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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等不到宫中来人带她与宣和帝见面,许倩瑜也不禁急了。
是传信之人没有将她的意思传给皇上,还是皇上抽不出空来见自己?
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前一个原因的可能性较强,往日皇上不管多忙也会与自己见面的。
只是,当夫君调任的旨意下达时,她一下子便愣住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她跟着夫君离开京城,还是想着将她独自一人留下?
她承认自己是很舍不得宣和帝对她的温柔耐心,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抛弃自己的丈夫与孩子转投他的怀抱。毕竟,她很清楚,在刑隽身边,她会是堂堂正正的刑夫人,可一旦跟了宣和帝,她这辈子都见不得光。
她思忖良久都弄不清楚宣和帝此举真正用意,干脆打算再约他相见以问个清楚明白。
将信函写好装入特制的小竹筒里,她便打算出门将它放到约定之处,只待暗卫前来取。哪想到刚出了院门,竟见长子刑尚德一脸阴鸷地站在门外,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又要去会那奸夫了?”
她先是一怔,继而大怒,用力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混帐,你在胡说些什么?!”
会奸夫,岂不是说她是□□?她与皇上清清白白,从来不曾做过苟且之事,又岂能忍受此等污名!
刑尚德被她打得偏过头去,下一刻,缓缓地转过头来,突然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竹筒,用力往一旁的荷池里扔,许倩瑜欲阻止而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竹筒掉落池中,顺着池水飘飘荡荡。
“你在做什么?!”她勃然大怒。
刑尚德死死地抓住她又要扇过来的掌,用力一甩,险些将她甩倒在地。
“你以为自己的名声还很好听?你不要脸,可我要脸!父亲要脸!刑家上上下下都要脸!”
“我与他清清白白……”许倩瑜被他盛怒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解释道。
“清白?自你瞒着父亲与他幽会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清白了!”刑尚德神色凶狠,咬牙切齿地道。
“有着如此不守妇道的生母,你教我如何立足?教馨儿将来如何议亲、如何做人?!”
许倩瑜脸色煞白,被儿子脸上的痛恨与厌弃深深刺痛,可当她的视线扫到刑尚德身后泫然欲泣的女儿身上时,喉咙更似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母亲,你怎能、怎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之事来?”刑馨失望悲泣,再不想看她,转身飞奔而去。
“馨儿……”她想追上去叫住她,可手腕却被刑尚德紧紧地抓住。
“离她远一点儿,她不需要你这样的生母,我,也不需要!”言毕,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刑馨消失的方向迈去。
远处的树底下,吕语媚嘴边带笑地望着这一幕,片刻,低下头去温柔地抚着微拢的小腹。
儿子才是许倩瑜在刑府立足的根本,所以要彻底打沉她,从刑隽处入手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从她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处下手。被亲生儿女嫌弃痛恨,又与夫君生了嫌隙,许倩瑜,根本不再是她的对手。
她轻蔑地朝远处失魂落魄的许倩瑜一笑,转身缓缓地离开。
嫁刑隽为妾的这大半年里,她已经认清了现实,端王早已是她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她梦醒了,知道什么才应该是她紧紧去抓牢的,哪怕她根本不爱那个名义上的夫君。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不会再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努力去寻找独属于她的幸福。
只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间上从来便没有什么后悔药。
***
陆修琰是在一个月后再度奉旨进宫的。
得了旨意后,他居然还能慢条斯理地扶着秦若蕖回屋,又亲手喂她用了几块点心,再叮嘱无色大师不许淘气不许闹腾,最后才在秦若蕖的催促下换上进宫的仪服。
临出门前,他还偷了记香,在妻子嗔怪的目光下朗声笑着扬长而去。
望着那步履轻快的挺拔身影,秦若蕖不自觉地扬起了幸福的笑容。
自她有孕后,陆修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越来越轻松自在,完全不受撤职思过的影响,甚至偶尔心情极度愉悦时还会陪着无色大师在府里疯一阵子,哪还有半分当初持重沉稳的亲王形象!
陆修琰出了府门,脸上的笑容便敛了下去,待进入龙乾宫时,整张脸已是沉着瞧不出半点表情。
“臣陆修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相当规矩的大礼。
宣和帝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这个弟弟自幼便是在他的身边长大的,他又岂会不清楚他这是在闹情绪。
而能让他冲自己闹情绪的,想来只有当日他欲杀秦氏一事了。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起来吧!”
“谢皇上!”
“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有何要事?”陆修琰躬着身,恭恭敬敬地问。
“得了得了,你还有完没完,她不是好好的么?如今还怀了你的骨肉。”见他这模样,宣和帝也不禁来了脾气。
陆修琰梗着脖子道:“她能好好地怀着孩子在臣的身边,那是因为皇嫂的大恩大德。”
宣和帝被他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唯有恨恨地瞪他。
陆修琰不甘示弱,亦用力地瞪回去。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各不相让。
“噗嗤。”突然响起的清脆笑声让两人同时回过神来,一约而同地望去,便对上纪皇后忍俊不禁的脸庞。
“啊!对不住对不住,臣妾失仪。”纪皇后用帕轻掩双唇,笑着道。
这一闹,两个同样高壮的男子同时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好一会,陆修琰才拂拂衣袖,上前见过了纪皇后。
宣和帝亦连忙上前扶着妻子,柔声问:“怎的过来了?”
