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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遥未如旁人般掩住口鼻,而是抬头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头顶。
清欢道:“你在看什么?”
城遥道:“很黑啊。”
清欢暗地里翻个白眼。
众人缓步内行,其间不知是谁绊倒了凳腿,却自己发出一声惊叫,引得人群一阵慌乱。正此际,楼内忽起一阵狂风,旋即一张巨网状物被狂风裹挟着罩向众人。众人此时便如惊弓之鸟,数人四散奔逃不及,砰砰乓乓又带起楼内一阵仓皇。
城遥与一染尘同时出剑,不过电光石火一击,那巨网立时便被摧古拉朽,毫无生气地四分五裂,垂落在地上,然后楼中再无了半点动静。众人细看,原这所谓巨网不过是楼中用以装饰的纱幔,唯一蹊跷的只是那阵狂风。
先前失态的几人顿觉羞窘,纷纷镇定住心神。
玉朗走在一染尘身侧,几人继续前行,却觉前路渺渺,加之尸气越来越重,仿若置身冥途。
多数人的修为,都只够他们在黑暗中看清大概,不至四处磕碰到罢了。玉朗忽觉脚下绊住一物,强自冷静甩了甩腿,却甩不开,那东西竟似死死嵌在了他脚上。玉朗无奈,伸手想要扯落,谁知触手竟是一片黏腻湿滑,忍住恶心托至面门细看,立时便吓得将那东西甩了出去。
那东西不偏不倚,竟是斜飞向清欢背心。城遥将清欢往身前一扯,剑未出鞘,便将那物稳稳接住,众人细瞧,纷道恶心,原是一颗腐尸的头颅,方才玉朗正是将脚探到了他的颅腔内。
玉朗慌忙致歉。
清欢道声“无妨”。
一染尘道:“注意脚下。”言罢手中灵光汇聚。
众人就着光亮,便见不知何时已置身腐尸堆中,那些尸体横七竖八,血水脓水流了一地,多数都已半干,瞧着令人毛骨悚然,非是“恶心”两字所能形容。早有人忍不住胃中翻涌,跑到一旁吐了起来。再看自己正是吐在了一具腐尸大张着的嘴中,立时就吐得更厉害了。
馝若蹙眉不悦:“一群废物。”
那几人一路受她冷嘲热讽,此时精神紧张,往日修养便也失了太半,便再忍耐不住,其中一人道:“你这般厉害,不如便与大家伙分道扬镳吧!”
馝若冷哼一声,并不说话。心中想着若无这些无用之人拖累,动作确实可以快捷许多。
势仰珖自语道:“此地怎会聚集了如此多的腐尸?”言下之意,即使前人在这楼中遇难,也不应尽数陈尸于此,最蹊跷的还是不过一月时间,楼中器物便已**到了这等程度。
“眼下唯有继续入内方能明白究竟。”一染尘身随言动,一面在右手掌心氤氲开灵力为众人照明,免得众人再看不分明踩踏上腐尸,一面率先向内行去。
但见不远处纱帐层叠,无风自动,仿佛翻涌开无尽海浪。依据方位,纱帐之后正是这歌扇飞花楼的歌舞台,也是这一层的中心。火光下,那布帐似还很新,似乎正有无数歌舞伎正在其后欢歌狂舞。与此同时,那歌声又幽幽渺渺地从纱帐后传了出来。
“歌扇飞花轻似梦,漠漠轻寒烛分烟,掩泪含羞辞别去,似飞花逐梦水悠悠,萧萧孤魂向谁投。奈愁里,匆匆换时节……”
清欢注意到,第一遍听到这首歌时,歌中唱的是“萧萧孤影向谁投”,此时却变作了“孤魂”,也不知是否有意为之。虽还是一模一样的旋律,可这歌的韵味竟又变了。歌声变得孤寂且凄美,仿佛纱帐之后,真有一个伤感女子,在对着空气发愁。
在场的许多人都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自己现在所处的不是尸山血海,而是之前冠绝四国、高朋满座的歌扇飞花楼。他们真想寻个地方坐下来,喝上一杯小酒,听上一支小曲,哪怕这会要了自己的命,那也全都无所谓。
一染尘怒斥一声,“装神弄鬼。”手中灵力瞬时化作耀目水球,疾袭向涌动不息的深紫帐幔。那歌声立时便停了,帐幔也在同一时刻没了生命,直愣愣地垂挂着。
火舌四处舔吻,燎原般将那紫色屏障烧作灰烬,显出纱帐之后的庐山真容。
原处混沌中的众人相继回过神来,立时被吓得后退数步,就连馝若也是轻轻“啊……”了一声,变了面色。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清欢这一吓也还是不小,险些便摔倒在地上,所幸城遥牢牢托住她的手肘。
火修弟子们Cao控火灵的手法极是纯熟,火焰焚尽帐幔之后,便仍在梁顶轻轻灼烧,既未燃着楼中其他建筑,亦将这楼内场景照耀的纤毫毕现。
但见半空之中,竟密密麻麻地悬挂着无数披头散发的女尸。无一不是身着舞者长裙,满身血污,毫无生气地吊死在梁上,脖颈处被诡异地拉得很长。
玉朗颤声道:“刚才唱歌的,难道就是她们……”
“无论是或不是,这世间一切怖碍,皆是障眼法。”一染尘拍了拍他的肩,说话安慰众人,其实他自己的头皮也有些发麻,却比旁人要好上太多。
“这世间一切怖碍,皆是障眼法……这世间一切怖碍,皆是障眼法……”玉朗连着念了几遍,心中惊惧却并没有减去一些。
一名男子艰难吞了吞口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白日来时,根本就不是这幅景象。”无论黑鸦、血河,还是腐尸、女尸,都是子夜之后方才出现的东西。
城遥抬头看了看头顶。
歌扇飞花楼是楼中镂空的建筑,经由此处,能够望见二楼、三楼的回廊。
忽听一人颤声道:“这些尸体……在动!”
