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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过得似乎与往日差不多,徐茂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养神,她加紧时间查阅最新的学术研究报告,他醒来之后她便在被挑刺,不耐烦,发作,然后后悔和伤员计较,忍耐,然后再次被挑刺的循环里度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洗澡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李东明一整天都没来看他。
看来昨日祖孙俩闹的矛盾不同寻常。她好奇之余,又有些同情徐茂——他毕竟受了重伤,李东明再有意见,在这种情况下发作出来,未免操之过急了。何况祖孙情深,他怎么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徐茂,甚至连电话问候都没有?
她冲干净泡沫,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听见徐茂的说话声:“辛苦你了,打听得这么快。那位杨小姐决定配合我们了?……先不要和她说出我们的全部计划,你再确认下她的诚意。她跟了陈念远这么多年,没名没分的忍这么久,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万一她又心软了,被姓陈的知道我们的计划,要搞他就更费功夫。”
宋棠不由得停住脚步,怔怔的站着听。一半头发从毛巾里滑出,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衣服上,她也未曾察觉。
她对陈念远反感之极,本能的不肯去想他,徐茂属下在上午的汇报她就没放心上。此时又听见那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名字,她忽然回想起一些细节——杨小姐在陈念远大一的时候就和他交往,而她认识陈念远时,他已经大四了!
他到底脚踩了几只船?
那个深情款款看着她的白衣男子的形象彻底崩塌。他对她的眷念,是这段给她带来深深痛苦的感情的唯一美好回忆,但连这一点好都是假的!
徐茂抬眼,瞧见了一张失魂落魄的脸。
他不由得握紧手机,金属边框深深硌着掌心。他几乎没有耐心去听下属的汇报了。她怎么一听见陈念远的名字,就魂不守舍的?
他克制着,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耳边。下属终于把话说完,他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拍,冷笑:“湿衣服穿着舒不舒服?”
宋棠回过神,这才感觉到濡湿冰冷的棉布贴着皮肤,扭头一看,半边肩膀到腋下,都被水浸湿。她用毛巾裹住湿发,去衣柜拿干净睡衣,他在她身后讽刺:“姓陈的这么博爱,你心里酸得慌,是不是?”
宋棠是觉得酸得慌,但翻涌着酸意的不是心脏,而是胃。那个男人,让她想呕吐。
她没说话,益发坐实了他的猜想。他牙齿都要咬碎了,盯着她换衣服的背影,皮笑肉不笑:“棠棠,你的工作还蛮高雅的,怎么在选男人的品味上这么低?”
缠在头上的毛巾就像紧箍咒,勒得她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发胀,似乎下一秒脑袋就会炸开。她一把扯下毛巾,任由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回头看着他,也皮笑肉不笑:“是,我选男人的品味特别低。先选了陈念远,然后又选了你。”
徐茂被她反将一军,偏偏那话是他先说出来的,收不回去,噎得他喉咙发堵,他忍了忍,道:“这种货色,你也会喜欢。看看,喜欢他得到什么好处没有?好像全是苦头吧!”
“你说得太对了!如果不喜欢他,我根本不会认识你,哪儿会被逼着结婚,还受你一家子的气!”
徐茂脸都青了。
他紧紧的攥着床单,几乎不曾把棉布攥出两个破洞。他真把脑子摔坏了?一个晚上,他两次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他气得牙痒手抖,但他骨伤未愈,想拆掉病房发泄都不行,索性闭上眼,自己生闷气。他在脑海里把陈念远一口牙全部揍掉,又恶狠狠的咬了这瞎眼瞎到极点的女人,整想得带劲,忽然听见一声抽泣。
他一愣,睁眼一看,只见宋棠拿着擦头发的毛巾,死死捂着脸。他余怒未消,决定不理她,但她一直竭力压抑着不出声,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瞟过去,又移开视线,如此再三,终于忍不住:“你哭什么哭?为这种东西流什么眼泪?我跟你说,他哪儿是放不下你,只是不甘心被他妈安排婚事,又没那胆子反抗,所以拉上你演戏,给他妈添堵。遭殃的可不止你一个,那混账拉了好几个你这样的傻姑娘垫背,居然好好的活到现在还没死,真是奇迹。”
宋棠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我想弄死他。”
徐茂扬起眉毛:“真的?这才是该有的态度。不过你这么快想通了?你这么喜欢他,没有舍不得?”
