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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嫂这两种生物,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是那么友好的。譬如,王夫人和贾敏的相看两厌,再比如周夫人和王夫人互相算计。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那却是因为其中一方太弱了。譬如,王熙凤和迎春、惜春姐妹俩,虽说王熙凤本人不是甚么好东西,可她却从不曾与两位小姑子为难,这里头的缘故,不在于王熙凤人品有多好,而在于小姑子们太弱了,实在是兴不起为难之意。
由此可见,当周夫人带着枷锁进入了王夫人所在的牢里时,会是怎样一个惨烈的重逢场景。好在,这俩人都是重刑犯,但凡是已下秋后处斩判决的犯人,都是手链脚铐一应俱全的,俩人除了恶狠狠的对视以及互相咒骂之外,也翻不起甚么浪花来。
倒是王家的麻烦事儿并未因此消失。
诚然,王子腾夫妇二人都被判处了秋后处斩,可他们的罪名尚且不到抄家灭族的地步。更重要的是,王家仅剩的唯一一个哥儿,已是重伤瘫痪。哪怕是碍于百姓言论,当今都不可能对王仁下手。
禁卫军们倒是不曾立刻离开,南安郡王却是去而复返。当今有命,先将王家家产归整后,暂封存于户部,待王仁病愈后再行返还。倘若王仁不幸丧命,则按照律法处置王家家产。只是如此一来,王家家产却是注定要旁落了,甚至王家很有可能就此绝了香火。
得了消息,王熙凤颇为沉默。
贾琏比之更为懂一些律法,因而特地遣了丫鬟,只同王熙凤二人在房中商议诸事:“凤哥儿,如今王家这种状况,等于是没人管家。虽说我并不怀疑南安郡王会做手脚,可我更确信,王仁是守不住家产的。”
那是肯定的,别说王仁如今已经重伤瘫痪,就算他仍全须全尾的好生活着,也绝对没能力保下所有家产。更何况,没人觉得王仁能长命百岁,诸人包括王熙凤在内,都觉得他活不长了。
见王熙凤不言不语,贾琏索性将自己知晓的事儿尽数告知了王熙凤:“前几年,林姑父出事时,我带着林妹妹往扬州而去,那会儿得益于林姑父派人照看,我多少也懂了些是非。”
“王家并不等同于林家。”王熙凤淡淡的吐出一句话。
“对,王家的情况跟林家是完全不同的,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林家是数代单传,就算还有几门所谓的族亲,可律法明言,除了五服的族亲连当嗣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林家是绝户,林妹妹作为绝户的在室女,她可以得到林家所有的家产。当然,说是这般说的,可事实上林家当时还是拿了一部分钱财上下打点的。而王家,是有亲眷的。”
这是两家最大的不同。当然,细节之处不同点更多,旁的不说,林家当时是近亲都没了,而王家却是家主夫妇入了大牢。倘若王仁能一直捱着,那么问题不大。唯一王家唯一的哥儿,他享有王家家产的全部继承权。可万一,他死了呢?
按着本朝律法,一旦出现无亲子继承家产,又有嗣子的情况,共有五种可能性。
其一,如家中只有在室女,则由在室女得家产的四分之三,嗣子得其余,官府无权插手。
其二,如既有在室女又有归宗女,则两者共计得家产的五分之四,嗣子得其余,官府仍不得插手其中。
其三,倘若家中并无在室女,只有归宗女,便由归宗女得家产的五分之二,嗣子得五分之一,余下由官府收没。
其四,也便是王家这种情况,既无在室女也无归宗女,那便将家产平均分为三份,由出嫁诸女继承一份,嗣子继承一份,另外则由官府收没。
其五,若无亲女,则由嗣子继承家产的三分之一,余下尽数归官府。
所谓在室女,指的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黛玉便是林家的在室女。而归宗女,则指的是被夫家休弃,亦或丧夫后回到娘家之人。李纨因有子且夫家愿意养她,因而并不算归宗女。倘若当时王夫人接下了休书,并在官府备案后回到王家,那倒是名正言顺的归宗女了,可惜因着少了一步,王夫人仍然是贾家人。至于出嫁女,就无需多言了。
“……凤哥儿,我劝你不要对王仁抱有太大希望。先前当今为了确定王仁的伤情,不单让大理寺的仵作前往,也让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出诊。结果很不乐观,王仁如今也只是苦捱着,甚么时候会出事,谁也预料不到。”有句话贾琏没说,就算王仁不出事,王家也完了。毕竟一个瘫痪之人是根本守不住家产的,与其如此,还不如由已出嫁女继承王家家产。
“嗣子会由谁来挑选?”
