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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解离愁
繁华落幕,此生归处。
在纪无情的眼里,柴扉轻掩的院落,墙角随意生长的野花,自然是配不上苏妫的美好,所幸,还有夕阳的余晖。
此刻,荆钗布裙的苏妫,刚刚从房屋的暗影里走出来,霎时,便被一拥而上的斜晖紧紧围住。
蓦然被闪烁璀璨的光束刺激,苏妫忍不住眯起了双眸,可是,她没有拿手去遮挡。落日的金黄,就这么把苏妫装点的炫丽夺目,纪无情晃了神,看她,多少眼都不够。
苏妫看见了院子里的无情,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再然后,就肆意成灿烂的笑容,宛如此刻天边的晚霞。
像个天真的孩子。纪无情因为刚才的错觉有一些失笑。
是啊,她再也不是苏妫了,不是艳绝天下,傲骨一身的苏妫;不是忍辱负重,执意妄为的苏妫;不是冰冷决绝,心如蛇蝎的苏妫。
而今,她如年少时一般,只是渴望家的温暖,爱人的陪伴,仿佛当年,从未经过风雨的李月华,却比当年的月华,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岁月积淀的沉静。
仅此而已。
纪无情手中攥着一封信,眼角眉梢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喜悦。
李月华不禁好奇,问:“什么事开心?”
“你猜啊。”许是心情疏忽放松,纪无情身上带着些往日没有的惫懒,卸下了煞气,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是银子的消息吗?她现在是不是平安,身体还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月华心底抽痛,泪,没有征兆的滑落。
纪无情赶紧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银子很好,他们把她照顾的很好,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很快就能去接她回来。”
用大手小心翼翼拭去李月华腮边的泪珠,纪无情无奈地叹息,“嗐,别再哭了,你明知道,我嘴太笨,并不懂怎么哄人。”
“她真的很好吗?”明知纪无情不会说谎,李月华依旧不能释怀的担忧。
“是的,她很好,我发誓。”
“这么早就发誓?”韩度从门外走了进来,“不是今夜才举行婚礼吗?而且纪无情,我记得告诉过你,今天不许你们两个见面!说罢,自己滚,还是被我扔出去?”
“韩度!”李月华的话语里有些娇嗔,她不喜欢谁来赶走纪无情,而且,今天的韩度,看起来着实显得,没那么有风度。
“叫我小叔或者老韩,你可以选,”韩度皱着眉看李月华,“但今晚你们拜高堂的时候,只能拜我这个长辈,别无选择。”
纪无情有些情怯,不知道嫁姑娘的长辈,都会这样护短蛮横吗?他陪着笑解释:“我是因为得到了银子的消息,才着急赶来想要告诉月儿的,不是故意……”
“现在说完了?”韩度不客气地瞪他,“可以滚了?”
纪无情无语,偷偷向着李月华一笑,低头向柴扉走去。
“你呢?该准备地都准备好了是吗?”韩度挑剔地看着李月华。
“是啊,”月华浅浅地笑,“都好了呢,不信你去看。”
韩度不满的表情更胜,“那为什么还不穿嫁衣!难道就准备这么出嫁?客人都要来了,你还在等什么?”
李月华被韩度这般正经的模样惊到,忙张皇失措地转身往房间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定住,她回头疑惑道:“什么客人?哪有客人?”
正在此时,柴门外却真的有了喧哗声,隐约似乎有苏人玉的笑声,还有神医刘娟的骂骂咧咧声音。
李月华僵直了脊背,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是的,家破人亡的时候,也不曾如此,那个时候,总是咬着唇角,宁可流血,唯有感动温暖的时候,坚冰融化,泪才会这么不受控制吧。
然而,李月华没有停留,她飞快地走进了房间,关好门,认真穿上了床上摆着的嫁衣,再对着镜子细细描画,上媚妆。
本来她是要早早上路,离开长安的,可是韩度坚持说,一定要在发生一切悲欢离合的长安,亲自嫁了她。
本来,她想要到天涯海角去救了银子,再嫁的。可是韩度说,唯有此处风水好,恰逢吉日,定要今日成亲。
他们说,救人的事情不用她操心,从今以后,所有担惊受怕,殚精竭虑,所有无关风花雪月的事,都不用李月华再来操心。
好,嫁就嫁了。
无非是给感情一个交代。
年过三十的李月华对拜堂成婚的期待,决然不像是小姑娘一般满满的梦幻。她想要的,无非是攥在手里的安稳,从今后,有人肩并着肩,一起走,风雨同舟。
她要的,纪无情给得起。
鼓乐声起,似乎真的有花轿到了门外。
他们,竟然备了花轿。
苏人玉的叫嚣声,有些尖锐,似乎是喝醉了一般地不管不顾,“纪无情!你要娶咱家妹妹,不过了我设下的三关,我定然不会将她塞进花轿里!”