宋棠忍无可忍,用力把毛巾掷向他,正好盖在他脸上。她使劲抹去眼泪,红着眼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什么叫我这么喜欢他?你当我脑残呢?我早就对他没兴趣了!”
徐茂不由得一怔,察觉到自己嘴角在往上扬,他立刻死死板住脸:“是吗?什么时候放弃的?”
宋棠抿着唇咬了很久牙,道:“他知道他妈妈逼我……但他除了过来缠着我说心疼,根本没有实质上的道歉和补偿,而且我看见过他和他前妻约会,他那态度,不像是被迫联姻的样子。他闹着说要反抗到底的,可又这么快就服从安排接受了人家,还一点抵触的样子都没。他根本没胆子为自己做主,怂货一个。”
她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徐茂听得过瘾,正想说几句好听的哄她,但刚浮上脸的笑意被她怒气冲冲的眼睛给瞪了回去。她憋了许久的话在激动的情绪下,一股脑的倾泻出来:“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问你,我那儿表现得喜欢陈念远了?人人都说你眼睛毒,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视线,那你拿出证据啊!”
徐茂一时说不出话。
宋棠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真是神经病!以前你都没拿陈念远和我念叨,过了这么多年,居然翻来覆去的说起他来了,比最无聊的八婆还嘴碎!”
徐茂被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脑子有些发懵,他不由自主的回忆往事,她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的从脑海深处浮出来。
她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偷偷摸摸的为陈念远淌眼抹泪过,但没过多久,她就算在媒体上看见了陈念远的订婚照片,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倒是在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在大街上就哭了。
这样类似吃醋的举动发生了好多次,所以他笃定她对他是依恋的,这才痛下决心去找那位大佬脱离组织,谁知被陈念远狠狠摆了一道,让他认为她一直在装模作样的骗他。
也许他并没有自作多情?他呼吸有点发紧,要不要问她?
但是如果她否认怎么办?
他纠结片刻,暗骂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怂?想问就问!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妈的,他还真怂。
宋棠动了真怒,径直上了陪护床躺下,展开被子的时候弄得窸窸窣窣直响。徐茂被她的举动弄得回过神,看着她辗转反侧,被棉被包住的身体像虫子一样蠕来蠕去的,不由得想笑,轻咳一声,道:“你头发还没擦干呢,就这样睡?”
她不理他。
“中医说这样容易头痛。”
“是吗?反正怎么痛也没你痛。”她忍不住讽刺,但很快就后悔了。他受伤因她而起,她是最不该拿他身体开玩笑的人。
她慢慢坐起来,觉得自己该道歉,但余怒未消,又不想开口。
两人僵持片刻,徐茂先说话:“你知道我头痛,还拿毛巾丢我?”
“谁让你嘴欠!”她愤愤道,静了一会儿,低声问,“打疼你了?”
“废话。过来给我揉一下。”
“想得美。”她说着,却下了床,走到他身边坐下,手指按上他的太阳穴,一下一下的轻揉。
她明说反感陈念远许久,徐茂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争吵的不悦很快从他心里消散。他看着她乱糟糟的湿发,拿起毛巾:“不用按摩了。你趴下吧,我给你擦头发。”
宋棠吵架吵精神了,他把她头发擦得半干了,她还没丝毫睡意,等他一放下毛巾,她就撑着床单想起来。
徐茂胳膊一伸,压住她肩膀:“干嘛去?”
“梳头。”
“梳子拿来,我帮你。”
他在病床躺了这么久,真是闲出毛病了,总是和她玩情-趣。宋棠暗暗翻了个白眼,刚刚的冲突弄得她心烦,没兴趣和他闹,索性顺着他,反正被伺候,她不吃亏。
徐茂果然很认真的给她把头发梳通,她拿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照了照,道:“好了,没想到你对梳妆打扮挺有天分。”
徐茂黑了脸,这是在暗讽他娘-炮?
宋棠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她从他手上拿走梳子,放好,走向陪护床。他又开口:“过来。”
“干嘛?”
他往旁边挪了一下:“睡觉。”
宋棠红了脸,但很快又把蹿进脑子里的不和谐画面给抹去。他伤成这样,不可能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她皱眉看着他,完全没法理解:“病床这么小,和我挤着干什么?”