出乎贾琏的意料,王熙凤对于这些事儿的接受度相当高,且一眼就瞧到了重点。当下,贾琏道:“按着以往的惯例,应当是由宗族族长或者宗老们商议后挑选一人。不过王家的情况特殊,先前王子腾一人便力压王氏宗族,且他为族长后,族中再无宗老。我猜,最后应该会由官府来指定。”
“也就是说,我要同堂妹,以及两位姑母共同继承王家三分之一的家产?”王熙凤挑眉,一脸的嘲讽。
“呃。”贾琏有点儿愣神,他先前只考虑到了王子腾那位已经嫁入保宁侯府的独生女儿,却将上一辈儿的人给忘了。而律法中,所谓的出嫁女,指的是已出嫁并在世的女儿,显然王夫人和薛姨妈都在此列。
迟疑了一瞬,贾琏道:“二太太已经被判秋后处斩了,凡是有重刑加身的人,是不能继承家产的。薛家也出了事儿,不过薛家太太本人没甚么大问题,到时候应当是凤哥儿你和你堂妹以及薛家太太共同继承王家家产的三分之一。”
王熙凤盘算了一番,对于王家的家产,她是真的不甚在意,不是她忽的不贪财了,而是原先压根就不曾想过还有这么一出。倒是还有另外一事,她却很想去做。
“琏二爷,这有道是能者多劳,像爷您这般能耐的人,怎么着也得比那些窝囊废多干些实在事儿罢?我原先没指望能染指王家家产,所以甭管周氏做了甚么,我都懒得去理会,左右不是被她挪用了,也是被王仁挥霍了。可如今仔细想想,却是不能不在意了。”
“凤哥儿,有话直说。”贾琏一点儿也不想被王熙凤夸奖,尤其是这种明显画风不对的赞美之言。
“好,那我就直说了罢。周氏先前将一部分家产偷偷送予了我那堂妹,可惜我只是听说了这事儿,并无任何证据。原本,我也不曾对此抱有希望,可琏二爷您先前说了,当今派了南安郡王归整王家家产暂存于户部?那敢情好,我倒是要折腾一下这位京里恶名昭彰的南安郡王,只说我记忆中好些个家产不见了,逼着他彻查以证明自身的清白,如何?”
贾琏:……这个想法简直不能更糟心。
再糟心也要去办,贾琏很清楚,外人也许只看到王子腾夫妇作孽,认为他们罪有应得,可有一个人绝不会这么认为。
王子腾独女王熙鸾。
尽管王熙凤才是王家长房嫡长女,可论起受宠程度,十个她也抵不过一个王熙鸾。更不提,王熙鸾打小便同保宁侯之子定亲,虽说当今尚不曾允了保宁侯册封世子的折子,可因着保宁侯统共就只有二子,王熙鸾嫁的乃是嫡长子,另一位庶子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与其任由王熙鸾发难,还不如紧赶着先捅上一刀。至少,贾琏是这般想的。
而王熙凤比贾琏想的更多一些,甚至寻了个机会笑闹一般的同贾琏道:“琏二爷,要不您干脆休了我算了。毕竟,王家已无在室女,若有了我这个归宗女,那我便能得全部家产的五分之二了,还不用分给我堂妹和我小姑母。”
对此贾琏只回了王熙凤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就在贾琏刚将王家家产缺失的帽子扣到南安郡王头上时,保宁侯府出了一件大事儿。
王熙鸾被休弃了。
最初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忙进忙出的贾琏,他当时好悬没喷出一口老血来,只捂着心口赞道,果然不愧是王氏女,比他家媳妇儿更心狠更能算计!!
却说王熙鸾得了休书,在其夫君的陪伴下,很快就在官府里备了案,并在次日一早便携带嫁妆返回了王家。可惜,此时王仁还有气儿在,官府还尚不曾开始挑选王家嗣子。甚至压根就没人在意王熙鸾被休一事。
只因南安郡王再度挑事了。
挑事的原因在于,贾琏明里暗里的控诉南安郡王趁归整王家家产之际,中饱私囊。这个莫名其妙的黑锅,就算换成旁的老实人,也定然不愿意背,更别说是素来行事乖张的南安郡王了。更因着贾琏不单放出了风声,还提供了某些似是而非的“证据”。
所谓的证据是指某些极为有来历的古董玉器,自然都是由王熙凤提供,且她还特地挑选了一些几十年前曾被人“欣赏”过的物件。也就是说,有明确的证人可以证明,那些东西曾隶属于王家那位已过世的老爷子,却没人能证明,王家曾变卖了这些物件。偏生,南安郡王还不信邪的查看了王家去年的库房名册,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好东西至少在去年年底查验时,都还是存在的。
这一下,南安郡王直接炸了。
“禀陛下,臣绝不曾染指王家任何财物,自不愿替人背下这个黑锅。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以证明臣的清白!”
因着先前打脸一事才过去了十来日,故而这一次朝上重臣们总算是学乖了一次,甭管人家心里头是如何思量的,至少没人主动站出来质疑南安郡王。倒是当今,他虽信任南安郡王,却担忧是否有人故意诬陷,思量再三后,当今派出了北静郡王督查此事。
对此,倒是没人有异议,主要是这俩人虽都为郡王,祖上也颇有些交情,无奈俩人年岁差得有些大,南安郡王早已娶妻生子,长子都十岁了,而北静郡王则才是弱冠之年。因此,俩人虽互相认得,却实在是谈不上有甚么交情。只是,没有人知晓,这两位看似并不熟稔的人,实则早在太上皇身子骨还康健之前,便已然向当今投诚了。
熟不熟悉有甚么打紧的?他俩有一个共同的主子,也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王子腾必须死,王家必须没落。
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北静郡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坦然接受了新差遣,并朗声道:“臣定不负陛下信任,无论此事有任何内情,无论牵涉到朝堂中的任何人,臣必将此事彻查到底!”
这话听在当今耳里,是北静郡王效忠的宣言。落在南安郡王耳中,则是代表俩人是一伙的,定会将真相公之于众的意思。可惜,在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看来,则更像是北静郡王同南安郡王的宣战。
甭管牵涉到朝堂中的任何人……
呵呵,除了南安郡王和已经入狱的王子腾外,这事儿还能扯上旁人不成?四大家族早已败落,若是搁在去年间,王子腾还有几个交情不浅的好友。可惜呀可惜,自打王子腾获罪之后,那些所谓的好友早已退避三舍,连一门双侯的史家都没了声响。
南安郡王死定了!
要不怎么说南安郡王做人失败呢?之前被他得罪过的人,皆揣着满满的恶意,坐等看他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