各种大小的触摸屏幕,场景诡异而骇人。
这次是真的人类了吗?我竟然能一次撞到了两个小概率事件?
我有满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可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这让缺乏耐心的我开始焦躁。
“那什么……也许你忘记了,但其实你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在。”
效果不明显。他头都没有抬一下。他似乎完全不担心我会转个身就溜出去。
“那我走了?”
他终于抬了头,闷声闷气地表达了一下态度。
“别动。”
一个看起来像平板电脑一样的东西被他从抽屉里抽出来,他走到我面前,用那东西对着我照了一下,灯光一闪,不知道是在拍照还是做检测,或许兼而有之。我的眼睛毫无防备地被闪花了,我晃悠着站不稳的身体想找个能扶一把的地方,可整个房间里竟没有一样能坐的家具。
他走回桌子那里,从冒在外面五颜六色的一大把线里选了一根,插上那个小平板,继续捣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拿来一根泛着白光的金属棒,往我身上来回扫,就像是过安检一样。可能这的确就是安检。因为在完成这道程序后,他翻箱倒柜地摸出了一个尺寸起码有一升的喷雾罐头,对着我上上下下喷了半天。
经过层层检验,他才算是放了心,摘了防毒面具。
这的确是张人类的脸,而且还是个美女。他背对着我,脱下身上那套坚硬的防护披风,扔进嵌在墙里的暗柜,柜门被打开的瞬间,寒气铺天盖地地往外冒,看起来更像是个冰柜。不过留给我思考那个柜子的时间不多——等他转过身来,那穿着紧身衣的身体又让我陷入疑惑,怎么看这都是男人的身材。
我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要用“像女人”来形容这张脸未免不太合适,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张妙龄美女的脸,柔美的面部轮廓,毛笔勾勒出的眉眼,挺俏的鼻子,微微绽着粉红色的樱桃小口,垂在肩头的稀软黑发。那皮肤虽然不似R5那般无暇到近似人造物,也远比一般人要细腻光滑。如果说R5皮肤的白色带着快要消失的透明感,眼前此人的白则是许久未经阳光照射的苍白。光论相貌,当真看不出一丁点男人的痕迹。
这可能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性,这相貌甚至能和那个叫M6的梵锡星人媲美。可这张脸越美,再结合身材,就越是显得整体失调,如同把一个女人的头生硬地嫁接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简直到了怪异的地步。我想,纵使是那些热爱美男子的姑娘们,见了他,估计也会觉得稍稍过了头。
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被人用这样惊奇的目光注视,完全不打算多搭理我,脱了衣服后,又继续研究起了他的那些屏幕。
“呃……”我决定结束枯燥的等待,“我们言归正传吧。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想必你也是。”
他用像是钢琴师按下曲子里最后一个音符般的畅快手势敲下一个键,这才终于对我抬起了那张漂亮的脸。
“我们先彼此把知道的部分都说出来,这样比较节约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同意。”
此时此刻有种外交谈判的气氛,我不由得挺直了身体。
“那我先开始吧,”他悠悠地说道,声音听起来也难辨雌雄,“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可能是目前地球上仅存的维生设施,它没有名字。反正只有这么一个设施,也没必要特地给它取名字。这是个类似科学站的地方,汇集了目前为止人类文明最前沿的科学技术。而我,可能是目前地球上唯一一个还处于活动状态的人类,我的名字叫理月。请问你怎么称呼?”
“和……”我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使用亚隙间的代号,“叫我宁08就好。”
“看到那边那个像棺材一样的东西了吗?”他指了指我后方的一个胶囊状的东西,“平时我就睡在那里面,每当有生物靠近这个地下堡垒的信号传来,就会有类似‘闹钟’的东西把我唤醒,然后我会全副武装地出去,像今天这样,干掉那些可能会毁了这里的‘东西’,再回来继续睡觉,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和用处。”
“你所使用的人类武器对这些外星生物有效?”
“我使用的当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武器。刚才我会用手枪射你,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人类身份。否则你会乖乖跟我来这里吗?”
我点点头。看来当我沉浸在陪他过家家的优越感之中时,他才是真正装弱小的那个。
可是,他的特殊武器又是怎么来的呢?我正要开头发问,他却抢先打断了我。
“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要问,不过在那之前,请先允许我向你提问。”
“好的。”
“你们已经成功获得蒲玛星人的帮助了是吗?”
