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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夜,柳如风竟隐隐感到有些恐惧。到底在恐惧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帝云寰么,那个人的确在某些方面强于自己,但柳如风对自己的蛊术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是他最大的倚仗,他相信,当他下次遇到帝云寰时,对方已经成为自己手中可以随意玩弄的牵线木偶。又或许,自己真的是有些害怕,如果,万一自己引以为豪的蛊术失去作用,那么自己就真的没有什么方法对付他了。
正如他所说,他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是这夜连打坐也做不好了,他注定心绪烦乱。
天刚破晓时,这荒山野岭的小路上竟来了一对车马,这马队很长,打头的几个人人手一杆大旗,旗上写的是“丰润镖局”四字,后面的骡车每一辆上都插着许多“镖”字小旗。打头的人看到前方好似有人,便扯开嗓子喊道:“大秦丰润镖局借过此路,还请好汉请让道!”
柳如风不想这个时候无事生非,正好那人的喊话让犹在熟睡的萧芙蓉醒了过来。
柳如风便对萧芙蓉道:“咱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萧芙蓉站起身后,却猛地转身大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柳如风震怒道:“够了!”
接着便将萧芙蓉夹在肋下逃窜到山林之中,此时,数支羽箭瞬息而至,却终究扑了个空,只留下那队押镖的纷纷暗叹:只是虚惊一场。
被柳如风夹在肋下的萧芙蓉恨声道:“放开我!”
柳如风置若罔闻。
萧芙蓉又道:“你不觉得咱们每天步行太慢了么?我只是想让你也省省心,咱们把那镖队劫了,不仅得了财帛,还得了骡马,至少能走快一点。帝云寰追我们不成,回去铁定要把他那支亲卫骑兵调来的。”
“没看出来,你居然还生了一颗当山贼的心?”
“那是。这天下就没有本姑娘不敢做的事情。”
柳如风微微一笑。
之前没看出来,这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的柳如风,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他的名字,使人如沐春风,便如那被春风拂拭的杨柳一般,惬意非常。萧芙蓉不禁转过脸,不敢看他。
“好。”
他说了个好字,却没有原路折返,这个时候回到原位,那镖队铁定走远了,他决定直接赶到镖队前面,再堵截一次。
丰润镖局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镖局,跟那些传说中的武林人物们更是从来无缘一见,他们万万想不到,日后名震天下,位列十二杀伐品一品第一的柳如风的成名,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这镖局押送的不是什么贵重货物,只不过是一些秦军的辎重和私人物品,太贵重的东西,是没人会找他们这样的无名小卒的。方才那场虚惊其实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子,尤其是只面对两个人,喊话的还是个女性。这江湖中有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法则,那就是女人、小孩和老头,这三类看上去羸弱不堪、人畜无害的家伙,更有可能是真正的高手。其次就是那些玉树临风、长着一副主角脸的江湖游侠,而看上去孔武有力的人,大多只是走走江湖卖艺挣钱的花架子罢了。
方才那对组合,一个帅哥加一个女人,只两个人就敢劫镖,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就是高手,谁知到才喊了话就逃跑了,不禁让林总镖头暗骂晦气,来这种荒山野岭装蛋,这闲情逸致已经不能用没事儿闲的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只是,他们才放下心防没多长时间,前面又出现了一袭白衣,和一个穿着红裳的女子。看身形,好像还是刚才那两个家伙。这回林总镖头没跟他们废话,直接下令箭矢伺候。可令林总镖头心下一凉的是,这回,他们没跑。
面对箭雨,柳如风完全不需要躲避。他拥有着与帝云寰同一级别的内力,虽然不通武学,难以运用在攻击上,可面对这样的毛毛雨,只需要把内力发散出来就行了。于是,众镖师们就看到,那些明明向着柳如风飞去的羽箭,在临近时纷纷自己转了个弯,有的射到地上,有的射到天上,就是没有一支射到那两人身上。
林总镖头虽然本事不济,但眼光还是有的,他马上下令众人停止攻击,然后自己从众镖师中走出去,站在镖队的最前面,对柳如风与萧芙蓉二人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林子聪,乃是丰润镖局现任总镖头,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可否报出名讳,好叫兄弟知晓?”
柳如风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萧芙蓉:“老子乃是大孤山绝云岭十八寨总债主令狐冲——的夫人任盈盈,诺,我身边这个就是令狐冲。令寨主说了,看在你们还算客气,就不要命了,只要你们把货物乖乖留下,就饶你们一死!”
林总镖头强颜笑道:“这……我们运送的都是些辎重粮草,不值什么钱,而且这里有二十车货,就凭——呃,就凭令寨主与夫人两人,恐怕……”
萧芙蓉气息一滞,尴尬的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忘了这事儿……看来这些人也不能走,等找到人烟多些的城镇,赶紧把那些货卖了才是正经事——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山贼了。
“那那那……那你们的命先留给我们,从现在起,你们的老板就是我们了。务必听我二人号令,抗命者格杀勿论!”
那林总镖头暗自对属下表示比划了个手势,转头又道:“恕我直言,大孤山绝云岭十八寨总寨主,不是叫令狐冲的。”
“那又如何?你们的镖、你们的人,我们都要定了。”
“好吧,林某自知实力不济,但你满口虚言,林某实在信不过,安知我等从命之后,你们又反悔,届时还是要取我等性命?如是宁可一死,也不能遂尔之愿。”
二人说话时,镖师队伍中已经少了几个人。
他们绕到柳如风欲萧芙蓉身后,准备偷袭了。
可这,哪能对柳如风起什么作用?
