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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灰袍少年人正是乔装打扮的顾衍誉。她此刻脸上看不出一点原来的形容,是铁了心不要让人认出来了。
居斯彦停下来:“你当真不跟我走?”
顾衍誉摇头:“你这样一双眼睛到哪里能瞒得住,我若跟着你,不出两日就要被追上了。”
居斯彦看她这模样实在有些新鲜,忍不住打趣:“你这一走,戴府那位肯定要上火的。”
顾衍誉想对他笑一笑,却实在不是很有心情,那个笑容还没勾起得圆满就已经消散了。
居斯彦原本是牵好马已经要走,看她这幅模样却迈不出那一步了,“罢了,就陪你喝一壶茶我再上路。”
顾衍誉浑浑噩噩地被他引着走到路边一个茶棚里坐下。
她喝了一口冷茶下去,连嫌弃这茶水苦涩都忘了,“从前真的是我自负,以为事事都能顺遂如我心意发展。这事给了我迎头一棒,倒让我想明白很多。我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万事皆在掌控。”
“所以你就落荒而逃了?”
顾衍誉没有否认:“如果此时戴珺出现在我眼前,我肯定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同他说话。其他人我也管不了,我可以带走我的姐姐和侄子,却没办法带走庆国的新帝和太后。”
居斯彦略带复杂地揉了揉她的头,“看来你是不担心他们了。”
顾衍誉哼哼了一声:“当初我托庇于戴珺就是倚仗了长老廷的权势,现在他既然是执剑者,聂锦也当了皇帝,保护他们周全,是戴珺分内之事。我回去又有何用,我如果真的有用,就不至于把事情都弄得这么糟糕。”
居斯彦很擅长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他知道顾衍誉此刻最需要不是宽慰,而是让她把心里那些多得快要爆炸的情绪找到出口,所以他问“那你后悔么?”
“说不上,”顾衍誉想了想,“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悔就不必了。唯有一件事——当初我为了让严柯有机会出征,祸水西引,致使夷人找到可乘之机。现在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这事我脱不了干系。”
顾衍誉跟他说,她要去西南。毕竟陵阳城里局势混乱,想要稳定下来没有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的,而西南战事,事关人命,却一刻都拖延不得。庆*队在顾衍铭失踪宣布死亡之后,军心大散,新顶上的官员也难以力挽狂澜。一路都快被夷人攻破关隘,进到中原来了。
居斯彦眼中暗含赞许之意:“哎,虽然心眼多了一点还经常钻牛角尖,但到底不是个坏人。”
顾衍誉精准地抛了一个白眼过去。
这边在戴府,气氛却是完全不一样。
老皇帝临死前没忘记认可了戴珺作为继任执剑者的身份,顺道把聂锦交到了他手里。戴珺在政途可谓是春风得意,是他突然发现顾衍誉就这么从他生活里消失了。
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人动过,人却不在了,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侍女嘉艾也不见踪影。
他再去在水一方看,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没人知道这一整个庄子的人是怎么消失的,好像是一夜之间,那些曾经存在的人和事就都凭空蒸发了。
安澜早先被派去西南寻找顾衍铭未归,如今新跟着戴珺接手长老廷任务的人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叫慎准。虽然这帮人大多数都很沉默寡言,但是慎准在这一群当中,寡言得格外厉害一些。
他站在戴珺面前,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戴珺:“那就出城去找,从官道走。”
另一边的小茶棚里,居斯彦问她,“你好好的,为什么不走官道,道路四通八达,他不知道你目的地是何处,未必就会找到你。”
顾衍誉摆手,“他太了解我了,我这么个惫懒的人,官道上才有驿馆和酒楼,他一定算定我离不开这些地方。走官道是等着人来擒我呢。”
居斯彦笑,“那你这一路可要多吃苦头了。”
顾衍誉好像不在意似的:“该经历的想跑也跑不掉啊。”
慎准得了戴珺指示,正要离开,戴珺叫住他,“慢着,官道你让其他人去。自行带些人手去陵阳近郊的小路上,找到为止。”
慎准点头。
他这一走,戴珺才像被抽空力气似的,一只手撑住桌角不让自己倒下,眼睛失焦,出了一会儿神。
从老皇帝驾崩至今,不过短短数日,所发生的一切却是那么没有真实感。他摩挲着两人居室里,属于顾衍誉的东西,慢慢坐下来。
她当时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一起生活的这短暂岁月里,甚至没有好好说过话,所有相处都好像是一场沉默的对峙。不得不面对彼此的时候,就有很多的逢场作戏和虚与委蛇。
但当然是有好光景的。
戴珺已经寻了巧匠,把那柄玉笛用金镶好,比从前光华更甚,但这不能掩饰,这柄笛子曾经断过的事实。他每回忆一次两人之间可称是甜蜜的回忆,就像给自己心口多添一道伤疤,如果自己曾经乞求过的她的那点回应是真的出于喜欢,又怎么可能一言不发就离开呢?