我本预备好要像他那样对答如流,却在面对第一个问题时就傻了眼。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示意我回答他的问题。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和我类似的一批人类现在都被蒲玛星人保护在亚隙间里,平时我们都在那里生活,只有小部分人定期会以归察小队的形式被传送回地球执行任务。”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第一批被引入亚隙间的人类。”
“恩,我是第二批。”我的确并不算是综合数值最顶尖的人。
“有谁和你透露过你们第二批人类的挑选规则吗?是以什么为评判标准的?”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只知道第一批精英分子进入亚隙间后出现大规模脑死亡现象,然后根据幸存者的数据分析,才得出了第二批的筛选规则。”
他开始继续拨弄他的仪器,我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那你应该很久没见过人类了吧?”我问。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待机状态,一醒来就会很忙,有各种生物分析和巡逻的工作要做,”
我忽然想到又一种可能性,也许我眼前的其实是一个机器人?在地球如今的这种环境下,普通人不可能活到现在,而且从他的信息获取量来看,他对地球现状的认识不比亚隙间里的人少,甚至有可能还更多。
“你认为我见到人类时应该更激动?”他挑起眉毛反问。
机器人能做出这么丰富的表情吗?
“激动不至于,只是你好像习以为常。”
“不,不管对象是不是人类,我都是这样的态度。更何况你现在的形态,不过是铁块针对人类视觉的模拟状态罢了。”
铁块?模拟状态?说的是生物甲?
“你已经确认了我的种族,但我还没有确认你的。”我对他说。
他摇摇头。“你的人类身份并没有被确认,当然,你想确认我的种族没有问题,但恕我直言,既然你都已经跟着我走到了这里,已经证明你相信我是人类。就算我不是人类,既然能把你骗到这里,那我一样有骗过你的一切检验措施的方法,所以证不证明都一样。”
我心底里的确同意他的观点,但还是不乐意就这么一路被牵着鼻子走,除了惊讶,没别的事可做。
“之前所有归察小队都没发现过你吗?我们的信号检测系统应该……”
“信号检测系统既然存在,那么屏蔽信号检测系统的技术也就必然存在。”
“为什么要屏蔽?你不希望被我们发现吗?”
“我当然希望,但这建立在数个大前提之上,目前为止它们不仅没有被满足,甚至事情可能还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时机未到?”
他绕过了我的问题,反而向我抛出另一个问题。“谈谈你在亚隙间的生活方式,和在地球有什么不同。”
“我能坐在地上说吗?当然你也得坐下,否则我仰着头看你会很累。”理月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最后还是盘腿坐在了我的对面。
“适当的让步有利于减少在无意义的争执上浪费的时间。好了,你可以开始讲了。”
“亚隙间满足了人类的全部欲望。在亚隙间里,人类不会老化,不会生病,不会受伤。人们不管想要什么,立刻都能通过‘择物系统’获取,所以,这个世界也不需要货币这种东西。同时,我们也不会渴,不会饿,不会有新陈代谢。在蒲玛星人看来,一头牛、一根葱的重要性和人类相同,所以我们能获取的食物全都是虚拟食材,只有虚拟的口感和味道。获得任何自己想要的物品都存在上限,一旦持有量超过这个上限,那么超量的物品就会自动消失。至于房子,你可以在择物系统里挑选任意样式的房子,决定它被建在哪里。因为附近的环境你都可以自己布置,所以也无所谓哪个地段好,哪个地段差。”
听了我上面的描述,理月脸上既没有表现出憧憬,也没有一点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的歧视。
“你刚才说的这个择物系统,是通过电脑用类似网购的方式获取吗?”
