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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彼时彦琛只对晏璘淡淡地说了一句:“朕的性命与她早就缚在一起,生死相随了。”皇帝话已至此,身为臣子的晏璘,还有什么理由反对。而彦琛更说:“朕和晏珅之间的事,也该做个了结。”
此刻,连行数日的队伍终于停下,晏璘亲自拿了食物来与彦琛,他正坐于湖边望着山水,接过酒肉干粮,洒脱一笑说:“做了皇帝后,去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像这样自在竟是许久没有过了。”
晏璘在他的身边坐下,感慨道:“父皇当年屡次出巡,几乎踏遍大江南北,可回回都是十里仪仗浩浩荡荡,皇兄和父皇的个性果然不同。”
彦琛笑道:“父皇幼年登基,他过惯了宫廷生活,而你我离宫后自在过数年,自然就不同了。”
晏璘静了会儿,才忧心忡忡地说:“皇兄,若此去晏珅确实不战,崇宁、柳阳真的失守,怎么办?”
“你怕朕会杀了晏珅?”皇帝喝了口酒,撕了一大块肉来嚼,悠悠地说,“如若如此,他论罪当诛,已不是朕要杀他了。”
“皇兄……”晏璘声音微颤,蹙眉问,“如果另有隐情呢?如果他有理由呢?”
“再议。”彦琛目光清冷,远远投射在湖面上,秋风将湖面吹皱,层层叠叠的波纹延绵不绝,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出去,波纹被打乱,但随即换了模样变成一圈圈散开,似生生不息。
“但愿一切是假的。”晏璘沉沉地呢喃着。
“老七。”彦琛吃完手里的干粮和肉,拍了拍手,吞咽下后对弟弟道,“朕至今未收到密奏。”
晏璘一愣,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不等开口,兄长又道:“其实真真假假连朕也分不清了,但此番去见他却势在必行,朕可毫不避讳地对你说,他的存在对朕始终是威胁,他年轻、强大,曾经胆略过人智谋不足,而如今经年的历练,他的个性早就变得沉稳,你我之中,的的确确只有他最像父皇。并非朕霸着皇位不肯让贤,而是比起谁做皇帝,国家的稳定、百姓的安乐更重要,而朕,也自认能做一个好皇帝。”
“皇兄自然是好皇帝,可是,十四的兵权,是父皇和您一点点放给他的。”晏璘蹙眉不散,仍挥不去忧虑,“如今您再要收回,只怕很难。”
彦琛举目望着苍穹,缓缓道:“所以朕才随你私访,朕希望他现在,或过些年能自己交出来。”
皇帝沉默片刻,又道:“之前泓昀将西南的情况与朕说过,十四他的确是带兵奇才。他到东北不过短短两年就将边防整顿得固若金汤,而西南那里他所下的功夫远远重于东北,即便他有一日挥师北上,也绝对有能力不让边防有一丝松懈。晏璘你不记得了,先帝将西南交付给他时,仅十万兵马,如今的五十万雄师,是他一手创下的。他这家伙,你就是把他扔到沙漠里,他也能存活,甚至活得很好。你我尚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朕却和他留着一样的血,他想什么朕想什么,我们彼此都很了解。朕活不过他,为了朕的孩子们,也不得不防着他。”
晏璘听完兄长这番肺腑,更是紧张得不行,“若他不肯交回兵权,更恼羞成怒在西南对皇兄您动手怎么办?此行是不是太危险了?”
“呵……”皇帝竟是冷笑,起身来负手而立,浑身散发着洒脱之气,“若他不肯放手兵权,他若要反,朕敌不过他,早晚会死在他的剑下,如此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
晏璘脸色苍白,他怎么能亲手送皇帝去赴死?
可彦琛却突然笑起来,侧身来问弟弟:“你信吗?你信他会对朕挥剑相向?”