“别一惊一乍的!”势仰珖道,“不过是因为火光在……”可他这句话未说得完全,自己便也呆怔住了。因为就着火光,他瞧见那些悬挂着的女尸真的在动。有些是整个尸身在轻轻颤抖,有些是尝试着动了动僵直的手臂,还有些更灵活的,便是如引体向上般拽住吊住自己咽喉的麻绳,将干枯了的脑袋从绳子里面套了出来,一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边跳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梁上的两团火光熄灭了,空气中的腐臭却越来越浓,跳下地来的女尸也越来越多……
若此时进来楼中的是一群普通人,此时多半已被吓得丢了魂魄。只可惜现在的十个人里,虽然见识有深浅,修为有高低,却都是在仙门中修炼了多年的弟子,其中更有数人,心性能力皆远胜寻常弟子。
于是在这数人的带动下,众人稳住阵脚,三两背立,纷纷执剑抵抗。因为这楼中的诡变实在太多,并无人能够知道下一瞬,他们到底还会再面临什么样的险境,也不知危险会自何方降临。
此时再看那些女尸,差不多已有二三十具落地,却只占了总数的不到两成。众人原以为其行动迟缓,不想她们竟然迅捷如风,只是数下腾挪便疾扑到了众人身侧,携带刺鼻尸臭,利爪直袭众人身周,口中还不断发出“啊啊”的鬼嚎声。
一具女尸掠到玉朗身侧,伸爪便抓向他面门。玉朗一剑刺在那女尸肋下,女尸吃痛,顿时仰头痛呼。这样的动作却使她原本遮掩住面庞的长发向两侧分开,露出面上翻卷的皮肉,破裂的血唇,不住外淌的涎水,以及外凸的眼白——并不见有半点黑。
玉朗心间巨颤,长剑脱手而出。他的修为其实并不弱,唯独鬼怪是他致命的死Xue,因而一染尘才会特地带他来此地历练。然而行至此时,他的精神亦已频临崩溃极限,眼下便再不能动弹。
一染尘原本正于他身侧抵抗另外一具女尸,此时见他涉险,立时便挥剑来援,一剑平削掉那女尸大半个脑袋,再错身躲过另具女尸的攻击,可左臂仍是被对方扯掉了小块皮肉,鲜血汩汩而流。众尸闻见活人鲜血,顿时更兴奋了,一时攻势更猛。
玉朗眼见师兄为护自己受伤,当下再管不得其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借着一染尘掩护一隙,重新执剑战斗。一染尘臂上疼痛,目中却露欣慰。但见伤处血肉鲜红,暗幸女尸爪上无毒。只是那没了大半个脑袋的女尸,竟然还能够继续战斗,且随着她的剧烈动作,竟将脑中的不知名黏液泼洒向四处。众人纷纷闪躲,战圈便被扩大到了不远处的腐尸群中。
眼下局面你死我活,不时还有新的女尸落地,众人斗得发狠,剑影疾舞,分刺女尸要害,所幸这东西少去半个脑袋虽然能“活”,心脏却仍是其要害。众人身上虽有见红,但最开始落地的二三十具女尸,亦已被消灭了太半了。
然而此时,异变再生。但闻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肉摩擦声,原本颓倒地上的腐尸相继站了起来,有些四肢不全的,便以手支地,匍匐着爬了过来。众人心间骇然,不知这些腐尸怎么忽然间就全活了。
清欢剑势略缓,竟像是瞧得呆了。
此时楼内鬼气更盛,尸腐臭味几乎浓的化不开,几乎要将半空两团火焰催息。果不其然,那火光剧烈颤动,正是即将熄灭的前兆。
清欢左手掐诀,维持火灵不散,一面挥剑抵挡尸群攻势。
可是腐尸站起来的速度,却要远快于倒下去的速度。
这东西攻速及威力虽远不及女尸,奈何胜在量多,一时竟给众人造成了更大的威胁。长此下去,他们必将气力耗尽而死。
城遥忽然喊道:“往里面退一些,不要让女尸的血泼溅到地上那些尸体的身上!”
