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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站了起来,眸光看向方宏焦急的脸,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席上乱作一团,坐在方逑附近的,人人自危。
这期间也不少明白人,知道皇上最近与方宏的关系略有些紧张,便都低下了头去。暗地里却想着,难道是皇上下的手?
娄锦跑到方逑身边,与她一同的萧琴也紧张地站了起来,她起身的那一刻身子有些摇晃。锦儿,最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娄阳见人都围了过来,他悄然地往后退了退。
武元透过人群中的细缝窥视了下方逑,见方逑脸色正常,却是直直躺在了地上,他便朝皇上看了眼,然后抿了下唇,作壁上观。
太医到来的时候,方逑已经被安置在了最近的豆蔻宫。
方瑶紧靠着娄锦,双手早就苍凉若水,她一双眼眸早已经红了,若非娄锦扶着她,此刻必然站也站不稳。
“皇上,方少将……”他犹疑了会儿,这说中毒吧恍若脸色也正常,说没中毒吧,也真查不出什么。
可这人却是莫名其妙地晕了。
皇上紧盯着他,君威临下,让人不寒而栗。太医没敢再躲,只道:“皇上,方少将像是吃了什么,所以才昏迷不醒的,臣没观察错的话应该是中毒。只是微臣尚未查出他重的是什么毒,如今能确定的是方少将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最后一句,皇上长舒了一口气。
可方宏的脸色却变了,“那方逑何时会醒?”
“这个……”对上方宏那双凌厉的鹰眸,饶是阅人无数的太医都寒毛直竖,忙道:“容微臣勘察一下,微臣用醒神汤看看有无效果。”
方清雅站在固伦公主身旁,见一向硬朗的公主此刻有些憔悴,不免有些心疼。“皇上,这事一定要彻查。”
娄锦定定地望着床上的舅舅,眉头亦紧紧蹙了起来。萧琴凝视着她,双手握成了拳。
皇上命了人彻查了宫中的饮食,一个下午过去了,来报的太医均说宫中饮食并无问题。
方宏请了命带了方逑回去,萧家上下也留在了将军府。
夜里,丫鬟嬷嬷们守在了门外,等着里头主子吩咐。流萤挑了灯便站在了门外,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在看到娄锦的那一刹那才恢复了点常色。
昏黄的烛光下,那抹碧青靠在了朱红门上。她紧蹙的眉下那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人。流萤走上前来,低声道:“小姐……”
娄锦恍若并未听到她的声音,她知道没多久舅舅便会醒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夜风透过层层棉絮刮着她纤细的骨架,有种冰凉的裂痛。
走到一株水杉树下,一落雪稳稳打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抬眼,幽暗的墙角那站着一个人影,月光打在那人的削瘦肩膀上,让人看不真切。
突地,那人影走了出来,窈窕的身姿,暖黄的长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一阵风扬了起来,带着她刻意压低的嗓音扑来。
“锦儿,你究竟为什么?”
说话的人是萧琴,她沉思了许久,也暗地里观察了娄锦。她实在是毫无头绪,只好亲自来问问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
娄锦只是望着她,淡薄的月光将她月白的脸打亮,剪羽长睫微微一颤后,她扯起了一抹笑,道:“琴姐姐,今晚的夜色很美,若姐姐不怕冷,与我一道看看可好?”
“娄锦,我的婢女看到了流萤给表哥的药罐子里加了东西,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表哥会昏迷不醒。”她不信,那是娄锦的亲舅舅,这根本不可能。
从萧琴单独来找她的那一瞬起娄锦便知道萧琴猜到了什么,她无奈一笑,突然对上她疑惑焦急的容颜,轻轻问道:“姐姐,你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激怒中的萧琴愣了下,不明白娄锦这话的含义,她犹疑着并不想花脑子思考。
娄锦却未放过她,她再次笑了。“姐姐,你认为锦儿是什么样的人?”