晏璘无语,两人静默了许久许久,直到日暮最后一抹昏黄消失,黑夜笼罩山河,他们才转身回营帐去,此刻晏璘才对皇帝道:“他若有一日用剑指着皇兄,那我们之间再无兄弟情分,我手里的剑也会同时架在他的脖子上。”
“晏璘,当年兄弟反目,朕为手足之情的凉薄而悲愤过,若非你让朕知道手足情深不知是四个字,朕的个性兴许会在十多年前就扭曲。”彦琛淡淡地笑,目光和煦温暖,“而十四那小子,也时常给朕作为兄长的骄傲,但愿朕和他的情分,没那么短暂。”
晏璘再无话说,当年早已回不去,而他所要守护的人和事,一生都不会改变。
七月,匆匆而过。是年八月,竟是多雨之秋,而每一场雨过后,天就凉一层,日子渐逝,空荡荡的涵心殿便更冷了。
“母妃,吃药了。”小初龄趴在床边,谷雨正端了一碗药,入了八月后的第一场雨就让嗣音着凉了,彼时她抱着初龄在窗下睡着,女儿被自己用宽厚的衣袂裹着自然没事,而她却遭风雨所欺,染了风寒。
“母妃要乖乖吃药,不然父皇要生气。”初龄一板一眼地说着,颤巍巍地就着谷雨的手一起将要端到娘亲的面前。
嗣音莞尔,皱眉喝下苦涩的药汤,正拿丝帕拭嘴,初龄不知又从哪里钻来,双手捧着一碟杏脯,笑眯眯说:“大姐姐送来给初龄的,初龄留给母妃吃呢。”
嗣音捻了一块来吃,见女儿呷着嘴一副馋猫样儿,心疼得不行,将她抱上床,自己手里的半块送到她嘴边,故意道:“可酸了,初龄尝尝。”
小丫头果然上当,将半块吞到嘴里,忙哼哼说:“母妃骗人呢,好甜的。”见娘亲暖暖地笑着,忽明白什么,咯咯笑起来:“母妃留给初龄吃呀?”
嗣音抱着这香软的小东西,什么病痛都没了,这些日子可怜女儿陪着自己困在这涵心殿,起初她哭闹着要出去玩,嗣音细心地跟她解释为什么不能出去,本以为要花些功夫,正后悔不该把女儿抱来,谁知小丫头竟懂了似的,听完自己的话后就再也不闹。只是整日整日地黏着自己,好像怕娘亲会离开她一样。
“母妃,谷雨说儿臣长高了呢。”初龄忽而伸手比划,“都这么高了!”
嗣音心疼,拥着她轻轻摇晃,“再高一些,胖一些,让父皇回来看见大吃一惊。”
“好!”初龄嗲嗲地应一声,大口吃下一块杏脯,嗣音失笑,她更口齿不清地说,“母妃快好起来,父皇看见母妃生病,要生气。”
“是啊,母妃会快些好起来。”嗣音笑着,只是拥着女儿不放。
谷雨立在一边瞧,早已心疼得不行,她也不知道皇上去了哪里,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就不见有要回来的样子,万一有人强行闯入,娘娘一人之力怎么能抵挡,到时候说也说不清啊。算算日子,又要到中秋,看来今年主子也没法儿过个太平的节日了。
这天,泓昀从朝中归来,浑身疲惫的他独自在后院休息,静思的功夫,想起第一天站在龙椅下俯视群臣时心内的忐忑,只是那么多天过去,他已经习惯那居高临下的感觉。政务也在几位宗室皇叔和外祖舅父的协助下井井有条,虽不敢沾沾自喜,几分骄傲总是有的。唯一让他不安的,是父皇的身体似乎没有任何起色,涵心殿依旧门禁森严,而中宫也不见客,仿佛帝后都不在似的,后宫竟是嗣音一人独大。
“泓昀,你怎么不去房里休息,又来了这里?”赫娅找到他,语调似有些不悦,大概是因她不喜欢这个承载了太多过去的地方。
“我就想一个人静静,过会儿就回去,你让下人备膳吧,我饿了。”泓昀应一声,却半晌没得到回复,抬眸来看,却见赫娅一身新作的桃红云纹锦缎长裙,面颊绯红,宝髻玲珑,整个人娇艳无比。
“好看吗?”见丈夫看自己,赫娅方笑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骄傲地说,“是新作的衣裳,准备明日中秋穿,你如今监国理政,我不好给你丢脸。”
泓昀摇头,沉着声音道:“我要为母妃守孝三月,你打算这样守孝?”