林子聪继续与萧芙蓉就着身份的话题纠缠,那几名准备偷袭的镖师已经就位,林子聪当下又暗暗做了个手势,顿时,五名镖师便从柳如风欲萧芙蓉身后提刀冲来。柳如风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挥了挥手,那五名镖师便忽然怔仲起来,停下了脚步与动作,飘飘摇摇,宛若痴傻一般。
之后,柳如风指了指林子聪,面无表情的道:“杀了他。”
那五名镖师齐齐开口:“谨遵王命!”
林子聪心下大骇,也不知这白衣人到底施了什么邪术,竟然教自己最信得过的几个心腹镖师敌我不明了起来。他当即便道:“大侠且慢,我丰润镖局从今往后唯二位之命是从!”
柳如风这才道:“住手。”
那五名被柳如风控制了心神的镖师停手时,距离林子聪已不足三步。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某人乃是蛮疆祭司柳如风。”
柳如风突兀的讲出了实情。
萧芙蓉嗔道:“你说实话干嘛?疯了?”
柳如风又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萧芙蓉怔了怔。
也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介绍过自己,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了他的名字。柳如风么?这个名字与他还真不搭配呢。萧芙蓉曾经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男人的名字中,一定会带个雪字。
比如帝云寰,他的名字就真实的写照了这个人。
想起帝云寰来,萧芙蓉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喜欢,好像谈不上,只是在他身边时,会觉得很安全。他毫无疑问,在任何方面都是一个强者,更何况他还是这个天下最强国家的君主。但也正是这个君主的身份,难免让萧芙蓉在与他打交道时,不自觉的放低了自己。
而眼前这个人,虽不易亲近,至少,萧芙蓉能将他看为人,而不是神,虽然这个家伙常常自称为神。
镖队的行进速度虽然不是特别快,但他们轮班休息,日夜兼程,总算节省了休息的时间,总体上的行进速度还是比以前快上一些的,更何况还节省了柳如风与萧芙蓉二人的脚力。
在车厢中,萧芙蓉问道:“柳如风,你看上去不想蛮人,像中原人更多一些,尤其是你的名字。”
柳如风反问道:“是什么人,要怎么定呢?”
“你爹娘是什么人?中原人还是蛮人?”
“大概是中原人。”
“这就对了。”
“可我自幼在蛮疆长大。爹娘么,据说是来自中原的商贾,在蛮疆被猛兽咬死,只留下我,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我。我师傅,上一代祭司,收养了我,看我天分不错,就让我成了他的继承者。那个时候,好像还是虞朝。”
萧芙蓉笑道:“你这可就是胡说八道了。虞失其鼎,群雄共逐之。这样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将近百年了。”
柳如风也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古怪:“如果我告诉你,这正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你相信么?”
“我可能相信么?你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
“我说了,我是神。”
“你不是。”
“你认为什么样的事物才能叫做神?”
萧芙蓉想了想,道:“至少,能有其他人绝对无法办到的能力。”
柳如风伸出手。
他的手上好像冒着气一样,上面的空气有些扭曲,但萧芙蓉感受不到热量的存在。她试着将自己的手隔空置于其上,然后便感到一股斥力,把她的手弹开了。
萧芙蓉虽然对这样的力量好奇的很,却还是道:“帝云寰也会。”
“这只能证明他和我一样是神,并不能由此推断我不是神。”
“我刚刚说的不全面,这还不够。你不仅需要做到人绝对不能做到的事情,你还要能……嗯……至少能飞吧?”
“凭什么神就要能飞?”
“故事里的神不都是腾云驾雾下来的?”
柳如风道:“那是你们的故事。我们蛮疆的故事里,神就是我这样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漫长的寿命,仅此而已。我的蛊术是不是蛮疆第一,甚至都不重要。”
“好吧,看来我改变不了你的看法了。”
“你也没必要做这个尝试,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尝试呢?”
“我只是觉得……你说的那句话,让我感到,你是个不快乐的人。”
柳如风似有所感,又吟起了那日在玉京的街市里所吟咏的诗:
“我是人间存在的神;”
“我是神中迷茫的人。”
音节诡异,自得旋律。
萧芙蓉跟着他的声音,用几乎一样只是口音不同的语言接着道:“你是人间存在的人,你是我面前活着的人。”
“屁话。”
“在我而言,我说的是很重要的话。”
这次的交谈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们似乎有默契,柳如风沉默了,萧芙蓉也沉默了,就这样一直沉默,直到后者无聊的又睡了下去。
天上,飞过一只毛色纯黑的鹰隼。
在镖队上面盘旋了一阵后,便悄然离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
这几天,帝云寰每次睡着,都会做与那次被柳如风下蛊后的幻觉一模一样的梦。在那个梦里,他在云间的宫殿中,白衣飘飘,目光悠远,谈吐深邃,仿佛无所不能。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与柳如风固执的认为自己是神截然相反,每次有人以“神”或者带神字的词汇,比如英明神武、神威盖世之类荒唐的语言来形容他,都会使他感到不快。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强大,都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但那样的阿谀奉承又难免使自己滑向那虚妄之中。
这次,那个极为真实的幻梦,几乎要击破帝云寰的防线了。
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神。
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
“快结束这一切吧。”
有了这样的感觉后,他失去了全部继续与柳如风玩猫鼠游戏的兴致。
他调来了自己的亲卫。
与他们配合,柳如风已经不能被形容为逃命的老鼠,而仅仅是瓮中之鳖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