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金子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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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杨嵩贾环于半道上救了一女子,自称是有心去台湾开荒的逃奴。贾环便说:“如今四处都是匪人,此地离台湾也不近。杨大哥,要么你带着她一道走吧。差你的保镖钱来年她卖了粮食还你就是。”

    杨嵩也觉得有几分棘手。他知道台湾府本是诚心引得这些人过去开荒的,让他丢下这女子不管仿佛有哪里不对,带在身旁又不是个事儿,很是踌躇。贾环又说:“你若实在不想带着她,到了南昌将她交给马行。什么时候马行有信要送捎上她?”

    曾氏道:“恩公不必为难。我已走了这许多路皆平安无事。”贾环不禁想给这女子竖个大拇指,她越这么说杨嵩越不便丢下她自己跑掉。

    果然,杨嵩道:“我本是从台湾府过来办事的,我们贾知府最盼着有人过去开荒种地。既这么着,你同我一道走也好,路上安全些。”

    贾环向曾氏道:“台湾地气暖,不用等开春,你若会做农活去了就可以种西洋马铃薯,还容易些。再有,你既在大户人家做了多年丫鬟,想来针线上头有些本事?”

    曾氏不禁含笑道:“不是小女自夸,那阖府上下的丫鬟媳妇子没几个人能盖得过我去。”

    瞧她眼睛都亮了,贾环杨嵩都看出来此女必有真功夫,贾环道:“既这么着,你去绣坊找活计做更好。未必非要种地不可,靠手艺一样能挣钱养活自己。”乃指着杨嵩道,“记得来日还他保镖的钱。”

    杨嵩道:“莫要胡闹,不过顺路罢了。”

    贾环因问道:“既带着曾姑娘,你还去南昌溜达么?”

    杨嵩想了想,倘若带了个女人回去,让三亲六邻看见了少不得七嘴八舌,便说:“不去了,我这就转回台湾。”

    曾氏忙说:“万万不可耽误恩人的正经事。”

    贾环笑道:“回去他才有正经事做呢。”让杨嵩瞪了一眼。

    他们遂就在此处分手。眼见杨嵩带着曾氏没了影子,贾环也领着人往前走。没多久便遇上杨二伯叼着旱烟袋坐在岔路口的石头上招手,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他忙跳下马过去笑问:“这女子就是红.袖姐姐挑的?”

    杨二伯笑点了点头:“陈主任挑了许多人才挑中她。”

    贾环遂问曾氏真正的来历。

    原来她乃是福建巡抚黄文纲家中的丫鬟,原先服侍太太的。后因黄四爷娶了媳妇,四奶奶将原先的屋里人都渐渐寻出不是来打发了,太太不痛快,便派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过去服侍。虽未明言,人人都知道她想让四爷收房。只是曾氏那会子性子老实,另外那一位模样强过她许多,并黄四爷身边那些个个伶牙俐爪,收房之事一直没轮上她。后来太太一病死了,曾氏既没了撑腰的、又不得爷们喜欢,墙倒众人推,便落到那老婆子手里。痨病丈夫之死、她欲投井时听守夜婆子嗑牙遂起逃跑之心皆是真的。

    她一路讨饭欲逃往台湾府,半道上寻人打听方向时偶遇上吴小溪去福建办事。小溪在马车里觑了几眼,猜到是逃奴,便命人给了她一身衣裳两吊钱,让她雇车去码头寻渡船。她遂平平安安渡过海去,一壁做些针线活计谋衣食、一壁寻了块荒地,这些日子正在开荒。早年跟着黄太太时,那黄太太爱个风雅,教过身边的丫头认字,她也学了。看了《承天半月报》上的征婚启事,她便给报社去了信。

    红.袖见此女性子沉稳、不贪不燥,见过富贵也经历过艰难,便荐了她。杨二伯特相看了一回,不大满意她出身不好、并模样儿也算不得出挑。红.袖道:“身世好模样好的女子少不得会盼着丈夫温存体贴。嫁给杨大哥这般不解风情的,起初还好些,日子长了只怕心思不定。”杨二伯立时想起杨衡的生母来,便答应了。后遂说给曾氏许多杨嵩的性情、喜好、习惯,曾氏又特特饿瘦了些,才有了方才之事。

    贾环听了皱眉道:“今日这个套子是琮儿的主意不是?”