一身喜服的纪无情没有佩剑,而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也见不得兵刃。只是若不出手,韩度好容易备下的酒宴,平白就能被糟蹋了。
此时,所有的宾客,都等着看纪无情如何应对。
只见纪无情默默从短墙畔抽过一根烧柴的棍子,抬手劈头敲了过去。然后,然后,仿佛全天下都清净了。
默然半晌的苏人玉道:“三关还是要过的!”
“好。”纪无情丢了棍子,无害而且温和地笑。
见纪无情答应地干脆,苏人玉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满满阴谋的味道:“我知道你功夫好,今日,就不考教功夫了,我问你,我妹妹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红色,”纪无情声音浅淡,眼眸里却氤氲了柔情万缕,“她喜欢红色的热情奔放,一如她如火如荼的性格,激烈,燃烧一切。”
“好的,第一关算是过了,第二关,咱们得玩些有意思的。”苏人玉丢了手中空了的酒坛,“无情,湘南娶妻,都要唱歌的,唱够九九八十一天,唱得姑娘软了心肠才行,哥哥不难为你,今儿只让你唱一曲,你就唱我妹妹最喜欢的曲子来听听吧。”
苏人玉满脸的慈悲,似乎给了纪无情天大的好处,可是,他肚子里却几乎笑岔了气——哈哈,唱歌,你们听过杀手唱歌吗?
想一想,那冰冷的声线,唱着甜美温柔的曲子,真是有够醉人的。苏人玉觉得自己曾经受过的所有委屈,生过的所有的气,都算不了什么了。
听杀手纪无情唱歌,真的不要太开心。
看着纪无情石化了一样的面庞,苏人玉感到自己几乎要开心得昏过去了。
而四下里一片起哄的声音,都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期待着即将来的乐子,或者翻脸的纪无情。
“好,”纪无情终于开口,“我唱。”
全世界,再一次安静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响起的,是纪无情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仿佛北方草原吹过的风,清朗,偏沾染了紫陌红尘的柔软,是的,烈酒浸了胭脂的味道。
《桃夭》,是《桃夭》啊!
此生认定的良人,娶回家,把她宠溺成枝头灼灼开放的桃花,此生明媚,再不凋残。
是《桃夭》啊!
房里的李月华跳了起来,不去管翻倒的菱花镜,她四下里寻找古琴,他唱的是《桃夭》,是她最爱的《桃夭》,她要和,琴瑟和合,做他最相配的妻子。
没有琴,没有琴,怎么办!
李月华取下了簪子,轻轻叩击着床头悬挂的剑,纪无情的剑。
浅夜篱落。安静的小院外,纪无情轻声地唱。
纱窗烛影。安静的闺房里,李月华轻声地和。
谁也不知道,叮咚的响节奏里,清朗的歌声什么时候,已然结束,唯有余音绕梁,仿佛仍在耳畔。
江山风雨已无情,滚滚红尘爱还在。
……
仿佛涨满了的鱼泡,没有爆,却被扎漏了气,苏人玉莫名带了恼意,“纪无情,还有第三关,我苏家起于微末,然后富可敌国,今日,不考你算学,只考你数数,可好?!”
“好。”纪无情似乎还沉浸在《桃夭》的缠绵,以至于语气温和地过分,众人听罢生生落了一院子的鸡皮疙瘩。
苏人玉抬了头,指点着璀璨的星空,“给哥数数,天上有几颗星星吧。”
“三万五千零六十四。”纪无情答得笃定。
“你说多少就多少啊?”苏人玉嗤之以鼻。
“哥,您可以数数看啊。”纪无情诚恳道。
苏人玉抬起头,漫天星星,晃着他的醉眼,闪闪烁烁,似乎,似乎真的是醉了。
“好了,让那小子进来。”作为长辈,韩度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不然真放任他们在门外数星星,只怕得再掐算一个吉时了。
被人簇拥着走向李月华的闺房,纪无情默默数着自己的脚步,他不知道天上是不是有三万五千零六十四颗星星,他只知道,他曾经在爱上月华之后,与她分离过三万五千六十四个时辰,即便失去了记忆,可是这每一个时辰,还是像天上的星辰般,冰冷,遥远,麻木……
被搀扶着出来的李月华,严严实实遮着盖头,但是,纪无情却仿佛看见了她如花的笑靥,美得让人心醉。
终于,终于,拜了天地,拜了韩度。
执手,仿佛失去了万物,只差一拜,她便是自己的妻,此生他定要狠狠疼爱她。
纪无情几乎觉得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人儿了。
可是,谁的声音,这么这么讨厌,这么这么没有办法忽视?
回过头,果然是姜之齐讨嫌的脸!
“七娘,你怎么能成亲?!”姜之齐的声音嚣张地另人厌恶。
李月华的手指掐紧了掌心,怒火让她战栗了起来。
就在此时,她的头被一只大手猛然按了下去。
是了,最后一拜。
最后一拜,再没有什么能阻止自己成纪无情的妻。
即便狼狈,却终于拜了。
李月华伸手要拽开盖头,想看姜之齐惊讶无奈的嘴脸,却依旧慢了一步。
原来纪无情先她一分,掀开了她的盖头,然后把她霸道地搂在怀里,尔后得意地看向姜之齐。
姜之齐的脸色有些发白。
放手,说说容易的好吧。看着她竟然一身的红妆,与那人拜了天地,胸口,钝钝的什么滋味,憋屈的他要发疯。
想砍人!
