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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望阁那里又成了无人进出之地,梁淑媛如今怎样的光景,谁也不知道。虽说痘疹不是大病,但看着初龄这样,谁又敢真的拍胸脯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加之如今女儿被送走,生死好坏皆不明状况,她这个母亲怎能宽下心来养病。
于是不少人暗下说,只怕梁淑媛挺不过去。皇帝多少会听见一些流言,更是怒不可遏。
想来说那些话的人,该是没做过母亲的宫女太监们,这做了娘的人分明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她的生命力不战斗到为孩子奉献的最后一刻,是绝对不会熄灭的。所以此时此刻的梁嗣音根本没有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她怎会怪彦琛狠心,她知道若可以不送走初龄,这个同样用生命爱着女儿的男人绝对会坚持到最后。所以如今她这个为娘的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让身体好起来,只有她健康了,才可能早日见到女儿。
“淑媛娘娘已经退烧了,身上的疹子发得也好,太医说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了。”方永禄将从符望阁得来的消息复述给皇帝听,说道,“娘娘吃药吃饭皆好,公主被送走的时候哭过一场,而后就冷静了,也让奴才们带话给皇上,她一定会快些好起来不要让您担心,也请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因思念太甚而伤了身体。”
“她真的这么说?”彦琛不敢相信,难道女人做了母亲,就会变成天底下最坚强的人吗?皇帝竟激动地说,“方永禄你可知道,朕多担心她伤心过度,朕多担心她会怪我。”
方永禄笑着宽慰:“奴才倒觉得皇上的担心是委屈了娘娘的,娘娘如今可不再是那个会迷路的小秀女了。”
彦琛眸子一亮,瞪着方永禄道:“这句话本该罚你,但朕今日要赏你。”
方永禄忙道:“奴才不敢,只盼着娘娘和公主快些好起来,能和皇上团团圆圆过个年,就是奴才最大的赏赐了。”
彦琛龙心大悦,而似乎好事连连,便是此刻小太监送来从护国寺传来的消息,说小公主痘疹基本无碍了,如今退了烧,肺病也在康复之中,只是不敢大意,仍需静养观察,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宫。
“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消息送去给梁淑媛。”彦琛高兴坏了,又按耐着不敢大喜,只怕自己太高兴又叫孩子和嗣音折福,这几日是如何的度日如年,只有他自己最明白。
方永禄乐呵呵地打点小太监去送信,只觉得走出涵心殿时,天空也晴朗了几分,他深知符望阁里那个女人对皇帝的重要,如今大概都越过中宫了吧。至少在中宫怀孕这件事上,皇帝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从这个消息传出起,他就没见皇帝因这件事笑过,若是欢喜的高兴的,又怎么能不流露出来呢。
而看尽了宫闱争斗、皇权争夺的方永禄,多少也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只是他一个奴才不能多嘴,唯一能做的,就是静看风云。
嗣音这边,得知女儿身体好转的消息时,坚强了数日的她才落下泪,依偎着谷雨说:“她就是骄傲的,她就是比谁都骄傲,她不过是厌弃这个宫廷生活,所以想出去透透气。”
谷雨亦是感慨万分,笑道:“咱们的小公主那么可爱,佛祖也会心疼她的。”
嗣音静静地说:“这孩子与佛有缘吧,你替我准备丰厚的香火钱,我私下以母亲的名义重谢护国寺上下。”
谷雨忙答应着,又说:“不知道那里的医僧会不会绑住公主的手,要是公主耐不住痒挠出疤痕就不好了。”
嗣音想了想,指着自己的眉心说:“我记得这孩子脸上只有一颗疹子,在这里。”
这日何子衿来景阳宫请平安脉,年筱苒笑着问他:“你医术高明,本以为中宫怀孕后你会被调过去,没想到皇后那里却没有用你,又以为符望阁那里出事你会过去,你不是还治好了三皇子的天花么,可是你竟还在本宫这里出入。”
何子衿道:“院士曾启奏过皇上,想派微臣去符望阁照顾小公主,那时候小公主还没有被送出宫,但是皇上的意思是,微臣既然一直在照顾贵妃娘娘,就不要假手他人,您和小皇子还有武婕妤的身体一样要紧。”
年筱苒一愣,竟是有些不敢信,她问:“你说的可是真话,若编排圣意,可是欺君之罪。”
何子衿笑道:“微臣怎感妄言。”
“这样……那你就安心在本宫这里吧,保得本宫和小皇子的周全,本宫定不亏待你。”年筱苒面上淡淡,心里却万分欢喜,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还会留心她这里。仿佛他脸上从不表露什么,但心里一件件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如是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荒唐,更觉得对不起彦琛,如今也不知能为他做什么,正烦恼,中宫那里派人来召见她。
抱着泓暄来时,李子怡已坐在那里,起身欠身示意后,二人皆落座。
容澜端坐上首,精神看着不错,只是面颊稍嫌浮肿,也算是孕者的正常反应,她缓缓道:“户部已下颁文书禁令各地适龄女子通婚,月底各地就会上报名册,大概腊八节的时候就能送来清名册,到时候明年选秀的事就算正式开始了。偏偏这样的日子本宫有了身子,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们来做。想来梁淑媛那一届选秀时你们也从旁协助,多少明白该怎么办,而如今宫中一切皆井井有条、众人各司其职,做起事来也比从前便宜许多,本宫希望你们能将此事办好。”
二人自然推托不得,皆是先应下了。再落座,年筱苒便道:“臣妾瞧武婕妤做事稳妥,为人细致温和,臣妾却粗枝大叶惯了,脾气也不好,所以臣妾那里想让武婕妤搭一把手,娘娘看是否可以。”
“自然好,她们多历练一些,将来你我都多一些帮手。”容澜应允,便问李子怡,“贤妃那里要不要找一个帮手?”