众人立时且战且退,退回歌舞台下。
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片刻之后,果然再没有新的腐尸站起来,一炷香后,便只余下上吊的女尸还在接二连三往下跳,腐尸的困扰却是没了。
原来因是近距离战斗,众人术法难以施展,便多挥剑格斗,剑刃割裂女尸躯干,使得尸液四溅。这女尸的尸液,对于地上的腐尸来说,竟是一种“启动剂”,城遥观察入微,才及时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然而此时,众人的神情仍不轻松,因为女尸还在源源不断地袭来。正此时,城遥忽然飞身向着女尸上吊处投去。旁人退避唯恐不及,他这一举动无异于自尽,众人惊呼未尽,一染尘便欲施之援手。
然而清欢却未动。
众人不解其意,只关注城遥那面动静。
但见城遥轻身避过几只女尸攻势,那些女尸见抓他不着便也作罢,只“啊啊”叫着向歌舞台下众人扑来。寒芒一闪,原是城遥手中长剑轻挥,只一眨眼便刺入犹自吊在绳上的女尸心窝。如此虽是先发制人,却似并无什么作用。女尸落地之后被刺心即死,可此时还在绳上,城遥一剑刺下却是收效甚微。
可他再手起剑落,却是迅速斩下女尸两只利爪。那女尸便如死鱼一般直挺挺地垂挂着,抽搐挣扎一番,竟当真咽了气了,再不能作半点动弹。原是那女尸落地全靠手力扯断长绳,又或将脖颈套出,此时无从使力,便若等死。
这样的成效,城遥初始之时也未想到,旁人则更是振奋,待消灭完地上女尸,胆子大些,修为也精深些的几人便纷纷前往相助城遥。
这些女尸的排布十分紧密,众人靠近方知此举之艰。往往斩断一具女尸利爪之时,旁边的几具便一同挥爪来攻,待明了他们意图,竟是从一开始就在绳上严阵以待,稍一靠近便对着他们面门及周身挥爪乱呼。
然而众人齐心,随着最后一具女尸没了声息,城遥亦一同落在了歌舞台上。他战斗时间最长,斩下尸爪最多,又要与催熄火光的那股邪力相抗衡,以灵力维持楼内火光不灭。此时终于得以稍歇,却只能单膝跪地,长剑支住身躯,胸膛快速起伏,汗水由面上滑下,经由颈项再一直滑入衣服里去。
清欢奔上前去扶住城遥。她见他衣衫依旧不染半点污迹,知他未曾受伤,只是实在力耗得狠了,方略放下心来。
城遥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被他攥在手心,感受到他的暖,还有微微的汗意,这样的触感,却是真实的,直到他完全站直了身子,又过了一瞬,才轻轻将她的手放开。
一染尘指尖轻动,水光缭绕,包裹城遥周身。
他又说道:“看来此地凶险远超我等想象,此番进入,还是太冒失了。”众人见他语含退意,纷纷附和。
清欢与城遥却不言语。
一染尘见他们不言,便相询问。
城遥道:“眼下众仙尊无暇相顾,既命我们来此,又岂可轻言退却。”
一染尘道:“既如此,那我等便留下,共进退。”
“说的是!”势仰珖道,“大家既是一起进的楼,便该共同进退,临阵退缩,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们爱逞英雄,便尽管自己逞去!”一人说道,“我们可不留在这里给你们陪葬!”
室内空气静止了一下,一染尘道:“那好吧,是走是留,就请大家自己作出决断。”
言罢,但见数人站到了他的对面,除去一染尘和势仰珖,馝若和玉朗也决意留下。馝若的同门师妹来拉她,却被她挣开了手。
一染尘望着玉朗,目中欣慰赞许神色表露无遗,却不知玉朗此举,半数是出自对他这个师兄的牵挂与敬爱。
一染尘道:“玉朗,你与他们一同出去。”
“师兄,我……”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玉朗噤声,面上却仍满是不愿。
一染尘道:“楼中凶险,你在外面接应我。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也可报于师父知晓……”
玉朗目中含泪,正欲再言,清欢等一行却已开始动身。
路经歌舞台再往里,则是通向二楼的楼梯。连通一二两层的楼梯共有三处,便数此处最靠里头。众人原先行近此处,是为了详谈一楼究竟。
此时,城遥便携了清欢,径往此楼梯而去。
楼内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记忆中的楼梯并不长。
城遥与清欢两人却像是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二人觉出古怪,便干脆停下了脚步。这楼梯竟已经很老朽了,踩踏上去的每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吱”声,仿佛下一瞬,就会不堪重负地坍塌下去。或者无需仿佛,清欢脚下的木板当真断裂出了一个大洞,不及轻身,她便要向着楼下坠去。
仓皇中,城遥眼疾手快一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上拽,一手揽住她腰身将她带入怀中。
清欢惊魂未定,面庞却不由自主地灼烧起来,干咳一声若无其事道:“那门坚不可摧,他们出不去怎么办?”