姜之齐的手抬了起来,他几乎要招呼身后的影卫动手,得不到的,还不如毁了,好过看着碍眼。
可是就在,韩度拉住了姜之齐。
韩度笑得满面春风,他小声道:“谢谢你,谢谢你来喝喜酒,今日不论君臣,我们一醉方休。”
姜之齐挣扎。
韩度却在他耳边小声说:“咱们一起灌醉这两个,我也看着碍眼,凭什么咱们这许多人,只有他们两个能卿卿我我,双宿□□。”
老实讲,姜之齐从未看韩度如此顺眼。是啊,灌醉眼前这两个,洞房花烛的幸福,索性大家一起来分享。
于是,打发了影卫,解了披风,姜之齐开怀大笑着进了堂屋。
堂屋里没有其他的客人,唯有韩度,纪无情,一桌简单的酒菜,红袖添香的李月华。
烛影里,李月华的愤怒已然不见,只剩下清浅妩媚的笑,笑着斟酒,笑着劝姜之齐喝下。
红颜如酒,更醇,更浓。
姜之齐醉了。他举起杯,“兄弟,再来。
“好啊,再来!”纪无情举起了酒杯,满满倾倒,倒下,姜之齐满头满脸。
“你疯了!”姜之齐抹了把脸,愤怒地起身。
“别再想你的影卫,”韩度嘴角扯起抹从未有过的坏,“刘娟在外面呢,早就把他们药得乖乖睡了。”
后背上,涔涔的汗。姜之齐的声音,也干涩了许多,酒意蓦然消散,只剩下恐惧。
说来可笑,做了皇帝,坐拥江山天下,却更胆小,比以往父皇活着的时候更甚。
“别怕,别发抖,只是想要揍你一顿罢了。”
眼前,是韩度的拳头。每一根指节,都已经绷紧,姜之齐不怀疑那纤细白弱的拳头里,蕴含的力量。
“不要打脸!”姜之齐尖声叫道。明日他还要上朝,总不能让文武百官,都知道今日的屈辱。
“就不打脸。”韩度的拳头,狠狠打在姜之齐的腹部,在他要呕出来的时候,迅速闪开。
姜之齐呕了一地狼藉,喃喃地勉强嘟囔一句,“你狠。”
韩度嫌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肯再动手。
纪无情却砸了一拳在姜之齐背上,“我会更狠!”
“我可以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可是,我要把你欠月儿的,都打回来。”纪无情的声音冰冷。
即使没有用内力,纪无情的拳头,也不好消受,姜之齐默默忍受,咬着牙,不再喊叫,更不再呻·吟。
咬紧的牙关里,渗出了什么味道,腥甜腥甜的,姜之齐紧闭了眼眸蜷缩在地上,将血狠狠咽下。没有谁看见,他的泪,一滴滴,流在土里。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痛,所以,心里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呢,月华。
纪无情终于累了,把姜之齐拎起来,问李月华,“丢出去吧?”
李月华如一只小兽般窜了过去,伸手,照着姜之齐的面门,噌得挠了过去。
“说好不打脸的。”姜之齐感到脸上的痛,咬牙切齿瞪着李月华。
“没打,”欣赏着指甲里的血丝,李月华淡淡说:“我只是挠了一下。”
……
屋后窗楞下,千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女人打架都这么不讲理吗?”
“都说了不让你来看,你妈打皇上,你都不能拦。”封玉轻声抱怨。
“看你说的,我妈成婚,我能不偷偷来看看吗?”千寒悄悄跳下石块,将小玉也接了下来,“不过见妈终于嫁给了她爱的男人,我现在真的可以放心走了。”
“去哪儿啊?”
“哪里好玩去哪儿,哪里有好吃的去哪儿。反正,是不会再回长安啦。”
“真好!千寒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明天也行,后天也行,反正你以后生气,记得不许打我脸啊,也不许挠我。”
“好啊,我掐可以吗?”
……
好了,就到这里吧。
什么,你们问后来?
后来,韩度和彪悍的铁牛生活在一起了。
男的整日钻进古书里,女的则寻摸着怎么……咳咳,睡他。
……
额,你们不问这个啊。
那后来银子被救出来啦。
什么,还不够,都结婚了还想怎样?
……
好吧,后来李月华给纪无情生娃啦。
再后来,小玉也给千寒生娃了。
……
啊?还问金子,问李默,问姜之齐?问刘娟?问王若兰?你们问这么多,到底想干嘛?!
……
我,我也不知道,要不,你们写写吧。
至于题目为什么是谁解离愁,当然了,再也不分离,谁也不用再去理解分离的滋味了。
再也不会有谁去体会纪无情那三万五千零六十四个时辰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