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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州节度使高历幼孙周岁,打从一大早开始便宾客如织络绎不绝,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的。贾环也赶了过来。因恐怕贾政等人惹事,特托了施黎照看府里。荣国府众人并不出去陪着见客,只在高芒院中逗小外甥玩。
团团已长了三对小米牙,见什么咬什么,尤其爱咬大人的手指头。惜春便特特将手指头伸给他咬,横竖他力气小,咬一口跟挠痒痒似的。秦三姑在旁瞧着有趣,也伸手指头给他。团团压根儿不看人,见嘴边有东西便不放过,还磨了磨牙。秦三姑忍不住笑了起来。团团看她笑,也咧开小嘴笑。旁的大人见他笑都笑了起来,团团愈发笑的欢。
贾敘在旁瞧了会子,随口问秦三姑:“你原本姓什么?”
秦三姑怔了怔,轻叹一声:“都快忘了。”
“不会。”贾敘道,“本姓不会忘的。”
默然片刻,秦三姑道:“我本姓吕。”
“名字呢?”贾敘道,“你小时候,家里总有个名字。”
秦三姑摇头道:“哪里有名字,只叫三丫。”
贾敘点头道:“好。三丫。”
秦三姑忽然觉得好笑:“多少年没听过这名字了。”乃叹道,“三丫已成了三姑。”
贾敘瞧着团团道:“三丫,咱们快些成亲可好,我也想要个儿子。”
秦三姑懵了,赶忙做贼似的四面瞧了一眼:满屋子人迎春高芒惜春吴攸贾环贾琮起.点连团团都盯着他二人,大窘,瞪了贾敘一眼。
贾琮在旁催道:“三姑姐姐!快答应啊!”
贾敘道:“等我们去台湾府见了大哥就成亲吧。”
秦三姑急得跺脚:“哪里有那么容易!事儿多着呢。”
贾敘道:“横竖不用你操持,还怕咱们家没人么。”
贾琮拍手道:“三姑姐姐放心!我琏二嫂子最会操持婚礼了。”
秦三姑嗔道:“你分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贾敘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江湖儿女,莫要搭理那些琐事。你我皆是有许多牵连过往之人,若等样样皆弄平顺了再成亲,你都要成吕三婆了。”贾琮贾环齐声笑了起来。
秦三姑咬了咬牙,一时无措,起身就往外走。
贾琮赶忙催道:“五叔五叔快去追!”
贾敘淡然瞥了他一眼:“还用你说?”一壁站起来饮了口茶,撂下杯子追了出去,比刮风还快些。“哦~~”屋中一阵欢呼。
贾琮拍了拍胸口:“简直猝不及防!他老人家忽然就求婚了!”跳起来挥拳喊道,“嗷~~五叔威武~~”
高芒道:“只是燕王那头不好办。”
贾琮笑道:“天要下雨姑要嫁人,男婚女嫁的事连玉帝老儿都管不着,何况燕王?”
贾环“哎呀”一声,道:“琮儿,你们在陈州做了什么?都忘记问了。我离京前几日冯大哥过来寻我,让我问问你寻陈王做什么,说他才不信你这懒货会因着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言特特跑去陈州谢谢陈王。”
贾琮奇道:“你不是知道么?撺掇他去打东瀛国抢钱啊!失忆了?”
贾环埋怨道:“你们来信又迟、我又不知出了何事,白眉赤眼的哪里就敢告诉他。今儿燕王派了人来贺喜,你待会儿自己跟人家说去。”
贾琮伸了个懒腰:“这会子没空。”
偏团团见大人方才还围着自己,忽然都去瞧舅舅去了,哇哇的喊起来。众人又笑。遂将什么王爷大人统统丢去一旁,围着团团稀罕,使尽法子逗他。一时外头让高芒抱团团出去见客,贾琮等人登时没了精神。等了半日,高芒回来笑吟吟向迎春道:“咱们这儿子了不得,人家给他礼他便笑,可发财了。”众人哄笑,围着团团夸。团团听不懂大人说什么,起先呆愣愣的,过了会子无端笑了起来,惹得大人又一阵喜欢。贾琮捏着他的小爪子愁眉道:“小肉团子,你舅舅这吉祥物的地位眼看就不保了。”
时辰到了,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捧着团团出去抓周。团团在案上爬来爬去挑剔半日,最终竟然抓了个小小的金元宝!四周一片叫好:“小爷来日必然富贵!”团团一屁股坐下来咧嘴笑,忽将金元宝塞进口里咬,众人又笑。
高历心中极其满意,口里还笑骂:“竟是个小财迷!”