城遥在黑暗之中轻笑,“你怎不先担心自己?”
清欢正要反过来揶揄几句,城遥忽然收敛神色,一面握住她手腕一面喝道:“留神!”
清欢本未觉有任何异变,原是她修为逊于城遥,五感便也不及他,隔了一会方闻得淅淅沥沥水流之声,旋即,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城遥指尖弹出数星灵光,挨着阶梯弹跳而上,照见诡异血河凭空出现,即将如溪流般蜿蜒流淌到他们脚下。
清欢本能地便欲后退,城遥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脚下更像是生了钉子一般。眼见那血河当真便要漫到他们脚底,城遥忽道:“学我一般。”旋即,他轻身跃到了楼梯扶手之上。清欢借他之力,便也一跃而上,他拉着她的手腕,脚尖轻点楼梯扶手,迅疾向上而去。不过数息,二人便踩踏到了二楼的楼板,回头再望,楼梯之上哪里还有半点血流的影子。
清欢道:“你怎知该如此?”
城遥笑道:“试试而已。”
与此同时,二人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似是土石震破的声音。
清欢道:“这是……”
“是他们已经寻到了出去的方法。”城遥道,“走吧,快些探出到底何物装神弄鬼,我们也能离开这鬼地方。”
清欢点头。
二楼约摸有一半是歌舞伎的房间,另外一半,则堆满了布满灰尘的杂物,又或者是招呼客人的雅轩,以及排练歌舞的大花厅。
幸而并未如一楼般险象迭出。
二人交谈都刻意压低了嗓音,行路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每推开一扇门也都是小心翼翼,或在近处以灵力相探。
二人议定,便打算往三楼寻去。若再无发现,便干脆先退出楼去再从长计议。
然而他们方步至连通三楼的楼梯左近,便一齐顿住了脚步。
楼梯边上是这一层楼最大的一个花厅,大门开敞,正中央摆放了一张圆桌。他们先前路经便见这厅内空无一人,可是现在,却真真切切瞧见一人坐在桌子边上自斟自饮。
说是自斟自饮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清欢与城遥看到的,不过是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多了一个杯盏和一个酒壶,一个人托着腮帮倚坐在桌子边上,一动不动。
这世间没有外力便一动不动的,只有死物。
桌子边上的那人确实已经死了。
城遥轻一推他,他便向后倒了下去。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这坐在桌边状似喝酒的死人,竟是此时本该已到了楼子外面的势仰珖。
势仰珖,如何会死在这里?
清欢心中惊惧,城遥目中却射出寒光,用力一捏她的手腕,说:“走!”
二人方一出花厅,便听到回廊上传来一阵几不可察的脚步声。
随着那人逐渐走近,城遥细一打量,说:“是一染尘。”
清欢心头舒出一口气来。
二人并肩走到一染尘面前,清欢唤了一声,“尘师兄。”
一染尘道:“二位可有什么发现?”
清欢摇头问道:“师兄如何会在此处,先前我们曾经听到一声重响……”
一染尘道:“其余人确实已经出去了,我与馝若、势仰珖依然想探得这楼中究竟,便重往这楼里寻了上来。”
城遥忽道:“怎未见其他二位?”
一染尘道:“这楼中确实奇诡得紧,我们方一凿穿墙壁,楼下的那无数腐朽尸身便尽数化作了飞灰,竟与传言中的一模一样。后来我们三个一同上来,又见到楼梯上竟然漫下血水,我们各自躲避,他二人便往别处去了,想来是去另寻道路,通往二楼的楼梯确实有三处。云逍与寂流也去了一处。”
城遥道:“那师兄是如何上来?”
清欢见他接连发问,心道人家未怀疑我们,难道你还怀疑是一染尘杀了势仰珖不成?
一染尘倒似不以为意,答道:“走上来。”
清欢望他身后,果然瞧见一串血印子,心里不由微微犯了怵。
城遥道:“势仰珖已经死了。”
“什么……”一染尘大惊失色,急急奔向花厅。待瞧见势仰珖的尸身,立时便颤抖着双手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面上满是哀恸。
忽而一枚冰冷长剑,横斜在了他的脖颈。
一染尘蹙眉道:“城遥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欢道:“城遥只是告诉你势仰珖死了,却并未告诉你他死在了何处。”
异变陡生!