“母妃赐了串佛珠,说是有安神功效,皇上最近睡得不好,臣妾特意拿来给皇上。”纪皇后道明来意。
“又何需你特意跑一趟,朕处理完政事便也回去了。”
“政事虽重要,可皇上也得保重龙体。”
“朕都知道,你放心。”
纪皇后微微一笑:“皇上与六皇弟既有事情商议,臣妾便不打扰了,便且告退。”
宣和帝点点头,亲手为她拢了拢披风,吩咐着敛冬好生侍候,这才目送着她离开。
当他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时,当即便对上了陆修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方下一刻说出的话,更险些气得他一口气提不上来。
“翻然醒悟,悔过自新?”
“你、你这个不肖……弟!”他气得脸色铁青,手指指着他抖啊抖的。
不肖弟?陆修琰再忍不住笑了出声,愈发让宣和帝的脸色难看了。
好一会,他才敛下笑意,认认真真地道:“皇嫂的性情,极刚难折,她被您伤了心,怕是从此将心封闭,再不轻易开启。”
宣和帝眼神一黯,苦笑一声。
这一点,他又岂会不知道。看来的体贴入微处处照顾,其实也不过是尽本份罢了。
“那一位,不要了?”片刻,他又听陆修琰问。
他默言不语,明白他所指的是许倩瑜。
良久,他才叹道:“她是年少之时一个梦想,可梦毕竟只是梦,又怎及得上现实的温暖。是朕一直被蒙了心,这才一再做下糊涂事。”
顿了顿,他便正色道:“朕此次召你前来,是为了册立太子之事。”
陆修琰微怔:“皇兄这是确定人选了?不再试探了?”
宣和帝摇头:“不必再试了,无谓的试探只会让父子君臣间产生隔阂。”
陆修琰颔首表示赞同。
“朕打算明日便降下旨意,册立皇长子宥恒为太子,你觉得如何?”
“是因为当日他救驾?”
“并非全是,那事只不过是让朕想得再明白罢了。”宣和帝叹道。
“宥恒性情仁厚宽和,抉择果断,处事亦不失公允,当能传承朕的江山。”
“如此,臣弟恭贺皇兄!”陆修琰退后一步,朗声恭喜。
宣和帝捊须微笑,盯着他不紧不慢地道:“至于你……”
突然,脸色一沉,喝道:“继续滚回端王府给朕闭门思过!”
陆修琰被他喝得懵了懵,待听清楚他的话后,气得直磨牙:“臣谢皇上隆恩,臣告退!”
言毕,一拂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不过瞬间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敢情他传他进宫就是特意告知他,他要立宥恒为太子了?他气闷地想。
只一会,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绽于嘴角。
出了宫门上了车驾,他本想吩咐回府,可想到昨日收到大理寺杨大人报来的关于平王病重的消息,心微微沉了沉,决定去瞧瞧平王。
总归是兄弟一场,不管怎样也应该见他最后一面才是。
***
再一次见到平王时,他也不禁吃了一惊,皆因眼前的男子着实消瘦得厉害,整个人瞧来只剩下一副骨架般。
“是六弟啊!”平王缓缓抬眸,认出是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二皇兄。”陆修琰叹息着在床沿处坐下。
“临死前能见六弟一面,倒也算是老天爷不可多得的眷顾了。”平王靠坐着床上,喟叹般道。
“皇兄休要如此说。不知皇兄得了什么病,可曾请了太医?”
平王摇摇头:“我自知自己事,能撑到今日,也多亏六弟一番照顾。”
陆修琰沉默一会,轻声道:“并非全是修琰之功,三皇兄他……也是知道的。”
宣和帝陆修樘,先帝第三子,亦即陆修琰口中的三皇兄。
平王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他冷冷地道:“是么?那我是不是要向他谢恩,谢他准我苟喘残延至今。”
“三皇兄其实……”
“好了,不必再提他。”平王彻底冷了脸,打断他的话。
只想了想,到底不甘,忽地问道:“六皇弟,你可知当年母后是怎样死的?”
母后是怎样死的?
“难产血崩而亡……”提及生母之死,陆修琰仍是忍不住难过。
“可你又可否知道,母后因何会难产?”平王继续追问。
陆修琰又是一怔,这一层他倒是不清楚,只人人都认为懿惠皇后年长有孕,加之又是头胎,自然生产凶险,因而……
“那是因为康妃,亦即你三皇兄的生母,如今的康太妃推了她一把,这才导致她提前生产,最终艰难生下你,连抱都来不及抱你一下便含恨而终!”平王的脸色瞧来有几分狰狞。
似是有盆冷水兜头淋下,陆修琰彻底僵住了。
他颤着唇,哆嗦着道:“不、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若非她犯下如此大错,你以为父皇又怎会下了那么一道遗旨?一道让康妃永远不能称太后的遗旨?!”平王残忍地打破他最后一丝希望。
陆修琰身子一晃,脸上血色亦一下子褪得干净。他再不愿听下去,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平王难得地露出几分悔意来,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阖目靠着床头。
懿惠皇后当真是一位很了不得的母亲,明知康妃害了自己,可为了儿子,她却撑着一口气作了最后的安排。
先是一再恳求皇帝饶恕康妃;再便是将幼子托付宣王妃纪璇;最后当着宣王夫妇的面,恳请皇帝许儿子一个平和无争的未来。
为康妃求情,是为了让宣王再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将儿子托付宣王妃,是为了安宣王因为嫡皇子的降生而不安的心;到最后那一请求,更是直接了当地告诉宣王,她的儿子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一步一步,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死都能利用得那么彻底。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慈母心吧?可惜这辈子他都体会不到这样的慈心。
当晚,平王陆修琮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