“你向来天真可人,开朗大方,待人诚恳,最为善良。”萧琴说到这顿了下,不知道现在的娄锦是否还是当初她认识的模样。
诚然,娄锦点了下头,眼眶隐隐有了泪意。
“你?”萧琴看得分明,锦儿眼中有泪,说话的当会儿喉头哽咽,她……
娄锦苦涩一笑,“姐姐尽管可以将这事告知外公,但一事我必须要告知,舅舅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不能再赴战场了。”
娄锦没有再看萧琴惊愕的神情,她低垂着头,眉眼之下一派阴影,此刻萧琴才发现娄锦的神色并不大好,眼底一圈暗黑,昨儿夜里必然辗转难眠。
见娄锦削瘦的肩膀微微挎着,她不禁想起小时候锦儿最是黏她,那一次被叔叔救了后,锦儿就常常来看她。记忆把她的心揉地有些软了。她叹了一口气,来到娄锦身前。
“锦儿,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鼻腔被酸涩的味道充斥,耳边是萧琴温柔的话语,娄锦积累着满腔的压抑和痛苦几乎喷薄而出,只听着她呜地一声靠在了萧琴的肩膀上,然后是黄河一般奔腾的泪水开了闸似的落在了萧琴的肩膀。
萧琴怔住了,肩膀处已经湿透,娄锦颤抖抽噎后放声大哭,这几乎吓了她一大跳,可心里却莫名被她这副无助的样子动容,她试探问了声阿锦。
“我很辛苦,姐姐,我很辛苦。”
她梗塞的声音有些期期艾艾,却是闷闷地传了出来。
萧琴不明白,一向开朗活泼的锦儿到底心里藏着什么,因何变成了如今这副可怜楚楚的模样?
她再问,娄锦却没有再说出口,只是趴在她的肩膀上,久了哭泣的声音也小了,渐渐地只有浅浅的呼吸传来。
流萤走了过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娄锦,便对着萧琴道:“琴小姐,小姐累了,我扶她去歇息。”
流萤搀过娄锦,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小姐今日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这是她跟着小姐以来头一次见她流泪,还这般伤心。
走出了两步,流萤的脚步顿了下,她回过头来,对上萧琴疑惑担忧的目光,道:“琴小姐,我们小姐做事是有苦衷的。希望你能帮着守住这个秘密。她是为了舅老爷好。”说完,她便唤来了守在一旁的乌嬷嬷,两人搀扶着娄锦出了院子。
萧琴远远望着,许久才微微松了眉头。
锦儿,或许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你。
幽暗的角落,一个黑影蹲守在墙角,他怔了会儿,才悄然离开。一双桃花眼却是眯了起来,“锦妹妹,倒真没让我失望了。”
皇宫的华清宫里烛火昏暗,宫女刚从书房退了出来,就听得门咿呀一声响。
“可查清楚了?”烛光晃出那高昂的月白背影,墨发若缎,负手而立的人微微侧过头来,目光直直看向一席黑衣的刘韬。
刘韬顿了下,犹疑着要如何说出口。顾义熙却是眯起了眼,道:“怎么?有线索?”
“……可能是娄小姐。”
刘韬还来不及舒一口气,对面那清冷的眸子登时看了过来,透骨的寒意。
见主子不信,他忙道:“是她亲口承认的,说是为了保护方少将。还为了这事已经哭昏过去了。”
顾义熙的眉头渐渐皱紧,她昏过去了?顾不得听刘韬讲什么,头也不回出了宫,临行前,他道:“给我好好躺在床上。”
“是。”刘韬郁闷地穿上主子留在床边的衣服,想着又要扮一次三皇子安眠的模样了。
夜间,冷冷的月光把皑皑的雪照亮,雪又映着天色,整个天地恍若都带上了月白的颜色。
一匹黑马在夜色中飞驰,马缰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拽着,男子身子微微前驱,狭长的凤目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心头却乱作一团。
眼中浮现的是宴会过后,养心殿里的他与父皇。
“老三,这事我交给你负责,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做了这事,到时候务必交到朕手上,朕最痛恨被人愚弄!”