贾琮拍手道:“我们团团才是聪明宝宝!最实在不过。”乃伸手将他抱了起来,四顾一眼道,“今儿来的许多都是生意人,我最喜欢生意人了。生意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喜欢钱。”
有个平安州的商贾在旁笑道:“三爷说笑了,谁不喜欢钱呢。”
“可不呢!”贾琮道,“人大都喜欢钱,只分承认不承认罢了。但凡有了钱,许多事就不是事了。”乃叹了一声,“今儿许多王爷家都来了人,晚生发个牢骚。旧年晚生这外甥出世前,晚生曾在燕王府上劝了诸位王爷去外洋抢钱去。如今宝宝都周岁了,还没人动手。诸位,你不抢别人就都抢光了。眼下这年头,谁动手慢谁穷光蛋,可别怪我没提醒。”
吴攸闪在人群中假意大声说:“单单一个钱字岂能成大事?有辱斯文!”
贾琮道:“然而没有钱则成不了事。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有钱人家的老太太身旁从不缺丫鬟媳妇子,没钱的呢?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去念书,没钱的呢?”
团团本来看舅舅抱他还挺欢喜,谁知舅舅只管跟旁人说话不理他,便“啊啊”了两声,贾琮凑在小胖脸上亲了一下,又道:“王爷们是不是发愁自己出去抢钱了、家中遭盗?那要不要组成联合军团?每家出些人,凑在一起打出去?抢东西谁抢到是谁的?”他“哎呀”了一声,“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八国联军嘛!”乃兴奋得将团团顶在肩头大声道,“各位王爷可以联手啊!”又沉声道,“西洋曾有八国组成联军,破了个好大的大国,抢空了那国的国库,卷走财宝无数!你们当真不试一试吗?”
宾客哗啦啦一阵议论。
贾琮笑眯眯道:“各家王爷如有人来,替晚生给你们主公捎去一句话。”厅中顿时静了下来。贾琮乃将团团攥着小金元宝的小爪子晃了晃,正色道,“钱呐!钱、你们要不要?”
言罢,张望一眼,他双手举着团团转身向高历走过去,低声道:“表叔,小侄失礼了。”
高历瞥了他一眼,接了团团抱在怀里,道:“今有西洋火器商号嗨爪,在海货街开了家铺子名叫红骨记,明日开张。诸位如有意,可去捧个场。”众人又一阵哗然。
次日,红骨记开门大吉,刘霭云亲自赶了过来唱了两出戏,薛蟠也陪着来了。到了晚上,红骨记的郭掌柜来回话,贾琮吓了一跳:合着他着了一年的急白急了。来寻郭掌柜打探买火器的,每位王爷的人都有,一个不少;连几处明面上还归着朝廷之处的官员大将也来了。他去年在大明宫那地图并未白贴,家家户户都惦记着呢。
惜春道:“打仗也没那么容易,前头要预备的太多了。预备个一年不算短。”
贾琮舒心道:“他们都没忘了就好。”
郭掌柜道:“有一家当场付了定金。”
贾琮忙问:“谁家?”
郭掌柜道:“陈王派来的。”
“哈哈!”贾琮拍掌笑道,“成了!”遂不再挂记这些,欢欢喜喜逗团团玩。
在平安州呆了半个来月,贾琮等人辞别高家启程回南。因想顺道去瞧瞧卫若蘅,特先往苏州走一趟。
他们不预备惊扰吴王,一行人扮作商贾包了间小客栈。次日一大早,在贾氏马行取了船,趁着夏日荷香直摇去了王五的水寨。一路上水光山色顺带瞧了瞧,比秋日来时更好看些。
他们走的正大光明,故此水寨的喽啰颇为有礼,远远的便抱拳喊道:“来者何人?”
贾琮道:“寒山寺故人。敢问五爷可在?”
