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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天色很晚了,明日再……”从德的话说一半,嗣音那里冰冷的目光叫他不敢再往下说,他从没见过嗣音如此神情,只能无奈地答应。
谷雨等人皆没有被允许随行,只有念珍李从德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一行人缓缓行至翊坤宫,值守的太监告诉皇贵妃,三殿下和两位王妃在为贤妃守夜。
嗣音心底一叹,当日宋蛮儿故世,承乾宫、永寿宫等都前往守夜,显然是旧情深厚,可这位贤妃娘娘薨了,竟落得如此冷清的门庭。
“请王妃出来一趟,本宫有话对她说。”嗣音如是吩咐。
不久,一脸茫然的赫娅出来,见皇贵妃一行如此简单,更猜不出她要做什么,嗣音却道:“有些事不如当下做个了断,王妃以为呢?”
“了断?”赫娅愣住,半晌才反问,“您是说,梁如雨?”
不久后,泓昀被赫娅强行劝去偏殿进膳,李子怡的灵前唯有梁如雨在,宫女太监们自然也被遣散退出,当她发现仅自己一人时,竟见皇贵妃带人款款而入,殿门在她的身后轰然合上。
如雨上前来行礼,嗣音却视而不见,静静地为李子怡上一炷香,方问梁如雨:“你可知贤妃为何要死?”
梁如雨还跪在地上未起,心里本就忐忑,突然被询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梁如雨,你爱自己的丈夫吗?”嗣音旋身来,俯视而问。
地上的人浑身一颤,只是怯怯地点头了。
“愿意为他去死吗?”嗣音再问。
“娘娘!”梁如雨倏地抬头,面如纸白。
“愿意吗?”嗣音不为所动。
梁如雨瑟瑟发抖,眼泪如泉涌出,白森森的牙齿将红唇咬出了血。
“承垚是泓昀的孩子,即便不是,你又怎么下得去手对一个孩子下毒。”嗣音一抬手,念珍抖出一条白绫扔到如雨面前,她继续道,“今日你若不能给本宫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条白绫送你上路,当日赫娅被皇后灌药,你有没有偷笑?你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一天吗?皇后仁慈,只是吓唬吓唬她,我不会!”
“梁嗣音,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逼我至此?”梁如雨不再柔弱,犀利的目光射向嗣音,愤恨满满,“从我成为秀女起,就不曾利用你的荣耀半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难道就因为我也姓梁,你就这样容不得我吗?”
“无冤无仇?那承垚与你可有冤仇,让你能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嗣音一步逼近如雨,厉色冷言,“你我的确无冤无仇,可是梁如雨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吗?我是皇上的妃嫔,是皇贵妃,你以为这个身份只是帝宠的象征吗?你以为我今日是在和你清算私仇吗?”
“你……你真的要逼死我吗?”梁如雨向后爬了几步,仰视着嗣音,她和嗣音几乎没有交集,她以为这个堂姐不亲近自己也就不会来管自己,没想到正面交锋,就是要她的命。她几乎哀嚎,“可是承垚没死,承垚没有死在我的手上,我没想毒死他,你没理由让我偿命。”
“如果这样就能将你的罪过一笔勾销,堂堂****泱泱大国,还要律法作甚?还要朝廷何用?”嗣音怒色道,“我本以为你若示弱忏悔我会心软,担心这条白绫不会派上用场,没想到,你终究没让人失望,这才是你的本色。你以为我对你冷淡,也就看不到你的所作所为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针对我?”她狰狞着眼眸,质问嗣音,“浩尔谷赫娅对你做过那么过分的事,甚至毁你名节,你都不和她计较,为什么偏偏不能放过我?”
“她所作所为,都是冲我来,于私我可以不计前嫌。”嗣音微微抬起下巴,不再看梁如雨丑陋拧曲的脸,“但是你做的一切,会毁了泓昀的生活,你的城府心计不是他这个单纯憨实的人可以应付得了的。本宫身为皇贵妃,亦是他的母妃,看着过去种种,我不能等你再次伤害他后才来找你,你和赫娅不同,对你没有任何期待的价值。而如今泓昀若再受伤,最疼的人就是皇上,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只在乎这一点。”
“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就是容不得我,没有伯父没有梁家,你会有今日吗?你这样对我,对得起梁家吗?”梁如雨抱着最后一丝生机,爬到嗣音膝下苦苦哀求,“看在伯父送你进宫让你成为妃嫔的份上,看在梁家的份上,放过我,堂姐,求求你放过我!”