“是,儿臣遵旨。”
一阵冷风透过他略微纤薄的衣服,将他的胸膛灌地发冷,他紧抿着唇,脸色凝重。阿锦,为什么是你?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马嘶地一声,加快了速度跑了起来。
闺房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散发着浅浅的舒眠味道。月光透过窗落在了霜白的地面上,倒映出一个身姿昂藏的影子。
窗外的人定定地望着里头沉睡的人儿,听着里头绵长的呼吸,他终究是打开了窗户,跃了进去。
这就是她的闺房,淡淡的微醺香气,整齐的布置,绣着红梅的白缎软被,月白的柔丝中衣……他顿了下,两颊微微红了。
娄锦翻了个身,这个动作显然吓了顾义熙一跳,他猛地撇开了头,却还是看到了娄锦那微微敞开的衣领。
虽是面对着他,熟睡的娄锦并不知道。只是恍若梦到了什么,她惊叫了起来,口口声声都是娘,舅舅,外公外婆。而她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泪流满面,并且好似被什么东西赌注了呼吸,她艰难地翻来覆去。
顾义熙却是越看越心疼,她究竟梦到了什么?
温暖的手覆盖她冰冷的额头,顾义熙蹲了下来,近靠着娄锦,发现她的眼早已经红肿不堪,卸了妆容的眼下乌紫一片。
方才想起刘韬的话,她是哭晕过去……
当那一股暖意透来的时候,梦仿佛都远去了一般,短促的呼吸渐渐又变得绵长了起来。
顾义熙凝视着她,见她熟睡的时候唇角微微弯着,便也跟着扬起唇角。
或许,这会是他第一次对父皇说谎。
他轻轻叹息了声,便蹲在了那,手中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暖着那冰冷的人儿,直到夜班三更,她的体温渐渐恢复,他才缓缓站了起来。此番,却是略有些踉跄,僵直的腿脚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悄然离开之后,外头前来接应的侍卫见三皇子走地怪,身子左右摇摆地厉害,便走了过去,担心地扶了三皇子一把。不料三皇子倒抽一口气,道:“把你的脚拿开。”
那侍卫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撞上了三皇子的腿,可为何这般疼?
不解的他陪着三皇子等了好一会儿才上了马,待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主子的腿麻了。
一早方逑醒了过来,方家萧家上下都来到了屋里。
固伦公主更是眼睛微红,忙让下人端茶倒水。
方逑却有些恍恍惚惚,俨然不记得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事,又偶尔能记起什么。方宏报了皇上请了太医来,太医摇了摇头,说是中风之兆。
皇上亲自来探望,方逑却忘了如何行礼,这当真是怪了。就连皇上都信了他这是中了风。为了弥补方宏,他下了旨让方逑在家休养,无须带兵出关。
娄锦在一旁听着皇上金口玉言终究是长舒了一口气。
翌日,娄锦便派了流萤在方逑的饮食里偷偷加了点解药,她也寻了借口在将军府留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据闻三皇子查访,发现方逑在塞外吃了不当的东西,回京后才隐隐发作。这消息传来,京中揣测一片,有人道是邻国作祟,有人道是方宏得罪了谁,也有人道是塞外的东西极不干净。
当然,没有人再追查下去。皇上只要一句话,那便是这事并非出自皇宫便是。
不过,养心殿里却发生了这样一幕。
臣子们刚出了养心殿就遇上前来的三皇子,纷纷行了礼便退了去。路公公引着三皇子进去便退了出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皇上停了笔,抬眼深深望了眼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突然道:“你脚下的鞋子不错,好似不是内务府织就的。”
顾义熙垂了眸子,他眼眸一低,便是抿唇不语。
皇上继续提笔,在折子上写了什么。“这手艺倒真是不错,朕也想要一双。”
“父皇,这不过是民间拙劣给儿臣赏玩的,父皇想要,宫中尽是好的。”
“哦?你倒是学会说谎骗朕了。”
这不紧不慢的话顿是让人心头一震,冰冰地带着破水而出的冷瑟。顾义熙闻言,跪了下来。“还请父皇责罚。”
皇上摇了摇头,“责罚倒是不必了,只是你要知道,什么人你得护着,什么人你当避着。”
“儿臣知道。”他言毕却不再开口。皇上叹了口气,老三什么都好,就是固执了些,认死理。见与他再说也说不出什么,便道:“下去吧。往后先别管京中之事,明日就去国子监报道吧。”
“是,儿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