喽啰道:“五爷出门去了。”
“敢问夫人在么?”那喽啰一愣。贾琮又道,“旧年贫道在寒山寺曾有求子方子授予五爷,不知有效否,特来售后调查。”
这会子船已离水寨码头颇近,那喽啰瞧贾琮只穿着寻常的儒生袍,奇道:“这位先生仿佛不是道长。”
贾琮道:“贫道衣裳非道,心中有道。”乃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
喽啰自然不敢当真让他们靠岸,喊道:“道长莫再近前,不然休怪我等放箭。”
贾琮道:“罢了,你去问问你家夫人便是。有位王子腾将军是我叔父,我还帮她抄录过一首诗,你问问她可记得?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横竖是不歹人,来都来了,让我们喝杯茶水如何?”
船舱里头秦三姑笑道:“这小子实在赖皮的紧。”
贾敘道:“若没这么点子赖皮,哪里得成大事?”
秦三姑乍一听尚未留神,过了片刻猛然一惊:“什么?什么大事?”
贾敘道:“就是你这会子疑心的那种‘大事’。”
秦三姑倒吸一口冷气,足足怔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望着他:“他想反?”
贾敘道:“嗯。”
秦三姑忙去看船中众人,贾惜春等人个个两眼放光等着看戏的模样,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贾敘道:“真的。”顿了顿又道,“我也是认了亲之后才知道的,之前我也未察觉。”
惜春忍不住插话道:“五叔,你当真没察觉么?”
“没有。”贾敘苦笑道,“自打这小子闹了那出‘白眼狼’我便留神他了,实在瞧不出有反意来。”又看着秦三姑,“环儿说,他倒不是早就想反的,从前也盼着偷个懒、寻个明主当个幕僚了事。三年前林姑娘让慧太妃与陈王逼得自毁名声离京避祸,他才决意造反。缘故,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大略能猜出来。”
秦三姑思忖了片刻,道:“他说过,纵然保了一代明主,也难保其后人是扶不起的阿斗。”
贾敘道:“不齐全。齐全的话是,纵然保了一代明主,难保他老来犯浑、难保他儿孙无能、难保他儿孙是昏君。”
秦三姑立时道:“他自己就能保儿孙不是昏君么?”
贾敘道:“那日他与环儿两个同我说了半日的君主立宪,我仍未曾明白。”
惜春道:“我明白,回头细细说与五婶子听。琮儿不是非要自己为君,实在旁人必然不肯弄这个君主立宪。”她五婶子三个字说的顺口,旁人皆不觉有何不妥,倒是把秦三姑臊了个满面通红。
贾敘道:“我想了想,当皇帝的叔叔总比当个小贼好。你说呢,他五婶子?”
惜春等人忍俊不禁,秦三姑一时有些乱,摇了摇头:“我得想想。”
起.点在旁道:“三掌柜实在好稳重性子。我听说三爷有心成大事立时就赞成了,你来日有个王妃当还犹豫什么?”
秦三姑向贾敘苦笑道:“你撺掇我夜探燕王府是诚心的。”
贾敘道:“是诚心的。不把你拉倒这条船上来,咱们如何成亲?我委实是迫不得已。”惜春等人又笑。
秦三姑瞧着他道:“你们两个果然是亲叔侄,一般儿脸皮厚。”
贾敘正色点头道:“不错,亲的。”
偏这会子贾琮从外头进来了,笑道:“压寨夫人说了,让咱们上岸喝杯茶!哈哈,他们准派人去寻王五去了,咱们先赖一阵子再说!咦?三姑姐姐脸色这么黑?五叔你又干什么错事了?”
贾敘道:“不过是告诉她你有反心罢了。”
贾琮怔了怔:“才告诉啊!我还以为早就告诉了。那个……”他回头张望了几眼,“先上岸再说?”
秦三姑没好气道:“都上了你家的贼船,怕是不好下了。”
贾琮捅了捅贾敘。贾敘含笑道:“上都上来了,还想下去?他五婶子,你认命吧。”
贾琮呵呵直笑,嚷道:“走走,王五的茶必然不差,不要钱的!”赶着众人下了船。
卫若蘅的那个二头领已在码头相迎,见了贾琮略吃了一惊:“贾三爷?”
贾琮笑拱手道:“绑匪兄,好久不见。”
二头领咬牙道:“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了便别走。”
贾琮撇嘴道:“不用这样吧!输了一次记仇一辈子啊!再说,上回你输给的那一位本是我们军师大人,她乃天人下界,你输给她并不冤枉。”
二头领忙问:“敢问令军师尊姓大名?”
“姓林。”贾琮道,“名字暂且不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