“一染尘”瞬间暴退开身形,地上“势仰珖”的尸身竟也活了。二人分而跃至花厅两角,头顶鼓动着,似有何物即将爆体而出。
清欢瞧着惊惧,心跳亦已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
她只觉得眼前之情,似乎已快达到她的承受极限了,简直就比先前遇上的女尸、腐尸更可怖。
清欢正眼睁睁地瞧着骇人一幕,心跳仿佛随时都会随着对方的一个动作跳出胸口,城遥忽然将她拉入了怀里。他一手将她按在怀中,不让她瞧见炼狱之景,另一手依然紧握长剑,如电刺向“一染尘”心口。他想要在对方爆体之前将其结果。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眼前的一染尘已不是一染尘,势仰珖也不是势仰珖。
他们的头顶都已爆裂开来,分别长出半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眼前这两张人皮中的怪物,都比他们的本人要高大许多。因此那怪物若真有心脏,也该是长在原本位置偏上的地方。所以城遥这一剑便未刺到要害,反而让那怪物更狂暴了许多。
清欢没有回头便也知道他在做什么,此时疾呼:“往上两寸试试。”
“来不及了!”城遥低喝一声,便揽着她向门口夺路狂奔。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染尘”与“势仰珖”伸手扯向自己的头顶,竟将自己的皮剥香蕉般活生生地扒了下来,从中跳出两具血淋淋的高大人形,浑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一片,非但瞧不出五官,更仿佛蒙了厚厚一层血水脓水相杂的胶状物。
城遥也不多言,二人立时便冲向楼梯。那两具血尸在其后穷追不舍,整幢楼都回荡着“咚咚咚”的巨大颤动。清欢与城遥方一踏上三楼楼面,那楼梯竟然整座坍塌了下去。
随着楼梯的塌陷,连带的两具血尸也一齐滚落回了二楼地面。可是它们并不死心,爬起来后四顾张望了一番,竟然整具躯体紧贴在了墙上,四肢不断蠕动,偶尔寻着落手处便向上跃进一大步,竟是顺着墙壁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城遥长剑高抬,拉开架势。
就在此时!
眼看那两具血尸距离三楼楼面仅有一步之遥,一楼却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
“歌扇飞花轻似梦,漠漠轻寒烛分烟,掩泪含羞辞别去,似飞花逐梦水悠悠……”
这是清欢今晚第四遍听到这首歌。唱功最差的一次,很多地方的咬字都很机械,却暂时瓦解了他们面临的危机。那两具血尸听到这歌声,竟停止了正在进行的动作,松开手脚向着二楼楼面摔落,然后倚靠在地上一动不动。
清欢向着楼下张望,本是想瞧瞧那两具血尸动静,不想一望,竟望见一楼歌舞台上,一袭正在边歌边舞的女子身影。
楼中黑暗,隔得又远,清欢依稀只能瞧见那女子水袖轻舞,动作似乎十分娴熟柔美,可不知是否她看不真切,竟觉得看似优美的舞蹈动作里,竟带了许多极不协调的僵硬,她甚至觉得许多地方不应该这样跳,却被这女子硬生生跳成了这样。
清欢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因为她从未习过歌舞,当下便只是觉得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是馝若。”城遥道。见清欢呆怔,他便又补上一句,“看上去。”
可随着他的话语,楼下那女子的歌声竟立时停了。
城遥一直盯着那女子,便见她是忽然消散在了黑暗中。所幸那两具血尸也未再次有所动作。
二人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即将放弃之时,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门扉开启之声。
清欢握紧长剑,暗自戒备。
但见一人以扇掩面,身着长裙,由门内平移了出来。正常人走路,膝盖总是弯曲,即使长裙遮掩,也能看出大概。身形更是具有起伏。可眼前这人,却是直挺着双腿,快速向着他们飘来。于其说是人,更不如说是鬼。伴随这楼内幽幽鬼气,以及死一样的寂静,眼前场景便是说多渗人便有多渗人。
眼看那女鬼便要飘到身前,清欢再忍不住,紧紧抱住城遥手臂,掌心忽然汇聚火灵,明亮焰团陡然袭向那女鬼面门,将她手中扇子点着。
“啊哟!”那“女鬼”惊叫一声,扔掉手中团扇,竟是月无瑕的声音。
“是你!”清欢惊叫。
先前在楼外,最先进入楼中的那人,竟是与他们分离已有一月的月无瑕!
月无瑕嘻嘻笑道:“开个玩笑嘛,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清欢抚着心口。
“你要开玩笑也看看场合好不好?”她说。
月无瑕哈哈大笑,黑暗滞重氛围竟在此时消散许多。
可他方一动作,便被自己的长裙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清欢哈哈大笑。
“现在怎么摔了,方才不是装得很像?”
