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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微明,下了一天两夜的大雪昨夜不知何时终于停歇。
在如诗如画满是不信任的质疑目光下,秦慎穿好衣裳,盥洗完毕,吩咐她俩继续歇息后踏往营帐。
甫一进入帐内,黑暗中就有一团活物朝他脚部拱来,不停的绕着他蹭来蹭去。
“小白!”秦慎点好油灯,坐在矮榻向它招了招手。
小白站在原地偏着头怔怔的看他片刻,猛然蹬动四肢窜入怀中,“嗬嗬嗬”的轻唤着不停在他怀内打滚撒娇,尽显喜悦之情。
“唉!还是你最好,至少从不给我添任何麻烦。”秦慎爱怜的轻抚它柔顺的绒毛,满是感叹。
小白听到他的话语,停下动作仰头好奇的瞧向他。
“难道你也懂我的心酸?”见它这副模样,秦慎心中顿觉好笑,打量着它已经开始抽条的纤细身体,眯眼笑道:“如今也该轮到你陪我大杀……天下女子的时候了。”
说完笑眯眯的将它抱回地上,脸色一正,发出了首个指令——
“坐下!”
……
天色大亮,瞿寒等人刚踏入营帐便看到正坐在案后专心训练小白的他,不由就是一愣。
“将军今日怎会起得如此之早?”曹进满面惊讶,旋又恍然大悟般的脸上挂着一丝贱笑道:“莫非昨夜想那惜玉夫人彻夜难眠,今日却要去赶个大早?”
说完却仍不放过,依旧啧啧有声的拿眼开始将他上下打量。
秦慎满腹心事,实在没心思插科打诨,闻言顿时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反唇道:“昨夜阿茹娜还未将你喂饱不成?一早便满脑子歪门邪念!”
许是感受到他的语气变得不同,先前温顺的小白顺着他的目光盯向曹进,埋头中眼内刹时透出几丝充满敌意的寒芒。
“小白狗,你想作甚?”曹进双眼一瞪,喝住了蠢蠢欲动的小白,这才朝他咧嘴一笑表示承认错误。
秦慎也不再加以理会,示意众人坐下,沉吟道:“昨日与柳光一番对决,虽然最终未有取他性命,不过卢芳定然心中对我更为不满,为免他再借故妄生事端,以后日间巡城捕盗之事就由我每次皆一同前往,至于夜间……”
想了想,估摸道:“相信他亦难以生出事端,诸位只需加以小心,料想并无大碍。”
曹进闻言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道:“将军这就未免显得太不信任俺们,俺们只需处处留意,他又能生出甚么事端?”
“非是信与不信。”
秦慎看他一眼,面带苦涩的微一摇头,自嘲道:“虽说我如今大小亦是定胡将军,然而真实情形究竟如何,难道你等还不清楚?在这云中城内,若单以有无掣肘而论,恐怕连在武泉就任都伯时都尚显不如,更无须谈及掌控一千精骑之时。”
说着叹了口气,续道:“我如今所依赖者无非就是些许名声,而卢芳最近借用我之名声门下亦依附了些许徒附,这本是我与他关系缓和之处,然而昨日我却又在帐中对他不假言辞,因此纵然他处在两难之间,或许对我有所忌惮而不会轻举妄动,却也难保从你处下手,为防患于未然,我还是一同前往较为好些。”
“如此固然是好,只是……”瞿寒点头表示赞同,话音一转却又看向他道:“只是如此一来,秦兄难免有点太过忙碌。”
秦慎微微一叹,又振作道:“军中之人本就如此,倒是先前我太过清闲,再说,在武泉时不亦是每日巡防塞外。”
“这又如何相同?”
曹进闻言顿时忍不住的脱口反驳,旋又悻悻地垂下头去,片刻才有点恼恨的小声抱怨道:“如此日防夜防,何时才算尽头?”