嗣音冷冷地挣脱开她,而李从德也带着小太监上来将其挟制住,嗣音道:“的确,我感激伯父将我送入宫廷,可这份感激需要回报吗?即便需要,也绝不是饶恕你这件事。”
“不要杀我……”
“你会死得很光荣,对外会称你是为贤妃殉葬,致善致孝。”嗣音最后看她一眼,徐步往殿外去,冷声吩咐李从德,“动手吧。”
梁如雨的嘴已经被堵上,呜咽声、挣扎声从背后传来,嗣音挽着念珍,手上暗暗用劲,几乎要心软的那一刻,殿内终于归于宁静。她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身影被背后的烛火拉得很长,而另一侧……
“轰”一声殿门被推开,泓昀出现在眼前,眼前梁如雨软绵绵被高悬梁上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追着来的赫娅也被吓到,惊叫出声,嗣音心底冷笑,她原不过是纸老虎。
“为什么?”泓昀问。
“你该知道的。”嗣音冷静相对,“赫娅与她是不可能共存的。”
“我会想办法处理好……”
“我不能等她再在你的府里兴风作浪,不能因为她而让贤妃娘娘白死。”嗣音抢白。
“白死?”泓昀的脸涨得通红。
“我相信贤妃自尽,是不希望自己和家族再给你带来压力,愿你能开始新的人生,好好地活下去。”嗣音缓缓朝外走去,在泓昀身边停下,说道,“我不愿皇上为你痛心,我只愿看到他因你而高兴,逝者已矣,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全在你自己。当日在湖畔你答应我,不论如何都会站在你父亲的身边,同样的,泓昀你可知道,即便他曾经对你失望,可你若有事,他也会不论如何都站在你的身后,你的父亲,比你想象得更深爱你。只是帝王之尊,在你们之间划下鸿沟。你如是,你的兄弟姐妹亦如是,我不想你成为让他们对父亲恐惧的榜样。”
泓昀怔怔地立在一旁,半晌才道:“我本并不想她死的,她也罪不至死,你何苦让自己背上恶名?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嗣音道:“那我是怎样的人?你不记得了,六王妃九王妃死在哪个的面前?而今日……她只是为你的母亲殉葬。”
她仰起头,看着站在殿外瑟瑟发抖的赫娅,正色一指:“你随本宫来。”
“我?”赫娅愣了半晌,见嗣音径直往外去,才回过神来跟上。
已有太监宫女进去收拾梁如雨的尸身,翊坤宫里又忙碌起来,嗣音带着赫娅走到宫门外,于无人处立定。赫娅还在发抖,这一幕叫她记起了皇后在隆禧殿对自己做的事,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梁嗣音也能如此心狠手辣。
嗣音则直视赫娅:“对于泓昀来说,本宫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是他的母妃,过去的事早早就过去了,一直纠结不清的人,是你。如今梁如雨也罪有应得,不,她是为你的婆婆殉葬了。从此王府里清清静静的,那么你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做一个郡王妃该做的事。方才对梁如雨说的话不妨对你再重复一遍,皇后仁慈,当初只是吓吓你,可我不会。浩尔谷赫娅,我尊重你对泓昀的爱,可是你不要爱得昏了头,不要试着挑衅我的权威。泓昀是皇上的儿子,他若受伤,我会替皇上毫不犹豫地保护他,自然谁让他受伤,谁就要收到惩罚。”
赫娅抿着嘴,她几乎不能承受嗣音身上散发出的光华,几乎不认得眼前是哪一个,憋了很久才道:“她,她可是你的堂妹,你就一点也不……”
“承垚还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不要让你的善良和心软变得如此廉价,你的骄傲呢?你的不可一世呢?”嗣音冷色相对,最后忠告她,“守护好你的丈夫,王府之外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操心,我说过了,不要试着挑衅我的权威,你的婆婆没了,不代表没有人能约束你。”
“我、我知道了。”赫娅怔住,连身体都跟着僵硬。
“不仅要知道,更要铭记在心。”嗣音冷然言罢,转身往符望阁的方向走去。
念珍等人迅速跟上,翊坤宫接下去的事,就不用他们操心了。行至半路时,嗣音霍然止步,转身看向李从德等人,问道:“你们怕么?”
四人均默声,还是一个小太监先道:“奴才不怕。”
“很好。”嗣音肯定,其余三人也跟着答“不怕”,嗣音方道,“初龄和泓曦靠我一个人是远不足以守护周全的,你们不只是奴才,更是我的左右臂膀。今日之事并非我滥用私刑,只是这些事从前的梁淑媛不能做,而现在的皇贵妃必须去做。从今往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要你们与我一同守护好符望阁,能做到吗”
四人纷纷跪下应承,嗣音一一将他们搀扶起,“今夜的事,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做,记住了,不论大公主,还是谷雨、念珠他们,你们只需说‘不知道’即可。至于将来外头有传言,那是我的事,我自会处理好。”