不知坐了多久,天上流云已经变了颜色。
宫里才传消息来,是聂锦要他过去一趟。到底是小孩子,即使得了这尊位,心底还是惶恐的。
戴珺看着披麻戴孝的男孩,他看起来像一只倔强的小动物,强要装出几分声势来,眼底却到底出卖了一点不自信。
聂锦眉眼间与顾衍誉的那点相似,让他心底软了一下。
聂锦盯着他:“你是执剑者,父王跟我说,你一定会保护好我,不允许让任何人让我陷入危险之中对不对?”
戴珺回答:“是的,只要你做个好皇帝。”
聂锦撅嘴:“我当然想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戴珺默许地点了点头。聂锦虽然没有由来的对这个名义上的小姑父有些抵触,但他也知道,于公于私,此时朝野上下没有人会比戴珺对他更忠诚的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枯坐了片刻,聂锦有些委屈地开口:“那你,可以帮我找回小姑姑么?”
戴珺一开口,嗓子是自己都讶异的生涩,“我也很想找回她。”
聂锦盯着地上,“她丢下我了,不想要我们了,对不对?”
“怎么会这么想,殿下是将来的皇帝,也是她的亲人。”
“不是的,”聂锦有些泄气地攀到高脚凳上坐下来,稍显不安地玩着自己的手,“我知道小姑姑那个人,她一定是气我们没有跟她走。可是我已经按照她说的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父王没有要我跟他一起去,而是……”
戴珺突然觉得那个小皇帝有点可怜。
他当时当着戴珺的面,恶作剧似的去套顾衍誉话的时候,还是一个恶劣的孩童样子,会为争得亲近之人的宠爱骄矜不已,但现在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成熟起来。老皇帝留给他的,既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好处,也是一个最孤独的位置。
戴珺不知道想要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一遍遍重复着:“她会回来的,我会找到她。”
“好,”聂锦想了想,他脸上那点脆弱神情很快被自己掩盖了下去,“那…如果你找到她,她不愿意回来的话,你可以跟她说,是锦儿很想念她。”
戴珺心里颇不是滋味,却也只有说了一个好字。
她可以为任何人回来,却唯独不是自己。
与居斯彦分别之后,顾衍誉绕开了官道,向西南方向行去。
夜还不算深,但这里人迹已罕。路不好走,牵马反而寸步难行,要顺着这山势就得全靠脚程。顾衍誉行至半山,想着找一座荒村或者破庙休息都好,待天明再走出陵阳郊外,那时道路四通八达,她就可以买一匹马去赶路。
说白了这都是要防着戴珺的人会找过来,顾衍誉没什么好怕的,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戴珺。刚得知新帝是聂锦,而顾禹柏死在禁宫随先帝同去的时候,内心被巨大的背叛感填充,她甚至回忆不起来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迅速下令让令狐玉带着人转移,又迅速从戴府偷跑了出来。近乎机械地做完了这一切,顾衍誉才稍得喘息之机。
现在缓上一口气来,那些汹涌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她本来就不结实的身板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