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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之齐流放西州了,王府的事可远远没有结束。连续七天,禁军每天都能从王府往外拉一箱一箱的东西,有些是姜之齐多年搜刮得来的,有些是名家字画、古玩珍奇,还有些是各处姬妾的簪环及华贵貂裘。
这些天约有上百名奴仆陆续被官卖,能留下来的都是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老奴才,昔日里的雕梁画栋,今日里的断壁残垣,整个王府空落落的,让人唏嘘。
三姐姐这院子里的下人也被带走不少,最后只剩下两个苏家陪嫁来的蕊珠和六幺,小厨房里东西省省吃,应该能撑到纪无情从洛阳回来,只要刘神医到长安,就不用成天担心有人会在暗地里耍手段了。
不过这可就苦了三姐,她现在正在月子里,是要好好的补身,若放在往日,各种名贵补品药膳根本不在话下,可现在只能给她熬猪脊骨汤。
“哎呦呦我的姑娘,您这动静实在太可怕了吧,小心碎骨头渣子溅进眼里。”六幺瞧见苏妫笨手笨脚地剁猪骨头,她忙将扇火的大蒲扇放在灶台边,准备过去接手:“还是我来吧,你哪是干这种活儿的人。”
“不用,我能行。”苏妫将剁好的猪脊骨洗好后放进砂锅,又从青瓷罐子里仔细地往出挑枸杞,她看着跟前的六幺笑道:“你是知道的,这王府里的女人们多痛恨我们姐妹俩,现在姜之齐不在,姐姐又不是王妃了,谁还能管得住她们。姐姐的饭食饮水得经过我的手,我才放心。”
六幺帮着挑拣枸杞,这些枸杞都是陈年的旧货,好些都生了霉子,她听了苏妫的话,轻哼了声:“可是呢,前年你小产不就是被姓萧的贱人给害的么。”
“幺儿,你再将大红枣多洗几个,还有红小豆,豆子不容易煮烂,和骨头一起熬。”苏妫熟稔地将从荷花池里采上来的莲藕切片,小厨房里闷热,她用袖子将汗珠儿擦了下,凑到六幺跟前问道:“我这一年不在府里,难道那群长舌妇就没人问我去哪儿了吗?”
“问啦,可王爷对外说你生了好重的病,在他的小院里养着。”六幺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她满脸的鄙夷神色,对苏妫轻笑道:“那贼精的萧妃可不信,每打一两个月就来咱们三姑娘这儿,东扯西扯地套问你到底生了什么病。不过姑娘,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了?我去地狱了。这一年我天真的以为姜铄不过如此,谁承想早都被这个男人反算计。在那些欢爱的夜晚,恐怕被姜铄嘲笑了无数回吧。
苏妫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她将砂锅的盖子改好,往灶里添了几根木柴使劲地扇,这汤要用大火转文火炖一个时辰。听着木柴炸裂开的噼啪声,苏妫叹了口气。
十五岁被他侮辱,十六岁生子,十七岁回到长安嫁给姜之齐,十八岁进宫又狼狈出宫。
在这将近四年的时光里,她从一个娇纵任性的无脑公主变成了阶下囚又变成男人玩弄的禁脔,她有了儿子养女,可她又亲自作死成了庶女、宠妾、棋子,她为了报仇已经快疯狂了,她费劲心机,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灶火将苏妫浑身烤的暖烘烘的,锅里的汤水咕哝咕哝地响着,已经有浓郁的香味传了出来。胸口的曼珠沙华依旧红的热烈,过去一道道伤恐怕再也不能痊愈,成王?败寇?国破?家亡?或许,是应该放下执着了。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再让无辜的人牵扯进痛苦。