    “可不是他?”杨二伯道,“旁人没这么多鬼点子。”

    贾环道:“倘若这曾氏并非极周全之人,日后说漏了嘴,杨大哥岂不要不痛快?”

    杨二伯把脸一沉:“他敢!是我老人家的主意。”

    贾环道:“我是说,就算此事顺利、成了,待来日他知道了这是个坑,心里会不会对曾氏有疙瘩。”

    杨二伯磕了磕旱烟袋:“会也无妨。那日我听陈主任与琮儿商议,琮儿说,并非人人都想要什么情啊爱的。我这老头子想要个侄儿媳妇,大狗子想随便娶个看着不嫌弃的老婆好耳根清净,这个曾氏想过个安稳日子。旁的皆不要紧。再说,等他们成了亲养了娃儿,谁还计较这些?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

    贾环一想也对,那两位皆不求恩爱,彼此有益就好。遂对着杨二伯说了半日恭喜的话,杨二伯喜气洋洋的领着人转头回台湾府去了。贾环北上赶往庐州。

    这一日进了庐州城,见往来商旅很多,颇为欣慰。便寻了家顺眼的客栈包个小院子住了,独自一人袖手去包公祠逛了逛。到了中午,见包公祠旁有个雅致的小酒楼,乃上到二楼僻静之处挑了张靠窗的小桌子一人坐着,点了几样小菜并一壶酒。过了会子,店小二过来上酒菜,贾环自称家中是商贾,派他出来四处查看,向店小二打听庐州这两年如何。那店小二说,庐州旧年便免除盐课、开卖盐引,引来了许多盐商,眨眼便富庶了许多。贾环不禁点头,欣慰道:“这个小庐王倒是不错。”店小二听他这口气难免多留神了些,偷偷打量了他会子。

    这酒楼不大,桌子挨的近。隔壁桌有个五十来岁读书人模样的酒客也在自斟自饮,听见了,便说:“依这位公子看,你是赞成庐王的?”

    “自然赞成。”贾环道,“眼见庐州繁盛了不是?可见庐王此策极好。”

    那酒客道:“不过是偷奸耍滑罢了。”

    贾环笑道:“这不叫偷奸耍滑,叫……嗯,我想会儿叫什么。”他侧头想了想道,“叫第二个吃螃蟹,也可以叫做敢为人后,是极难得的。”

    酒客不禁起了兴致,道:“公子如不嫌弃,过来与老夫拼一桌如何?”

    贾环本是个随和性子,拱手道:“那就叨扰了。”遂喊店小二将他的酒菜都挪到那酒客桌上去。

    二人对饮了一盏,酒客问道:“公子方才说的什么吃螃蟹,老夫没听说过,可愿意讲明白些?”

    贾环笑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曾听人说,古人看螃蟹长得凶煞并有硬壳,不敢吃;后有好奇兼好吃者先捕而烹之,惊为美味。绍兴有位姓周的先生曾撰文赞第一个吃螃蟹之人为勇士,敢为天下先。”他乃吃了口小菜,赞道,“莫看这店子小,厨子手艺倒好。”

    酒客说:“我最爱他们家的红酥鲫鱼,方才已点了,回头上来公子也尝尝。”

    贾环连连拱手:“多谢先生。”遂接着说,“免除盐课,本是平安州最先的,高历大人乃是此事上头‘第一个吃螃蟹之人’。这等事前所未有,没人知道是好是坏,观望者有之、等着瞧热闹笑话者有之。而平安州免除盐课之后眼见着是越来越繁盛了。庐王小小年岁,见旁人有了好策就敢跟着他做,以小子看来有勇有谋、亦稳亦动,极是难得。”

    酒客道:“只是如此一来,偌大一笔的盐税便没了。那些官老爷哪里忍得了钱少?过不了多长时日必得从别处加税来补的。”

    贾环摆手道:“老先生,说反了。小子敢断言,这庐州官家的税钱非但没少,必是多了。”乃笑道,“官家收税与寻常商人做买卖亦有相通之处。高历与庐王免了盐课,实在是薄利多销之策。先生想一想便明白了。”

    那酒客思忖片刻,猛然一拍桌子:“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贾环笑道:“可是薄利多销不是?”