“接近,但又有不同,亚隙间的每个来自地球的移民都被安装了手环,手环里有芯片……”说到这里,我心虚地减轻了音量,果不其然看见理月抿紧了嘴,“通过芯片我们可以完成任何我们想要完成的动作,包括选定物品,联络其它人,查找地图等等,类似之前地球上智能手机的作用。”
“如果你想要一样东西,但在系统里获取不到呢?系统又是基于什么建立它的数据库呢?”他继续问。
“建立在地球的既存物品上。你所说的问题应该属于另一种情况,假设一个人想要获得某个游戏机,用它来玩某个游戏,这是可以做到的,可如果他想要的是某款当时地球上制作了一半的游戏,那他就无法得到了。如果实在想要系统里没有的东西,可以自己把制作工具从系统里选出来,然后自己做。我目前个人得出的经验是,只能用已知的东西制作在已知范围里存在的东西,比如,你用所有人都没尝试过的材料、佐料及烹饪方式做了一道菜,那么这个菜烧完后的味道会和它最初处于食材时的状态一模一样,不会有什么食材间的化学反应。”
“看来是和愿望机差不多的系统。”
“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骗你吗?”
“不觉得。”
“可这些事情,我自己作为一个讲述者,都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如果我是讲给普通人听的话,别人多半只会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不会,你说的这些完全有实现可能,你们在亚隙间生活了这么久,不会一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吧?只要稍微想想,应该就能想到一个比较现实的答案。”
他的话触及了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的问题。
是的,在亚隙间这么长时间里,我们有太多“稍微想想”的机会,只是这种想法多半很快就被“多想无益”、“无法改变现状”这样的念头覆盖。其实我多多少少的确意识到了问题,但“安于现状”,对亚隙间的大部分人来说,太有诱惑力。所以我们倾向于相信外星人的确有这份神力,能无偿为我们建造一座伊甸园。
“我们先来说说你的机甲。从你身上的机甲的磨损程度来看,应该也是遭遇了不少外星生物了吧?那么你现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你被外星生物攻击到身体过吗?受到过正常情况下会断肢流血级别的伤害吗?”
“有过。”
“那为什么你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我大致猜到了他这么一步步问的理由,但还是回答了他。“我们每个人登陆地球时会穿上透明的生物甲,官方的说法是这东西穿上以后耐损耐耗耐磨,可以抵挡我们承受的一切伤害。我们受到攻击时的痛觉依然保留,但会稍微减轻一些……好吧,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问这些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
“你听过‘缸中大脑’的比喻吗?”
“果然……是这样吗……”我用忍不住开始发抖的双手捂住脸。
缸中大脑是希拉里?普特南提出过的一个思想实验,他假设一个人施行了手术,大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当理月提到这个词的瞬间,别的话已经不用再多说。
“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似乎是怕我不理解,理月特地将‘缸中大脑’的介绍又对着我读了一遍。
“可是如果按照量子论的说法……”
“你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所以我们不需要讨论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也不需要讨论量子论和哲学间的关系,反正你对这些东西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他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慌乱,我并不是说你其实不存在。我目前的推论是,你们这些所谓来自地球的‘移民’并不真实存在于亚隙间内,你们被移动过去的仅仅是意识,你们的肉体依旧维持着茧的状态,还留在地球上。处理意识是最方便的事情,蒲玛星人根本不需要在你们身上花太大力气就能达成你们人人满意的天堂。可当你们回地球进行‘归察’时,当然是没有肉体的,这时就需要肉身的替代品,所以不存在什么透明的生物甲,这个生物甲本身,就是你们返回地球时的肢干。在用意识远程控制这个肢干的基础上,你们再带上头盔和武器,仅此罢了。”
“那为什么我们可以自己挑选武器呢?我们甚至可以随便定义武器的外型。”
“武器总共就那么几种,比如你想要一把特定的剑,也许蒲玛星人办不到,但它可以给你一把普通的剑,然后让你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把剑。我说过,你们到了地球后,所看见的关于自己和别人的一切,都只是根据人类视觉订制的投射影像。”
“难道这些外星人……”
“不,这些外星生物是真实存在的,我可以证明。”
“那……你刚才说这里屏蔽了来自亚隙间信号,为什么我还能活动呢?”
“蒲玛星人既然能把你的意识从地球连接到位于另一个空间的亚隙间,那把你的意识同步到同样位于地球的某个地点相比一定是更容易的,同样位于地球的两个身体之间,意识进行的是‘同介质传输’,在位于地球的身体和亚隙间之间的意识传输,则是‘跨介质传输’。‘跨介质传输’才会有需要达成的特殊条件,比如所谓的‘信号’。”
“你这只是猜测吧?”我试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你已经有答案了。”理月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