月无瑕不接她话,颓坐地上面上满是惊惧之色。
“我什么时候穿上了这件衣服?!我只是在地上捡了一把扇子,根本就没有换衣服啊?!”他说。
随着他的话语掷地,清欢只觉自己的心脏再次有若鼓捶,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身姿突旋,仿佛被吸入莫名时空,再次睁眼,竟是已置身一座阴森城池之外,“酆都”两个大字有如血书。
“歌扇飞花楼,竟连通了酆都入口!”
耳旁城遥语声,使得她回过神来,月无瑕已经不见。
叶辰失踪已有许久,先前雪就曾推断他是去了冥界。
那么现在……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当往里一探。
酆都城鬼气森森,做的也基本都是死人生意,城中居民并不太喜一些修仙人士的到来乱了城中氛围。
城遥与清欢便一早在城外弃了飞剑,徒步进城。然而白日的城池却似与外界并没太大区别,反而显得更加的静谧。可也许是位于山坳之中,总觉阳光照不进来,空气也是黏腻湿泽,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清欢对着城遥小声抱怨:“好像全身的汗都流不出来了。”
城遥不禁失笑:“你才来那么一小会,就觉得难受了啊。”
“对啊。”清欢忽然想到,“那这里的人平日都是怎么办的?”
“你真的想知道?”城遥的眼中透着一抹狡黠。
见清欢点头,城遥说:“那我就请你去吃点好吃的。”
饭桌旁,清欢嚼着麻辣鸡块,双颊通红,满头大汗,却偏又觉十分美味,根本停不下来。
城遥笑说:“现在的汗流出来了吗?”
“流出来了!”清欢说着有些气喘吁吁,“好辣!”
城遥轻笑。
清欢见他一副好整以暇,袖手旁观的模样,将一块鸡腿肉硬塞入他嘴中:“你也吃!”
城遥推拒不过,吃进嘴里,似冰玉无暇的俊颜顿时也变得通红。
清欢在边上笑得直不起腰。
小二恰在此时端上一叠新的吃食:“二位要的仙家豆腐Ru。”
“仙家豆腐Ru?”
清欢望着那一团红亮的色泽,一时不敢下得嘴去。
城遥说:“你尝尝。”
清欢连忙笑道:“你先请。”
城遥轻笑一声,便挟了一块送入嘴中。
清欢也学他模样只挟一点,顿觉分外鲜美受用。
“想不到这个,这么好吃啊。”清欢小声说,“不过为什么要叫‘仙家豆腐Ru’呢?他们不是不喜欢修仙的人来吗?”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从前这里还没有那么多做死人生意的。”城遥笑说,“说是这附近山上有个人去卖豆腐,路上看两个神仙下棋看得豆腐都发了霉。其中一个老头儿就让他的徒弟取了盐和香灰撒在豆腐上。那人挑着豆腐回家,谁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几十年’,全村人都不认识他了,他的媳妇成了老太婆,父母亲也都过世了。他的那挑子豆腐,却成了味美无比的豆腐Ru,因为跟神仙有关,所以就这么传了下来。”
“山中方一日,世上几十年啊……”清欢咬着筷子喃喃。
城遥刮一下她的鼻子:“你想到什么?”
“我觉得那个卖豆腐的人挺可怜的。”清欢说。
“哦?”城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清欢点头:“他只是出去一趟,再回来,原先认识的亲人朋友都已经老的老,死的死了,即使他的豆腐Ru再出名,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过几年他的妻子也要死了,可是他自己却还是一副年轻的样子,要一个人继续再活个几十年。”
城遥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清欢忽然粲然一笑:“不过还好,我认识的,都是仙人。不然如果只我自己一人修仙,活得长长久久却又孤孤单单,那也没什么意思。”见城遥似有些愣神,不禁关切问:“小遥,你怎么了?”
城遥只为她揩去嘴角油渍,笑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谁都不该让谁独自留下。
清欢与城遥待在客栈的房中。
天还未黑透,城中的氛围就已与午间十分不同。各家店铺都早早打了烊,客栈老板也特地派人来嘱咐他们天黑了不要出门。从二楼客房的窗户望出去,整条街道都显得空旷无比,似乎还轻笼着一层淡紫色的雾气。
之后天幕尽黑,也只三两盏孤灯在薄雾中摇曳,隐隐透出光亮,仿佛是在接引着何人回家的路。
清欢望得胆寒,再想起这里紧邻鬼界,立马“啪”的一下关紧窗户。
城遥望她形容不禁轻笑,说:“你把窗户关了做什么?”
“啊?”清欢疑惑不解。不该关吗?不是老板说了夜间要闭紧门窗?
城遥从榻上坐起,起身伸个懒腰:“方才吃多了有些积食,走,我们去散散步。”
“不要吧?”清欢欲哭无泪。
“你害怕?”城遥凑近,细细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捕捉到他眼中一抹促狭,清欢干脆把心一横:“散步就散步。”
反正有他在!