她本来是有堂妹可以使唤的,如今那孩子被封在钟粹宫里,只怕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可是李子怡却另有算计,眼珠儿一转说,“臣妾想着让赫娅来帮一帮,也让她学些本事,不知……”
“你糊涂了,虽说秀女也可指婚给宗室子弟和大臣,但毕竟先应皇上这里,出去前都是皇上的人,哪里有儿媳妇给公爹选妃子的,真真叫人笑死。”容澜不等她说完,就先睨一眼打断了,自然她怎会看不透李子怡的心思,但李氏这次的如意算盘真真是打错了,就算将来泓昀有资格坐上储君之位,为了皇室的未来,她容澜也决计会想法子不叫赫娅成为未来的皇后。自然这都是后话。
“臣妾糊涂了,娘娘恕罪。”李子怡讪讪,抬眉见年筱苒笑得有几分得意,不禁心内暗恨。
“耿昭仪那里如今不用照顾泓暄多少空一些,你若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差遣她便是。”容澜说着,又絮絮道,“这件事就这样了,然后近来宫里许多事,闹得人心不安,你们平日多长几双眼睛,别叫不相干的人编了话四处谣传。家和万事兴,咱们好皇上才能好。”
年筱苒笑道:“听说梁淑媛和初龄都好些了,娘娘大可放心,过年的时候宫里笃定是能团圆的。”
容澜这才面露喜色,也念叨了几句初龄,也嘱咐年氏照看好泓暄,又问了问承垚好不好,不久道乏,遣了二人。
出得坤宁宫,二人慢慢地走着,还记得当初刚入宫手忙脚乱帮着皇后做各种事的情景,一晃竟要三年过去了,这岁月不知不觉地流逝,回头望一望,仿佛一事无成,又仿佛发生了很多事。
年筱苒笑道:“姐姐那里明年也带一个新人住吧,不然怪冷清的。”
李氏愠怒,却不能发作。冷清?自然是冷清的。皇帝几乎从来不去她那里,而如今宫里唯一会来走动的几个美人也死的死封的封,她翊坤宫那里真真门可罗雀。甚至如今连儿子也少进宫了,儿媳更是不要说,每次喊她抱孙子来瞧瞧,都跟请佛似的难。
可是她自己竟浑然不觉,若非此刻年筱苒揶揄,她还不能察觉自己其实那么凄冷。也不怪她想不到这一处,一个成日算计如何帮儿子拓宽前途的女人,哪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或者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有的人不甘寂寞,而有的人独自过一辈子也不会觉得辛苦。
但此刻贤妃无话可说,便也不知怎么想到那一层,竟道:“那梁嗣音生个女儿封淑媛,从才人一步步爬上来不过用了两年功夫,妹妹想过没有,有一****再生个儿子,照她这三级三级的往上窜,皇上岂不是要直接封她做皇贵妃了?”
年氏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到时候只怕连皇后娘娘都成了摆设,你看皇上对初龄爱成那样,如果初龄是个儿子,眼下又是什么光景?”李子怡冷笑,“莫怪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我都是做娘的,你我都是有儿子的人,难道你不想吗?”