    酒客旋即皱眉道:“北边的盐商都去平安州、南边的盐商都来庐州,别处的生意岂非淡了,日久天长可会惹恼旁的王爷?庐州极小。”

    贾环道:“旁的王爷不便因为这么点子小事就寻庐王的不是,总归庐王年幼。再说,头一个是平安州,庐王不过是学他的,要动也先平安州;平安州可不是好惹的。这两位想到了免除盐课,别的王爷必有别法,如左近的吴王便在大兴纺纱机。各家皆有所长岂不好?民富则王富,王富则国富。天下虽分,仍为太平盛世,岂不快哉。”

    酒客想了想方点头道:“公子言之有理。庐王来了这两年,庐州日子倒是比从前好过了些。”

    贾环道:“这就是了。寻常百姓最实在,能让大伙儿过好日子的王爷就是好王爷,管他年岁大小。”

    可巧这会子红酥鲫鱼端上来了。贾环尝了大赞,连说当世无双!他二人便不再议论正经事,一壁吃酒菜一壁敞开来闲聊。直至吃完了,二人各自结账,拱手而去,并未通名报姓。贾环特赏了做红酥鲫鱼的厨子十两银子。

    次日,贾环依然在城中闲逛。他倒不是想体察民情,只是一则想不出合适的法子求见建安公主,二则也不知道见了人家说什么好。什么“我的钱都归你管”这种话贾敘那老脸皮也是绕着圈子暗示的,他一个少年郎愈发说不出口。到了中午,想起红酥鲫鱼来,便跑去昨日那个小酒楼再点了一盘。昨日因是人家的鱼,他不好意思多吃。今儿没人分,贾环自己吃了个痛快。

    他遂又在庐州逛了几日。到了第五天头上,贾环又去吃鱼,有个三十多岁的先生笑容可掬过来问他可否拼在一处吃酒。

    贾环四面瞧了一眼,莫名道:“这会子还早,空桌子不少呢。先生何故想与晚生拼桌?”

    那先生作了个揖:“赵先生,前几日与赵先生同桌的那位正是在下之父。”

    “哦,那位老先生。”贾环仍莫名不已,“多谢他荐了这店里的红酥鲫鱼。”旋即侧目瞧了瞧他,“我并不曾与令尊通名姓的,先生怎知我姓赵?”

    那先生又作了个揖:“还望先生休怪,听在下详谈。”贾环没法子,只得让他坐下了。

    原来此人姓范名诚,乃是庐王幕僚。那日他爹老范与贾环吃了顿饭,回去将此事随口说给了范诚听。范诚立时觉得此子有才且对庐王有善意,过来询问这酒楼的店小二,知道他喜爱这家的红酥鲫鱼,便等在店里。次日果然等到了贾环,乃尾随他回了客栈,才知道他叫赵三。后头几日暗暗使人跟着他在庐州四处闲逛,以为他有心择主、来庐州查访。

    贾环闻言哑然,含笑道:“晚生连个秀才都还没考呢。”

    范诚道:“当今之世,谁还管他秀才举人!我们王爷唯才是举。”

    贾环道:“他才几岁?不过是个孩子。”

    范诚道:“吾主年岁虽小,聪慧过人,免除盐课之事便是他的意思。”

    “哦?”贾环不禁有几分骄傲,“他竟有这眼界胸襟?”

    范诚也有几分骄傲:“先生莫小瞧了吾主。那会子我们曾大人还迟疑不觉,却是王爷当断则断一言定下。再有,”他低声道,“旧年在京中,荣国府三贾之一的贾环特特领着我们王爷在京中四处体察民情,显见也是瞧好他的。”

    贾环失笑道:“我也曾听说过此事。”

    范诚恳切道:“赵公子,我们王爷实在是个难得的明主。”

    贾环乃拱手道:“范兄,实不相瞒,小子今年只得十六岁,不过出门走走看看,尚未有择主之意。”范诚便有几分失望。贾环又说,“庐王能有范先生这般幕僚、听说了个可能有本事的人便立时替他张罗联络,实在好运气。”

    范诚苦笑道:“赵公子,我范某才学平平,我心里是知道的。受王爷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故此才有心替主求贤。冒昧了。”遂站起来作了个揖要走。

    贾环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正愁搭不上岳家呢。忙笑说:“范兄倒是与令尊一般的撇脱性子。既相逢有缘,喝杯酒水、吃顿便饭何妨。晚生请客如何?只当是答谢令尊荐的红酥鲫鱼。”

    范诚顿觉事有转机,大喜,拱手道:“既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