赫娅闻言,登时尴尬得不行,急匆匆就要跑出去说:“我马上去换。”
泓昀见她如是,倒不忍心了,且管家说最近因为自己的叮嘱,王妃每日只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去,有客****也拒不相见,十分的安分。而自己每日回家来,她见自己疲惫也不再如以往那样唠叨,只是细心地侍奉饮食坐卧,很尽心尽力。算起来,反是自己对不起她多些。
想到这些,忙起身追到门前说:“换一身简单的衣裳,我带你出门去。”
“出门?”赫娅兴奋不已,一边说很快回来,一边飞跑着就回房去换装。
只是入了秋白昼渐短,待夫妻俩出门,已然华灯初上。而泓昀有心随处逛逛,便没带家人,只与赫娅同行。嫁给泓昀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就两个人出门逛街,这样的情景从前赫娅连想都不敢想,今日更是兴奋的有些不知所措,一路只是挽着泓昀,做小鸟依人状。
“听说你把京城都逛遍了?不如你带我去热闹的地方,我们都没吃饭,找一家馆子吧。”泓昀也不晓得去哪儿好,便问赫娅。
赫娅却道:“你别揶揄我,不就是想说我总到处疯玩么?可是你想想,我在京城也没有亲人朋友,你们皇室里那些夫人王妃都没意思,我只能到处玩儿了。我可没乱花钱,这两年我都不用家里的钱了。”
泓昀无奈地嗔道:“你就不能简单地听人说一次话,谁那么有心思总要话里有话?我饿了,赶紧带我去你熟悉的馆子,今日我请你吃饭,不花你的钱。”
赫娅莞尔,嘻嘻一笑,拉着丈夫一路小跑,待到一家酒楼前她才松了手,跑进来一边和店家打招呼,一边说:“就是这家,老板都和我认识了,泓昀,你不是喜欢吃烤乳猪吗?”
说着转身来,却不见泓昀,再出店堂,仿佛觉得街上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再定睛看,丈夫竟已经不知所踪。
夜深,贤亲王府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正房里叶容敏正睡得香,忽而听下人禀告说和郡王妃来了。她无奈起身穿衣来见客,谁知才入厅堂,赫娅便扑上来哭道:“婶婶,泓昀不见了,泓昀不见了。”
叶容敏只当是小俩口又吵架,泓昀出去散心了,正要劝她,赫娅却迅速将晚上的事说了,她哭哭啼啼地说:“难道泓昀被人掳去了吗?”
如此说来的确蹊跷,泓昀不至于主动陪妻子出来玩再故意甩了她,且这些日子都说和郡王府里的光景今非昔比,没道理他要扔下妻子去清静。
“让泓昕起来,说我要见他。”叶容敏无奈,丈夫临行时也让她多帮帮泓昀那里,谁晓得一有事就这么严重。
不时泓昕过来,但听母亲吩咐:“你到各家王府去问问,可见过你堂兄,别弄得老大动静的,他现在毕竟身份特殊。”
泓昕答应下,转身就出去,赫娅也派人回府里等消息,可人去了就没再回来,显然泓昀没有着家,直到过了子夜,所有人都疲乏时,泓昕却先回来了,他一大圈找下来,都说没见过泓昀,几位堂兄弟帮着去叔侄们常去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到底是惊动了宗室。
叶容敏也无奈,只能道:“再等等,若天亮还没有他的消息,我即刻进宫向皇后禀明。此刻若去,万一泓昀回来,反弄得尴尬。”
赫娅无奈,只能听婶婶的安排。
一夜难熬,翌日天亮果然各处仍无泓昀的消息,叶容敏梳妆打扮,顶着晨露便往宫里去,送走母亲,泓昕突然问赫娅:“嫂嫂可知道,近日府上有谁来得殷勤?”