“幺儿。”苏妫拍醒灶台边打瞌睡的六幺,女孩眼中有着一种叫重生的兴奋,笑颜美的像清晨带露的海棠,她对痴住六幺笑道:“打起精神来,咱们马上要重新活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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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妫脸上带着抹好看的红晕,她甚至能想象到以后的幸福时光。这事过后,她要好好的对待自己的感情,真正的感情。
谁知刚进门就瞧见萧侧妃从内室出来了,这女人满脸通红,畏畏缩缩的不知在怕什么。
“站住!”苏妫一向厌恶这萧氏,不光是因为她曾毒害过自己,更因为这女人最爱搬弄是非,数次挑拨姜之齐虐打三姐,还经常教唆王府里的姬妾来寻衅。这一年没在王府,这女人想来没少给姐姐使绊子吧。“你来做什么,是谁让你进来的。”
萧氏的瘦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她闻见六幺端着的砂锅里的香味,喉咙咽了口唾沫,手按住肚子讪笑道:“妹妹听说苏姐姐生了孩子,特意过来瞧瞧。”
“你有这么好心?”苏妫冷笑一声,她总算晓得姜之齐为何一直讨厌这个女人了。那时候姜之齐要顾着萧氏身后的背景,对萧氏的下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顾自己的死活,当时若不是纪无情和三姐的照顾,自己的身子不可能完全康复。如今你不再是萧侧妃,而我也不再是媵妾,谁还忍谁?苏妫厌恶地地打量萧氏,冷冷道:“说实话,否则我大耳刮子抽你。”
萧氏眼里流露出惧怕之色,那日接旨时,她亲眼见到苏妫疯狂的打姜之齐,更奇的是宫里来的大太监非但不管不顾,还一味讨好纵容她,这里面的猫腻想必不是一点半点。
想通这层,萧氏用手抹了下鼻子根的渗出的油,凄楚一笑:“这不是快到冬里了么,姐妹们的好衣裳都叫朝廷抄走了,我就想问问苏姐姐能不能赐姐妹们几件厚的,好过冬。”
苏妫慢悠悠地走到萧氏跟前,她故意踩住这女人的脚,瞧着萧氏痛地呲牙咧嘴,苏妫冷笑道:“疼不?”
萧氏眉毛皱成个疙瘩,她硬是抿着嘴,低头沉声道:“不疼。”
不疼?苏妫嘴角勾起抹残忍的笑,她猛地揪住萧氏的襟口,一膝顶到萧氏的小腹上,瞧着萧氏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苏妫凑到萧氏耳边,温柔笑道:“我不是说了么,不许说假话,再问你一遍,疼不疼?”
萧氏忙点头,她此刻简直想将苏妫挫骨扬灰,可硬是忍了下来:“疼,疼死了。”
“疼就对了。”苏妫推开萧氏,她嫌萧氏脏,掏出帕子使劲擦自己的手:“当年你给我下药,害我小产,比这疼十倍百倍。我告诉你,我姐姐的东西一点都不会给你们,烧了也不给,你滚吧。”
“萧妃娘娘,且等等。”正在此时,蕊珠抱着一大包东西从里间出来,她显然也是很厌恶这萧氏,只见蕊珠将包袱一把扔到地上,冷冷道:“我们家王妃仁慈可怜你们,这里边有七件皮袄还有五百两银票,拿了赶紧走,不要再来了。”
萧氏想拾,可是又怕苏妫,只得弯腰捂着肚子怯怯的站在一旁。
“你怎么还不滚?”