二人由窗户中越出,只几步便掠到街心。果然只见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清欢仰头,即将月半,天上却寻不见星月。
一路行来,虽气氛压抑,却并未见什么异样,清欢逐渐安心,松开了城遥的胳膊。
街边忽然窜出一物,自她面前掠过,瞬息便消失在街巷中。
“啊——!”清欢被吓一大跳,举目四望却并未见任何。
正惊疑不定,几声猫叫传来,原是一只野猫。
清欢却仍觉惊魂未定,方才被吓得不轻:“小遥,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遥?!”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城遥竟凭空消失不见。
清欢在空旷的街心四面张望,却无论如何都寻不见他的身影。
略微定住心神,她并不敢高声喊叫,只想快些寻回客栈之中,便向来路行去,谁知几次穿梭下来,却已迷失在诸多巷道之中。
“小遥……”清欢在一盏灯前蹲下,火光昏暗,只照亮一小段路途。
薄雾冥冥,只她一人的街道更显恐怖阴森。
清欢忽然望见为她照亮的那盏灯笼竟是白纸糊就,火苗跳动其中,白光森然愈觉狰狞。
当即也不敢多留,只起身继续寻路回去。
不知何时竟渐临一处河边,尝闻陆为阳,水为阴。此时在黑夜中看来,河面更无一星半点光亮,神秘昏暗,仿佛沉沦了无数恶鬼,直接连通幽冥地狱。
清欢只觉遍体生寒,牙齿也在隐隐打颤,生怕下个瞬间河中就忽然窜出厉鬼,将她吞噬。立马便决心转身离开,眼角却忽然瞥见河心一点光亮。
心中好奇心起,强自压下惧意,大着胆子小心向那点灯火靠近。细辨之下,原是有条小路延至河水中心。
逐渐靠近,竟隐隐听到哀哀凄凄的哭声,再走近数步,逐渐看出是一个人背对河岸蹲在地上,肩膀耸动,噎噎抽泣,似无限伤悲。
“你,是人是鬼……”清欢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右手按在织雪剑上。
那人转过身来,清欢就着他身前火光,隐约看出是一个男子的轮廓。
“我,当然是人,你又,是人,是鬼?”那人哽咽着开口,果是一副男子的嗓音。
清欢放下心来,说:“我当然也是人。”
那人不再理她,继续面向河心嘤嘤哭泣。
清欢心下好奇,蹲到他身边,只见他面前放着一个火盆,其间正燃烧着一些黄纸,夜风轻袭,将几缕残灰吹至河中。
“你在这干什么呀?”清欢忍不住出声询问,她心里还希冀着能够碰到一个活人,与她同行,最好将她领回客栈,至少也能为她指点下回去的路。
那人以袖拭面,揩去泪水,转向她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大半夜了不待在家中,却跑到我这问东问西。我在这悼念我的妻子,姑娘如果没事,还是快些归家去吧。”
清欢见他面上隐隐透出怒气与不耐,又听她说是悼念亡妻,便只能调转回头,向岸上去。望着漆黑来路却又觉害怕,只想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就在河边石滩上寻了一块巨石靠着坐下,想等那人祭奠完了妻子与他同路。
那人哭声凄凄,裹带夜风袭来,听在耳中让人越发坐立难安。眼睛逐渐适应河边黑暗,只觉寥寥树影都是一些怪兽。怪兽她倒不十分怕,只怕树后藏了一个鬼魂。不禁心中越发责怪城遥,一声不吭却不知跑到哪去,害她一人沦落在此,心中想着便觉十分委屈。忽然眼前似更黑暗,阵阵阴风不断袭来,连流水声音都似消失了。
却听河边那男子一声惊呼:“婷婷!”
语声颤抖,似惊似喜似悲,夹杂诸多情感,难以厘清。
清欢悄悄自石后望去,果见河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抹女子身影,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白袍迎风,却无一丝动静。
“婷婷,你终于出现了……”男子哭诉,“我深夜在此,就是想要再见你一面,我就知道,你不会真那么狠心,不肯现身相见……”
女子却并无动静,只木然立在距离男子五步处。火光昏暗,距离又远,清欢实难看清她到底是站还是飘。
“婷婷……”见女子不动,男子悄然起身向她走近,似欲将女子揽入怀中,“当日之事,我已觉万分悔恨,每每思及都不由肝肠寸断,如今你我阴阳两隔,我……”
这女子果然是鬼!