“怎么,抱着我女人睡觉,有问题?”
原来犯老毛病了,就算不能做,揩揩油也好。她无语的盯了他一会儿:“算了吧,你有伤在身,被我挤痛了怎么办?”
“昨晚不是好好的?”
这人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事?她默默的想。
“还是算了吧,万一我睡觉不老实,手脚乱动,正好打在你伤口上,大晚上的叫医生多麻烦。他们不会指责你,只会怪我。说真的,今天上午我醒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还好没弄伤你。我是不会过来的,你死心吧,”
徐茂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只能放弃,虽然不甘心,但她确实在为他考虑,这让他的不快减少了许多。他脑子一转,笑了:“说得对,你睡觉确实手脚不老实。昨天晚上你的腿都绕我腰上了,我就说做梦梦见被石头压住了呢。”
宋棠刚闭上眼,闻言眼睛又睁大了,瞪着他:“你编的吧!”
“你别不信,医生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
“呵呵,是吗?你算准了我不会去找人家求证这种事,所以满嘴跑火车,对吧?”
“我没那么无聊。你除了腿缠着我,胳膊还搂着我脖子。”
“不可能!”
徐茂慢悠悠的从床头柜拿手机:“我正好拍了一张,你看看。”他从相册里翻出照片,伸长胳膊。陪护床和病床只隔了一个床头柜,她不用向前挪动就看清了屏幕。
照片上,她紧紧闭着眼,半张脸贴着他的肩膀,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看上去柔情蜜意的。
“证据确凿,你还抵赖?”
宋棠立刻红了脸,说得有些结巴:“这,这又代表什么?不能代,代表什么!也许是半夜降温了,我跟着本能找热乎的东西取暖呢!”
他似笑非笑:“哦?”
她被他看得心虚,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肯定是这样!”
他不说话了,她以为他消停了,却听见他用颇为暧昧的声音说:“真的,你的腿缠着我的腰。”
“……”
“医生来的时候,我把你的腿搬开,结果你很快又搁上来了。”
宋棠把被子拉到头顶,然后死死捂住了耳朵。
她设置了闹钟,第二天便没有再睡过头。刚洗漱完,医生就带着护士进来,把徐茂推到放射科去拍片。检查结果让人满意,徐茂尤其愉快。医生说他恢复得非常好,可以在陪护下略微走动。
他终于可以彻彻底底的洗个澡,还能离开病房,去楼下花园散散心。躺了这么久,除了做检查一直不能离开那间单调的病房,他觉得自己都要长霉了。
一吃过早饭,他就提出下楼的要求。宋棠要来轮椅,推着他去了花园。
医院虽然人来人往,但高级病区有限制,还算清静。五月刚到,即将立夏,树荫已经相当浓密,望过去满眼逼人翠色,赏心悦目。徐茂被宋棠扶着走了一小段路,虽然久未运动的腿还在发酸,伤处也时不时作痛,但心情却十分愉快。
宋棠却心惊胆战,生怕他摔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逼着他去最近的长椅坐下。
她很细心,在椅子上铺上垫子,免得坚硬的木头硌着他脆弱的尾椎骨,他更高兴了,虽然还想再走走,但还是顺从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她坐在他身旁,倚着椅背,脑袋后仰,一副累得瘫下的姿势。他不由得笑她:“才走多少路?我一个病号,都没你这么累。”
宋棠摇头,依然仰着头:“不是累。你看你头顶上。”
徐茂疑惑的抬头一看,不由得笑了。
这是一株老杏树,浓密的树叶里,夹杂着沉甸甸的果实,虽然谈不上硕果累累,但每一枚杏子都又大又饱满。
“还是青的,根本吃不得,你眼馋也没用。”
宋棠指了指左边的一簇枝叶:“这里的都有点发黄了,还这里,这里……”
徐茂眯着眼瞧了一会儿,道:“这么早。”
宋棠道:“今年热得好早,果子提前成熟也不奇怪。我觉得下个月就能吃了。树上的果子不是很多,但是这样的话每个果子都能得到足够的养分,所以说不定会特别的甜。”她喜爱甜食和水果,越说越觉得心痒痒。
“这么想吃?”徐茂想了想,道,“医生让我多住院观察几天,说不定下个月果子熟了,我还不能出院,到时候我们来偷杏子?”