见四人纷纷答应,且面色坚定,嗣音松口气,而坚持了许久的气势此刻亦松懈,她扶着念珍道:“我累了。”
“娘娘……”
翌日,和郡王侧妃为婆婆贤妃娘娘殉葬的事传遍京城,众人皆知和郡王侧妃系皇贵妃梁氏的堂妹,当初贤妃为儿子挑选这个侧妃,就猜她想拉拢符望阁为儿子谋前程,谁知梁淑媛随即生下八皇子,众人便说贤妃白忙一场,且梁淑媛对这位堂妹不闻不问、形同陌路,贤妃一开始就错了。
之后宗室内偶尔聚会,听闻泓昀与新妃琴瑟和鸣,只道梁氏女子贤惠淑德,但之后又有承垚中毒等事件,皆知和郡王府还是从前不太平的模样,新人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什么。
而近日才见泓昀为皇帝所重用,长子的地位日渐显出,却又是承垚暴毙、贤妃薨逝、侧妃殉葬等事接二连三的发生,而贤妃娘家李氏一族,经皇帝年初打压八皇子出生红光笼罩谣传及此番反贪抓腐,已然元气大伤,更传言李沅江有乞骸骨之意,眼下女儿突然逝世,对他定也打击不小。
有人说,其实皇帝一早就压制着众外戚,登基五年来李沅江都不曾触到工部尚书一职,此外年府也只是一副空壳的公侯爵位,古府、耿府、刘府等的光景更是一如先帝在位时,毫无变化。唯独中宫容家,是皇帝失算的一步棋。
皇后会最终得子,是谁也没料到的,但七皇子就是健健康康的临世,而皇后也度过那一劫。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以老臣和宗室为筹码,且在几次立储事件上动静最大的容家,却得到了皇帝最大的宽容,皇帝几次下狠手抓人,却至今没有动过容氏家族一根手指头。相形之下,本就无多少胜算的李家,从贤妃到李氏族人,都被严重打压。
也因此,立储之事反而淡下了,众人都作壁上观,只等皇帝对容家和中宫的态度。却在此刻,皇后抱病,贤妃薨逝,险些死在京外的皇贵妃出来执掌一切,站在了后宫的最高处。
“你说,梁侧妃是被皇贵妃逼死的?”景阳宫内,年筱苒正穿戴华服,预备往翊坤宫去为李子怡上一炷香,听梨乐说昨晚翊坤宫里的事,提到梁如雨的死因,梨乐说了宫里的传闻,言说是昨夜皇贵妃连夜赶去翊坤宫,生生将侧妃逼得悬梁自尽,殉葬一说,只是幌子。
梨乐答:“虽然三殿下上奏皇上说侧妃是为贤妃娘娘殉葬的,但很多人都看到昨夜皇贵妃去了翊坤宫,而她走后不久就传出了侧妃的死讯,也有翊坤宫里的小宫女传出来,讲是皇贵妃的人将侧妃缢死的。不管是不是,昨夜皇贵妃去过翊坤宫总是没错。”
“泓昀都亲自上奏皇上说他的侧妃是殉葬,传言有意义吗?总有些不怕死的,喜欢搅和主子的事情。”年筱苒不耐烦道,“往后这些事也不必对我说,懒得烦这些事。”
梨乐却道:“奴婢只是想,皇贵妃会不会因此遭麻烦。”
此时舒宁正巧进来,听见这句话,但问:“怎么了?”
待众人来到翊坤宫,皇贵妃早已经到了,舒宁过来她身边,蹙眉说一句:“姐姐脸色好差。“
嗣音只淡然一笑:“昨夜累了。”
此时方永禄手下的小太监匆匆赶来,对嗣音道:“皇上今日不过来了,一切的事请娘娘做主就好。”
“怎么了?”嗣音这一问,缘起今晨李从德告诉他,昨夜涵心殿灯火通宵不灭,早朝前兵部尚书和七贤王就提前先去了涵心殿,似乎有要紧的事。
小太监道:“听朝堂上皇上和大人们的对话,仿佛是西南那里要打仗了。”
“西南”和“打仗”这几个字,让嗣音心底不安,面上不做色,只让小太监回去复命,继而入殿内为李子怡上香,谷雨趁机凑到舒宁身边来,低声道:“昨夜突然去翊坤宫,深夜回来累得连路都走不稳,睡得也不踏实,晨起吃了小半碗粥就说没胃口,婉仪主子帮奴婢们劝劝吧。太医再三叮嘱要静养的,这才歇息了几天呢。”
舒宁闻言担心不已,只道:“我明白了。”
然不久,坤宁宫王海突然过来,说是皇后召见皇贵妃前往,嗣音从命,随王海而去,她一走,边听殿内一些宗室女眷窃窃私语。
“听说梁侧妃也是皇后娘娘选定的人,皇后是要找皇贵妃说侧妃殉葬的事吗?”
“难道梁侧妃真是皇贵妃逼死的?”
“他们可是本家堂姐妹,哪有胳膊往外拐的?”
“从前虽然知道皇上宠符望阁的主子,但她素来低调平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可这两天瞧着,威风不亚于敬贵妃呢。”
如此种种,一时让梁如雨的死因显得蹊跷,年筱苒等不便拉下脸说话,却是赫娅那里冷声对众人说:“各位王妃、夫人,妹妹她尸骨未寒,你们就传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叫她一片孝心如何安宁,又让王爷和本宫情何以堪?你我身为宗室命妇尚如此,要天下人怎么看待皇室和朝廷。”
众人好不尴尬,一时默默。年筱苒私下对舒宁等苦笑道:“遂了她的心愿了,如今怎么都行。”
这一边,嗣音已到坤宁宫,缓步入内,却见殿阁里的帷幔帘子都已换了应季的,阶沿下也有几盆菊花已吐了花苞,此番才觉得,这坤宁宫的确比别处冷一些,外头尚初秋,这里仿佛已是深秋光景。
然进入殿内,嗣音却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