“姐姐这话太含糊,我竟不知要想什么。”年筱苒故意反问。
“想什么?你我心照不宣吧。”李子怡懒得和她装糊涂。
没想到年氏竟道:“我说怎么瞧姐姐越发瘦了,竟是动太多的心思。既然都说了,何必心照不宣,讲明了岂不是更痛快。”她眼波飞转,快一步走到李氏身前,背对着她冷声道,“三岁定终生,暄儿这孩子注定是个糊涂的主,我可没敢指望他什么。而姐姐方才的话也错了,什么叫做娘的人,做娘的人就该为孩子一辈子的幸福算计。你瞧皇上累得,时常深夜挑灯还在批阅奏折,动不动百官谏言,动不动被老百姓误解,真真为谁辛苦为谁忙。我舍不得暄儿将来也这样,而他也绝不是那块料。”
言罢这些才转身来看李子怡,竟是直言不讳好似握着尖刀戳入她的心脏:“依我看,泓昀也不像那块料。”
“你!”李子怡气结,但年筱苒毕竟是贵妃,她不能说过分的话。
“我是险些死过一次的人,早看透了许多东西,劝姐姐也早日想明白些,别算计到最后把自己给累死了。”年筱苒瞪她一眼,又笑,“姐姐喜欢抱孙子,赫娅和泓昀夫妻却不和睦,不如明年借你我掌理选秀的事,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挑几个可心的人给他送去做侧妃,也好开枝散叶,满足你的心愿。”
“多谢贵妃娘娘好意,明年的事自然明年再说,我这里要先走一步,娘娘慢行。”李氏知道自己说不过她,避开总可以吧。
年筱苒看着她匆匆离去,竟是觉得好生出一口心头恶气,为了彦琛她不会再用那些不择手段的法子去对付她,但她会时时刻刻地盯着这个女人,她种下的恶果必须由她自己来尝,老天不收是她,自有人收拾她。
斗转星移,终于熬到月末,这日彦琛才下了朝,正要召六部再至涵心殿议事,方永禄却来道:“太医刚撤离了符望阁,说梁淑媛已经康复,而符望阁其他人都没再出疹已过了潜伏期,娘娘和符望阁里的人都可以出来走动了。”
这大半月来数这件事最最叫人高兴,但是他正要召见六部,不能耽误朝务,便催方永禄说,“赶紧派人去问护国寺那里的消息,朕一会子好带去符望阁。”
如是,六部大臣再见到皇帝时,竟见他龙颜含笑,从眸子里透出的光华都让人看着高兴,均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知道皇帝有些喜怒无常,便个个益发谨慎小心。
这一边,淑慎已飞奔回符望阁,扑进嗣音的怀里就不肯走开,嗣音嗔笑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少些管束,就又逃学,你可知道民间的私塾书院里,对付你这样的孩子,手心板子能打得你握不了笔。”
淑慎腻着她,痴痴地说:“太久没见到你了,就是父皇骂我我也不怕了,你可知道我在承乾宫每晚每晚都睡不着,就是太想你了。”
“你没有给古昭仪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嗣音抚摸她软软的秀发,“你想我做什么,难道将来嫁人了,也想我想得睡不着?驸马可不得恨死我了?”
淑慎闻言滚在她怀里一阵撒娇,容不得她拿这样的话逗她,嗣音连声道:“骨头都要被你揉搓散架了。”
“听说龄儿也好,可惜不能去瞧她。”淑慎正经起来,悄声说,“我好想去看看初龄,你说净虚他会不会也参与照顾初龄呢?我瞧他无所不能的样子。”
嗣音点点她的鼻尖,嗔笑说:“你要是再敢自己跑出宫去,我就真的不要你了,你看我开不开玩笑?”
淑慎嘟囔:“谁还敢呐,我是说回头正正经经大大方方地去,哪一日瞧母后高兴,我就去求她。”
嗣音摇头,正要说话,谷雨匆匆来说:“皇上到了。”话音才落,便见彦琛进来,淑慎忙从母亲怀里起来迎过去行礼。倒是嗣音淡淡地,站在床边屈膝施一礼,不惊不喜的样子。
“父皇,你也想母妃吧。”淑慎笑着问。
彦琛略有些尴尬,只怪她:“此刻不该在书房里么?你愈发没规矩了,再这样朕瞧你也不必去书房了。”
“瞧瞧,你们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眼下哪里还容得了我,我才不在这里招人嫌呢。”淑慎娇嗔,扭头就跑开了去。
嗣音笑道:“都是皇上把她宠坏的。”
彦琛缓步过来,握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竟是看一件珍宝似的,许久才道一声:“可都好了?”
嗣音欣然颔首,“叫皇上担心了。”
“护国寺那里说,龄儿的病也好了,只是要静养,再过些天就能回宫。”彦琛说着,捧着嗣音的手凑到嘴边轻轻一吻,“你可知,朕心疼坏了。”
“皇上是心疼初龄,还是臣妾?”嗣音柔柔地看着他,这一病不大不小,却因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彦琛也不在身边,叫她能静下心来想很多很多的事。
彦琛失笑,宠溺地捧着她的脸,皱眉头讲:“你又吃醋,怎么总是吃女儿的醋,将来她会笑你的。”
嗣音被她揉搓着脸蛋,厌弃地推开皇帝的手,“已经很丑了,经不起您揉搓。”
“可不是,脸上都没肉了,你这病着也不吃饭么?”彦琛说着,竟极自然地探手去摸嗣音的腰,“瞧瞧,都要摸出骨印子了,赶紧给朕胖起来,你这样哪里像皇帝的妃子,整个一受饥的灾民。”
“皇上……奴才们都看着呢。”嗣音又痒又羞涩,躲开去。
彦琛回头望一眼,屋子里哪有什么人,又一把拉回来笑道:“一个个都跟精怪似的,早躲得远远的了,何况朕抱抱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嗣音羞得满面通红,被他拉在怀里又挣脱不得,索性也安静了,他那里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背脊,一声声叹息自己的瘦削,“朕怎么觉得好像千万年没见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