苏妫简直一刻都不想见这萧氏,若按着自己以往的性子,此番定是不能白白饶了她,可是现在她不想为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的婵姐造杀业,只得就此作罢。
蕊珠见萧氏怕七姑娘,不敢捡包袱,这小丫头抿着嘴儿一笑,心道你平日里一直压我们王妃,明着对我们王妃跟亲姐妹似得,暗地里尽是使绊子,王爷好几次用鞭子抽打王妃,都是你挑唆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我早都告诉我们七姑娘了。哼,这下王妃的亲妹妹回来了,总算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
“七妹。”苏婵虚弱的声音从里边传来:“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苏妫慌忙走进内室,她瞧见婵姐一脸的疲倦之色,定是方才与那萧氏说话费神了。
“快躺下,撕裂了伤口还要不要活了。”苏妫忙上去按住准备起身的姐姐,她笑着瞅了眼正在熟睡的男婴,温柔道:“我给你炖了猪骨红枣汤,幺儿,快给婵姐盛一碗来。”
满满鲜亮的红汤送到苏婵嘴边,谁承想却被女孩推开,只见苏婵叹了口气,她抚着苏妫的肩膀柔声道:“我都听见了,算了吧,让她把衣裳银子拿走,府里这些姐妹终究是弱女子,咱们能帮就帮。”
“偏不。”苏妫把汤匙扔进碗里,她将身子背过苏婵,执拗道:“姐姐怎么帮起外人了。”
苏婵没理会苏妫,直接吩咐床边立着的六幺:“幺儿,让萧妃拿东西走吧。你给她说,就说我不日就会被流放到西州,王府里的姐妹们以后全靠她照料了,往日的恩恩怨怨我从未放在心上,希望她也看开些。”
“不许,”苏妫忙拉住六幺的袖子,冷哼道:“她当年害我小产,罪大恶极!如今留她不死,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东西不给她,就让她在寒冬里慢慢赎罪。”
苏婵脸忽然拉下,她用胳膊肘撑着自己坐起来,冷冷道:“我难道说不听你了?”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触动了底下的伤口,苏婵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苏妫从未见过姐姐对自己这般,她又心疼姐姐,只得不耐烦地冲六幺挥挥手,低着头半天不言语。
“恼了?”苏婵苍白的小脸凑到苏妫跟前,灿然笑道:“哎呦呦,这可怎么了得呢,我可是把以后的靠山给惹下了。”
“姐姐。”苏妫扁着嘴,满脸的委屈:“我就是想不通,你怎么这么软弱,连一点刚性儿都没有。”
“软弱?可能是吧。”苏婵拉住苏妫的小手,不住地摩挲,她看着妹妹脸瘦的可怜,心里一软,泪不自觉地往下淌。
瞧见婵姐哭了,苏妫慌了手脚,她忙用袖子抹去婵姐的泪,心里好生后悔,自己一向嘴上不饶人,行事又歹毒,定是方才的话伤了婵姐。
“姐姐,你别哭啊。”苏妫自己急的也哭了,婵姐是读书人,自己又是她极亲近的人,以爱伤爱往往最痛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说你软弱的,哎,我我。”
苏婵摇摇头,她从上到下地看着苏妫,只是流泪,过了好一会儿,才柔声道:“我是怜你哪,我这辈子虽然遭遇过好多不如意的事,可毕竟双亲都在人世,可你只是个孩子,哎,怎么偏生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原来,你是为了我哭。
苏妫仰头看红色的房梁,她想让泪流回去,可眼泪流到嘴里,凉凉的,咸咸的。
“姐姐,别为我这样的女人哭,真的,不值得。”苏妫搓着自己的手指,不禁苦笑,姐姐的一生是充满干净的花香气,而自己呢?全部是仇恨和血。“如果你知道我做过的肮脏事,你会看不起我,就不会为我这种心狠手毒,人尽可夫的女人哭。”
“月儿。”苏婵轻轻地抚摸苏妫的背,柔声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你。过去的罪孽,是所有人一起犯下的,不怪你。我只希望今后的日子,你能好好的幸福,好好的生活。”
此时无声胜有声,苏妫躺到姐姐身边,她们一个哭,一个做对方的港湾。姐姐,你知道吗?在过去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杀光曾经害过我的所有人,我一度以为这个世界是抛弃了我,所以我也冰冷的对这个世界,不愿意爱,也不愿意被爱。
后来我发现,还有好多人是真心对我好的,你,韩度,纪无情还有六哥,幺儿。还好我能及时看到这些,没有失去你们。
苏妫扭转过身子,她覆上姐姐脸上的曼珠沙华的伤疤,坚定声道:“姐姐,你放心,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敢想象失去你,我可怎么办。我无父无母,只有你们了。”
这时,熟睡的婴儿醒了,哇哇地哭着。苏婵忙解开衣襟给孩儿喂奶,她柔声笑道:“既这样,那我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我一定做到。”
苏婵神色悲戚,她叹了口气:“刘大哥来后,咱们就该离开长安了。我想母亲,你能带她来府里吗?这辈子,可能最后一次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