对此秦慎也是毫无头绪,苦恼的想了小会,无奈道:“到时再说吧。”
几人踏出帐外。
天色见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射在白茫茫的大地美则美矣,然而却又刺眼无比,几人依着秦慎的意思,纷纷接过递来的由如诗如画剪裁的轻薄黑纱蒙在眼上,情况这才稍微好些。
“这鬼天气!”裹得像个狗熊般的曹进感受着周围刺骨的寒冷,忍不住便骂了一句。
秦慎朝他看了一眼,蓦地见他这副身粗头细、额绑黑纱、腰悬长剑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忍者神龟的神韵,不由发噱失笑,接着劝道:“下雪不冷融雪冷,此时并非由你当值,我与瞿兄前去替换朱三便好。”
“那如何行!”曹进断然拒绝,旋即嘿嘿笑道:“今日乃将军耀武扬威之日,俺也得跟着去显摆一番,涨涨威风。”
秦慎摇头淡淡一笑,无奈道:“那便一同前去。”
城门远处的官道上,伴随着沉闷的轰隆蹄声,上百马匹溅起纷扬雪花越奔越近,众守卒张望一眼,心知是交班巡卒到来,当下也不以为意的继续缩在背风处躲避风寒。
及至有眼尖之人认出领头者似乎是秦慎,这才连忙相邀着各归各位,在寒风中收起那佝偻的身姿站得笔挺,满含敬畏的望着奔来之人,同时想起他昨日所表现出的精湛骑术,凌空三箭,还有那——
残忍的手段!
来到城门近前勒马停住,秦慎看到众人这般情形,自然明白昨日之事已经收到成效,于是脸挂淡笑的抱拳道:“天寒地冻,诸位兄弟却还要值岗,真是辛苦了。”
众守卒赶紧纷纷摇头,口中尽表不辛苦。
秦慎点了点头,微一沉吟,满含关切道:“昨日匆匆而回,倒是忘了去探视柳校尉,唉……不知你家校尉身子可好?”
那里都被你废了,能好否?众守卒暗忖间一人恭声回道:“禀将军,据医工说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曹进见他说着犹犹豫豫,顿时不耐烦的大咧咧道:“瞧你这样,不就是不能人事,这又有何难言之处?”
言罢又俯身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冲众人挑了挑眉,挤眉弄眼道:“听闻你家校尉府中有好些美妾俏婢,日后孤旷久了难免心中生情,你等机会可就来了,到时可千万莫要错过,知否?”
众兵卒闻言一愣,旋即脸红,一时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作答,应诺?自然不好。
可是拒绝?似乎更不好……
就在众人两难之际,秦慎瞪了曹进一眼,斥道:“柳校尉亦是为云中立过功劳之人,你这般说他却又与那日城楼之人有何区别?以后若是再有此等行为,军法处置。”
守卒刚刚放下的心神顿时又是一凛,心忖这位将军似乎很是记仇哩。
而曹进则连忙诚惶诚恐的抱拳道:“属下谨记将军教诲。”
秦慎倒也并非真要为难这些下层守卒,不过是想借他们之口将某些事情传出去罢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的将一众守卒好好勉励抚慰一番,打马朝城内行去。
与朱三交班后,众人分队巡弋在城中大街小巷。
北方的冬季极其寒冷,城内的雪街被人马践踏、车轮碾压后不到片刻便结成坚冰,如怪石嶙峋般犬牙交错,众人为了防止马匹打滑跌伤,尽皆将马蹄裹上一层厚厚的草梗。
策马行在门可罗雀的空旷大街,秦慎打量着四周雪景,看着挂在屋檐下晶莹细长的冰棱蓦然想起童年往事,于是挥出马鞭卷下冰棱,掰了一截丢在口中,“咯吱咯吱”的嚼了起来。
正咀嚼间,却发现瞿寒等人神色怪异的瞧着自己,一愣之余将手中的冰凌递过去道:“你等也要?”
众人连忙缩着脖子打了个激灵,摇头表示拒绝。
秦慎洒意的耸肩一笑却又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道:“对了!薛玉,昨日买了多少我胜出?”
“百余万铢。”
“百余万?”秦慎向来不过问家中钱财之事,是以陡然闻听之下难以置信的愣了一愣,暗道吴汉竟赠送自己这么多路资?