宋棠戳了戳他胳膊:“有医生在旁边呢,你当着人说要偷他们医院的果子,小心挨揍。”
那个路过的医生听见了,不由得笑了:“不会的,想吃你们就尽管吃。我们医院有好些杏子树,这边人少,每年的果子都吃不完,最后树上剩下的杏子掉了一地,被太阳晒烂,臭烘烘的。多来几个人解决,清洁工也能轻松一点。”
“那太好了。”徐茂看着越走越远的白大褂,往旁边斜了斜身子,脑袋和她的挨在了一起,“高兴了?随便你吃。”
宋棠抬头仔细的瞧了瞧,道:“这些都是老树了,长得好高,我总不能专门搬个梯子来吧。”
“你可以爬树。”
“去你的。”
徐茂低声的笑,揽住她的肩膀:“你说点好听的,我给你弄。”
宋棠扭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你怎么给我弄?爬树?你又不是外星人,有瞬间愈合的本事,下个月你走路不疼就不错了,还给我摘果子呢。”
“用不着爬树。你记不得了?以前我们去山上玩,我拿弹弓给你打过枣子。”
宋棠怔住,恍惚了好一会儿。
徐茂皱起眉头:“真记不得了?”
她回过神,轻声道:“有印象。”
“好久没玩过这东西,不过我在国外参加了射箭俱乐部,准头应该还是有的。”
“你去哪儿找弹弓?现在这种东西比十年前更少了。”
“淘-宝是万能的。”徐茂拿出手机,搜索,递给她看,“看,还包邮的。”
她瞧了瞧屏幕,又看看他,惊讶:“你还真的要用弹弓给我打杏子?”
“你这什么表情?快求求我,求了我我就下单。”
“求你?我怎么觉得你是迫不及待的想玩弹弓呢?”
徐茂磨了磨牙:“你求不求我?”
宋棠不由失笑:“你幼稚不幼稚?”见他有点恼羞成怒,她连忙道,“好好好,我求你。”
“没见过你这样求的。”
“那你想我怎样?”
徐茂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这人调-情还调上瘾了。宋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仰起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嗯,求了。”
徐茂冷笑:“你诚意够足的啊。”
她哭笑不得,只能捧起他的脸,用比刚刚多十倍的力气,很响亮的亲了一口。正想问他满意不满意,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爷爷,阿姨和叔叔亲嘴了。”
她的脸倏地烫起来,扭头一看,一个穿着小黄鸭t恤的小男孩正好奇又激动的指着她。小孩儿旁边跟着一个老人,满脸尴尬:“明明!别这么没礼貌!”
“好嘛。”小家伙挨了说,有点不高兴,瘪起嘴,但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好奇心又占了上风。
宋棠长了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徐茂高兴的时候看上去也十分和善,何况这位和气的叔叔还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这孩子真乖,不要说他”,他便大着胆子问:“阿姨是不是好喜欢叔叔?”
徐茂的手慢慢的绕到她腰侧,按在她的痒痒肉上。
宋棠不由得一颤,扭头瞪他。
小孩子问:“阿姨为什么不说话?不喜欢叔叔吗?”
徐茂手指稍稍用力,宋棠立刻没志气的投了降,强笑着说:“喜欢……”
这孩子眼尖:“阿姨你好像不高兴。”
他还在继续用力,这下她虽然气恼,却真的哈哈大笑起来。他凑近她耳朵,低低的说:“他问你是不是‘好’喜欢。”这个“好”字,他念得格外长。
宋棠用力捉住他的手:“徐茂,你闹什么闹!”
“阿姨生气了,是不喜欢叔叔吗?”小孩子咕哝,“不喜欢叔叔还亲亲。这是为什么呢?”
徐茂继续在她耳边念:“别毁了小孩子的世界观啊。得让他坚信喜欢才可以亲亲,要不他觉得不管怎样都能随便来,以后祸害小姑娘怎么办?”
合着她不肉麻的说谎,就是带坏小孩子的罪魁祸首?宋棠气得够呛,他忽然抽出手,在她腰上重重一戳,她又笑了起来。
不服软他不会消停,她是明白了,只能说道:“阿姨当然喜欢叔叔。”顿了顿,补充,“好喜欢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