赫娅愣愣地想了会儿,说:“是有是有……”
宫内,嗣音一夜未眠,前两****风寒已愈,没想到女儿似乎因和自己太亲昵而感染了,昨晚烧了一整夜,看着小家伙辛苦,做娘得怎能睡得着。好容易天亮时分退烧,她却已全无睡意。
此刻正喂女儿喝米汤,方永禄匆匆到来,嗣音便假手给谷雨,自己出来见他,方永禄皱眉说:“今日早朝,和郡王迟迟不出现,大臣们很焦躁,娘娘这里有个准备,只怕他们会闹出别的事。”
嗣音心头一紧,咬唇半晌,冷静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等他们也很久了。”
方永禄果然一语成谶,刚入巳时,大臣们从朝堂退出,一路往涵心殿来,自然才到殿门前就被羽林军挡住,有大臣厉声对羽林军侍卫道:“请皇贵妃出来,臣等有话对娘娘说。”
他们也不硬闯,只是要见皇贵妃,侍卫们不得不通报进来,不久,嗣音着一身鸾凤华服款款而出。
此刻正是阳光开始浓烈时,绚烂的日光从她嵯峨高髻上的金银发簪折射而出,晕成炫目的光华,嗣音神形傲然,气度非凡,竟让众臣看得发愣,待回过神来,方一一行礼。
“大人们有话与本宫说?”嗣音淡淡含笑,不怒而威。
一大臣道:“今日中秋佳节,臣等欲向皇上行礼以示恭贺,皇上若龙体康健,还求赐见天颜,臣等躬身聆训。”
嗣音道:“既是如此,各位大人的心意本宫会代为转达,你们且退下,皇上不会见任何人。”
忽而一人在人群中出声:“娘娘如怕惊扰皇上休养,臣等可选出一二人代表觐见。”
嗣音冷声道:“本宫的话已说得很明白,皇上不会见任何人。”
便听有人说:“究竟是皇上不见臣等,还是娘娘不让见?”
嗣音将目光迫向说话的人,大臣们她并非人人都认得,只能从朝服纹案来辨别他们的地位高低,见此人区区三品就敢在殿前说话,很是恼怒,斥责道:“大人这是质疑皇上,还是质疑本宫?”
“只怕,是要质疑娘娘了。”突然人群后有高声响起,众人散开,但见容涵带了一队羽林军前来,涵心殿的侍卫们忙拔刀相向,而那一对人也不甘示弱,一时两派人马剑拔弩张。
容涵高声呵斥守卫在涵心殿的羽林军道:“尔等当以皇命为先,如今皇上着和郡王代理朝政,和郡王之令便是皇命,岂能听一介妇人之言?”
嗣音冷声道:“本宫所执即是皇命,容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容涵即答:“娘娘,臣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见一见皇上,娘娘若执意阻拦,休怪臣等失礼了。”
“容大人要如何失礼?”嗣音纤手指向他身后的羽林军道,“带着这群人逼宫?”
“娘娘言重了,只要臣等见到皇上,一切都不会发生。”容涵冷笑,目光扫向众大臣,毫无疑问今日他们会群群而来,在他的算计之中。
嗣音跨前一步,目光逼向每一个羽林军侍卫,厉声道:“本宫所持皇命,你们身为皇上的亲兵,为何听令一个外臣?此刻只要你们放下刀剑退散去,今日之事本宫会向皇上禀明概不追究,但若你们要擅动,莫怪本宫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