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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斯彦要死不活睁着一双眼睛,伤势虽未痊愈其实已好了大半,这么个作态,一方面为了给老皇帝看看他为了救人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一方面纯粹是因为懒。
看到来人,他眼里很快点上了快活的光芒,“不错,知道来看我,不算个无情无义的人。”
顾衍誉递过一个油纸包来,“来看你一趟并不容易,要避开的眼线太多了。”
“你身手若避不开这些人那也不用在陵阳继续待下去了,”居斯彦拉开油纸包,捻着里面的酥饼吃起来,“唔,味道好。”
他吃得姿态夸张,却发现顾衍誉异常冷静地坐在旁边,失了魂似的,准确说她在发呆。
居斯彦拍拍手上酥皮碎屑,“你对严柯心中有愧?”
顾衍誉出乎意料没对他冷嘲热讽,而是露出了有点困惑的神情,“我以为这场设计之后,是我们各取所需。我只想给严榗一个教训,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春猎开始,一切都在变得超出我的控制。”
“你不想把严家弄下去?他们可是建安侯党。”
顾衍誉冷眼瞧着他笑了一声,“你对陵阳的局势倒是很了解。如果真有一天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严家倒了我大概也会开心。但眼下,这一招对严家来说太狠了。他们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弑君之罪,株连九族都不为过。严家所有人,即便有能侥幸活下来的,也再不会有从前的风光。”
“严榗的人想杀皇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顾衍誉情绪很低落,思绪却异常清晰,“是一个看似不可能发生的巧合,把所有人推到如今地步。皇上是被人引去南边密林里的。”
居斯彦张口想要说什么,顾衍誉却先说了下去,“这个第三人,知道我们的所有计划,知道严榗会派人去南边密林除掉你。同样的,他有办法去吸引皇帝的注意,让他甩开侍卫独自身入陷阱。只有这一环成功了,后面的一切才有可能顺利进行。接着是把皇帝误认为你,在皇帝表明身份之后,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么一路行差踏错下去。”
居斯彦挑挑眉,“你怀疑谁?”
顾衍誉神色复杂,“人在暗处我在明处,就算查出是谁,对我也没有意义。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个人的目的何在,为扳倒严家,还是……皇上。”
居斯彦看着她,觉得顾衍誉此时看起来有点可怜。朝中虎狼环伺,她就算被顾太尉批上了狼皮,本质还是一只小型的毛绒绒生物,她跟那些人有本质上的不同,却得强撑成一个没有心肝的人,让手上染血。
春猎之事,她是按下那个开关的人,顾衍誉推动了第一个转轮,然而后续的发展却不在她意料当中。这一步走出去,让整个严家都被拉下马,顾衍誉内心拉扯可想而知。
“不是你的错。”
“可若是严沐严柯他们都因我而死,那算不算我的错呢。”顾衍誉声音轻得叫人捉不住。
居斯彦轻叹一口气,伸手把人拢到自己怀里来。顾衍誉此刻有些愣,被他圈进去也毫无挣扎,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不同于自己的体温袭来,顾衍誉下意识想要挣扎,最后却只是乖顺地把头抵在居斯彦胸膛上,闭了闭眼。
良久,居斯彦才问,“你去看过严柯么?”
“不去。”顾衍誉闷闷地说。
居斯彦有点无奈地笑了,“其实你还有可以做的事情。至少在最终的判决下来之前,可以去证明严榗所做一切跟严家其他人没有关系。”
顾衍誉倏的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居斯彦此刻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点悲悯,轻轻摩挲她头发,“我很快就要走了,回雅克苏去。我的族人在那里等我。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情势所迫会让你做很多有违自己内心的事。但你其实可以自己选择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手上裹着厚实的绷带,嘴角还沾了些酥饼的碎屑,说这话的时候却奇异地真像个能够指引迷津的长老,无端多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顾衍誉抬眼看他,已不再是那个懵懂可怜的小女孩神情,眼里不知道是木然还是冰冷,“居斯彦,我其实没有选择。”
居斯彦一言不发,顾衍誉说,“父亲以君子之道教育哥哥,却以诡道教育我。严家今日下场,我虽于心有愧,但就算早一步知道了,该做的我还是要做。否则站在让人同情位置的,就是顾家了。”
“你明明知道得很清楚,又为什么看不开呢?”
居斯彦捋了她一绺头发放在掌心里,手感像他年幼时养过的小猫,那只流浪多日的猫儿脾气不好,对谁都张牙舞爪的。可居斯彦知道,它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取暖的地方和能够吃饱的三餐而已。
他又觉得顾禹柏很是可笑,顾家真是没人了,才会把这么一个女娃娃放到这个诛心的位置上来。什么顾衍铭个性耿直、心思纯良不适合诡道,都是假的。一个娘生出来,一个爹养的,说到底顾禹柏想给顾衍铭一个光明磊落的好前途,将来写到史书里,也是要流芳百世的。可顾衍誉呢,打从身份开始就见不得光,顾禹柏培养了她这么多年,就是在磨一把刀而已。一个兵器,只要锋利趁手就够了,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兵器愿不愿意杀人。
居斯彦局外人一个,自然能看出一点门道来,但他不忍心跟顾衍誉说破了。什么燕誉安乐,恐怕都是虚的,好人家的女孩子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年纪,顾禹柏把这小女儿磨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恶人”。但这些,是居斯彦没有办法跟顾衍誉开口的。
“你啊,改天若是陵阳容不下你了,便来漠北找我吧。承你一包酥饼的情,改日回赠你几头牛羊。”
顾衍誉那点脆弱情绪已经被严实地压了下去,漫不经心笑起来,“若是陵阳容不下我了,恐怕普天之下,再没有能保得了我的人了。”
“谢谢你。”顾衍誉神色难得郑重。
两人都知道,这个时间上,他们身份太过敏感,不适合交往过密。今次一别,即使再见了,恐怕也是隔着人山人海,再不能这样亲密地说上话了。
“不谢不谢,”居斯彦一脸大尾巴狼的样子这就露出马脚来了,“你若是真谢我不如叫一声师兄来听一听。”
顾衍誉那些将将升起的动容被驱散得很彻底,“你可悠着点吧,养伤就少说几句话。仔细风大闪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