而得到薛玉的再次肯定后心中默默计算,发现百余万铢相当于三十余吨粮食不由又是一惊,且如今一翻七,更是达到两百多吨。
他倒是真的大方!
秦慎心中感慨片刻,旋又道:“如此说来,赌坊光是赔我便要近千万铢,不会因此而跑路吧?”
“跑路?”众人深表疑惑。
秦慎脸色微尴,轻咳一声解释道:“就是携带钱财逃跑。”
“嗨!将军多虑了!”曹进恍然中不以为然的释疑道:“开赌坊若是这点本钱信用都无,又如何经营?况且昨日俺便与小薛遣人盯住,将军放心便是。”
也对!自己常不管钱,对两者之间的换算总缺个概念,听起来数字吓人,算起来却亦不过是后世的百余万,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
这般做想时,众人拐进了城西。
城西是军营、三教九流和贫民聚居之地,平常最是多事,因此一般也是重点巡防之处。
不过或许因为大雪的缘故,今日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且三三两两地缩着脖子埋头赶路,只想尽快回到家中,倚炉取暖。
见此情形,秦慎稍觉放心的与几人言笑巡逻中刚转过一处街角,却蓦然发现前方有一串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年轻女子正被人驱赶着朝前行进,而步伐稍显缓慢之人,则是皮鞭加身。
路边三两行人见状纷纷避之如虎,闪往两旁。
这?
秦慎皱了皱眉,面色一沉道:“此为何事?犯女?”
几人掀起轻纱仔细察看,瞿寒面色怔了一怔,旋又淡淡道:“贩卖人口。”
光天化日,居然敢买卖人口还如此粗暴,真当乱世将临没人管束?秦慎闻言顿时心中大怒,驱马正要过去——
“将军等等!”曹进低声急唤。
见他勒马满面不悦的盯向自己,连忙小声道:“据俺们散出去的人打探得知,那人或许亦有这般勾当,只是一直未能查实才未禀报将军,不过倘若真是如此,而眼前之人又归属于他,那将军昨日方才与他交恶,实不宜再触怒于他,况且此类事情天下比比皆是,将军今日或许能救数十,然又能救天下女子?”
秦慎闻言刹时默然,心中却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浓浓怨气。
然而曹进之言也确实没错,先且不论是否得罪卢芳,光这买卖人口之事,他又能管得过来?
只是如今此类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又能真的不管?
两难之际,远处又传来喝骂声,不由扭头看去。
迤长的队伍中有女子软倒于地,而一名恶汉正在用脚狠狠地踢踹对方,直至见她始终不肯起身,于是干脆直接抓住头发衣裳在地上拖行起来,情形凄惨至极,令人不忍目睹。
路人尽皆纷纷侧目,却也不敢上前劝阻半分。
至此秦慎再不犹豫的取弓捏箭,“铮”的一声倏然一箭射往前方,同时策马疾奔而去——
伴随着斜插那恶汉身侧几分处犹自在坚冰中嗡嗡颤抖的箭羽,他亦已然奔至那人身侧猛然勒马停住。
有认识他的路人发现来者竟是秦慎,交头接耳中脸上显现出几分欣喜之色,避往一旁驻足围观,静看事态发展。
紧闭的门窗听到屋外动静,亦纷纷朝外张开少许。
而那恶汉跌坐在雪地上盯着嗡嗡颤抖的箭羽好片刻,这才面色煞白的回头瞧来——
王麻子?
秦慎乍眼一看之下不由一愣,而同一时刻,对方亦是仰面色变中讶然失声:“是你?!”
“你认识我?”听到这话秦慎顿知并无认错,立刻冷声反问。
此时曹进瞿寒等人也已经驱马赶了上来。
“不认识!”
看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寒芒,自幼便在鱼龙混杂之地摸爬滚打而惯会察言观色的王麻子心中一凛间连忙摇头否认,旋即解释道:“将军与小人以前一位老友稍有形似,是故小人一时错认,还望将军勿要责怪。”
秦慎面色平静的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已是巨浪滔天。
此刻他终于明白王睦为何当初说在云中等他,而这二十余日却又一直毫无动静——
只因对方在等王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