清欢急掩住嘴,不至惊呼出声。
那女鬼忽然越过她向清欢飘来,清欢陡然望见,心胆俱裂。
女鬼却只飘了几步便已止住,复转身面对男子。
原来她并没发现自己。清欢急忙抚住心口,只觉心跳嘭嘭,即将跃出。
男子似满面泪痕,抬袖轻抹,依然向着女鬼伸出双臂。
“婷婷,你如不能原谅我,就让我,陪你去吧……”见对方并无动静,男子忽然解下腰间长剑,作势欲将剑柄抽出。
女鬼抬袖,一阵阴风掠过,将男子携至自己身侧。
“婷婷,你原谅我了?!”男子放下长剑,十分惊喜地靠近她。
清欢隐约看见那女鬼似轻点头。
男子欣慰地将她揽入怀中,清欢疑惑,却不知抱一个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当下打个寒噤,她可并不想体验。望见男子终心愿达成,不禁也心下稍慰,却仍十分惧怕那女鬼,当即瑟缩好身子,依然忍不住抬眼望向一人一鬼。
“婷婷……”男子悄悄伸手入怀,清欢疑惑,忽见他自怀中掏出几张符纸,飞快地贴在女子额上身上。
符纸放出金光,女鬼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见她果然动弹不得,男子大起胆子,拔出长剑,割破自己手掌,让长剑为自己鲜血沾染,举剑刺向女鬼眉心。
变数发生得太快,清欢亦觉难以置信,心随意动,织雪剑急急阻住男子长剑:“住手!”
男子忽见暗中窜出一条人影,不禁也吓一跳,待看清是清欢,不由怒道:“怎么又是你!”
清欢亦怒道:“又是我怎么了,好不容易等得你娘子来了,你为什么又要害她?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刺下去,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男子道:“我就是要这贱人魂飞魄散!你识相的就快给我让开,不然连你一并杀了!”
“那你就试试看!”
男子果然提剑便刺向她。清欢见他确有歹意,原先对女鬼的惧怕不由去了八分,虽不知内里具体原委,却已十分痛恨这假情假意之人,当下愈发打定主意护定女鬼,要给那男子几分厉害尝尝。
忽然一阵清新气息驱散周身沉沉死气,清欢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袭白衣已先她一步将男子制住。
“小遥?!”清欢见他忽然出现,面上掠过惊喜,心情却仍不轻松。
城遥转头望她,说:“欢儿,如此薄幸之人,你说,我们是该把他推入河里淹死,还是直接一剑杀了他?”
清欢微怔,城遥何时变得如此狠辣。
那男子却已在地上跪下,直呼饶命。
城遥道:“饶命可以,只是到底是有什么仇怨,你一定要这般诱出你娘子,要她消失殆尽?”
那男子又由先前狰狞神色,恢复原先那般声泪俱下,清欢与城遥对望一眼,都觉此人情绪收放自如,演技甚佳。
男子在地上边哭边抽自己耳光:“我不是人,我是一时迷了心窍,那日才会错手杀死我家娘子,又怕她化作厉鬼前来报复,所以才去寻了高人,得他指点想出这样的办法……”
“如此高人,倒不知是何许人。”城遥冷哼道,“怕是事情并非如你说得这般简单吧……”
男子一怔,旋即哭道:“都是那女人迷惑我的,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死我娘子……”
话说至此,事情已十分明了。
城遥冷道:“如此无情无义,不忠不信之人,还不如死了干净。”当即便举剑刺向男子心窝。
“不要!”
清欢感觉自己语声尚哽在喉,耳边已先自听到一阵女子呼喊。敛定心神,原是地上女鬼发出的惊呼。
“哦?为何不要?”城遥住了长剑,轻一拂袖,女鬼满身符纸尽被清风吹落。
男子望得目瞪口呆。
女鬼起身,俯身行礼道:“多谢二位上仙搭救。只是还请饶此人一命。”
城遥道:“为何?”
女鬼迟疑一会,说:“他终究,是我的夫君……”
“可是他不仅与别的女人相通,杀了你,还想打得你魂飞魄散,”城遥说,“你,还念着他是你夫君?”
女鬼轻叹摇头:“可如果杀了他,家中的两个孩儿就要成为孤儿了……我只怪自己命薄,遇人不淑……”
“婷婷!……”男子复又流下泪水。
女鬼却不望他,只向城遥道:“还请上仙饶他一命。”
城遥望她一会,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女鬼再行一礼,复向河心飘去,掠过男子身边,只略低头:“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报复你。只愿永生永世再不遇见。”
“婷婷……”男子跪伏在地,伸出手去,入手却只是虚无。此时心痛姿态,却不知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清欢与城遥望着女鬼逐渐消失,心内感叹,便也不理会那男子,只向街巷中行去。
良久,清欢叹一口气:“你故意离开,就是要我看这一幕?”
城遥轻笑点头:“那你可看出来了什么?”
清欢说:“人有坏人,鬼也有好鬼。人和鬼只是存在的形态不同,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有些时候,人往往比鬼更加可怕。”
“欢儿真聪明,”城遥抬手轻抚她发,笑道,“那你以后可还那么害怕鬼了?”
“不害怕了。”清欢说,“可我还是想要咬你一口。”
在城遥反应过来之前,清欢迅速拽过他的胳膊,狠狠一口咬在他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