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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昀侧身一让,避过了这一礼,他的脑中掠过数个念头,沉声回礼道:“瑞王殿下客气了,当年我捉到张炳成也是十分惊诧,因此特意快马加鞭送到了陛下这里,请陛下彻查。”
“实不相瞒,”杨彦苦笑了一声,“当年我和你同时求娶珞妹妹,父皇将珞妹妹赐婚于你,我心里还是有些……罅隙,在下属面前着实颓废牢骚了几日,那张炳成便听进心里去了,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后来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也是咎由自取,我在父皇的教诲下,闭门思过了一年多,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处,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父皇的殷殷期盼。”
这番话进退得宜,即不失皇子风范,又彰显改过之心,即有因又有果,从盛和帝嘴角的浅笑来看,这番解释很得圣心。
景昀自然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揪着不放,更何况张炳成既然已死,这便是一笔糊涂账。他淡淡地道:“殿下言重了,既是误会便好。”
盛和帝瞪了杨彦一眼:“你呀你,明白自己错了便好,昀儿和珞儿两情相悦,你就算再喜欢也不能横刀夺爱,如今你府里的王妃已经有了身子,几个侍妾也不错,好好过你的日子才是正理。”
杨彦躬身笑道:“父皇说的是,如今黛云和我情深意重,夫人宁萱也和我琴瑟和鸣,我早已将从前的事情放下,元熹,你我原本便情同手足,从前种种,大家都忘了吧。”
一听“情同手足”这四个字,盛和帝的眼中便透出几分光来:“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能相辅相伴,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皇室也是如此。彦儿,你的皇兄们没有明白这一点,才酿成大祸,你能将昀儿看成手足,朕很欣慰。”
“臣愧不敢当。”景昀神态恭谨,只是他心中嫌恶,语气越发冷淡简练。
盛和帝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不由得黯了一黯。
“元熹客气了,”杨彦却笑得很是开怀,还十分亲热揽住了景昀的肩膀,“你纵横沙场,乃国之栋梁,何必如此自谦?”
“元熹,以后你要和彦儿多多亲近才是。”盛和帝也笑道。
“是。”景昀垂首应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杨彦笑语晏晏,将一个孝子和一个谦和宽仁的王爷演得栩栩如生,在这南书房中彩衣娱亲,将盛和帝哄得十分开颜;而景昀的性情内敛,不善甜言蜜语,只能在一旁瞧着,偶尔插上几句,看到后来,他都有些恍惚了,是不是真的他错怪了杨彦?杨彦真的已经不计前嫌、诚心改过了?
然而,这念头也就只有一瞬而过,张炳成、杨湛、杨皓,甚至连寿宴时险些丧命的杨霆,都和杨彦脱不了干系,若丧失警惕,只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时辰不早了,田公公来提醒盛和帝该小憩了,景昀和杨彦一起告退,走过外殿门外时,那一大堆寿礼还摆放在里面,几名内侍正在一一清点准备入库。
景昀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只见大长公主送的那棵珊瑚树很是显眼,树身上的大红丝带已经解开了,里面他亲手放的印章已经不在了。他心中高兴,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一些。
“元熹,你先走吧,我还要去向淑妃请安,”杨彦停住了脚步朝他笑了笑,“何时有空,你我约在归云居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这正中景昀的下怀,便应了一声,告辞转身而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杨彦嘴角的笑容一分一分地敛去了,指尖在身侧紧握成拳。
缓步走出了月洞门,他朝着内宫而去,穿过了御花园,快到毓仁宫时,他在一处竹林旁停住了脚步。
身旁伺候着的于安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是落了什么东西了吗?”
杨彦的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迎着阳光瞧了瞧,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福——寿——安——康。”
他的手中一抹明黄,正是景昀费心雕刻的那块田黄印章。
手一扬,那印章飞出了一条弧线,堪堪落入竹林,发出一声闷响,从一块石头上滚落了下来,没入了草丛不见了踪影。
他拍了拍手,阴森森地笑了一笑:“想要认祖归宗、父慈子孝?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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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和帝的寿辰一过,这天气眨眼就热了起来,外头潮湿而闷热,宁珞也懒得动弹,除了一两个必不可少的应酬,便呆在府里和小姝儿一起玩耍,看着她一日日地越来越活络。
杨霆惊马那一案也一直胶着着,小马驹的左前马掌有裂开的痕迹,导致马失前蹄,杨霆在马上坐不稳时弓打到了马头,这便是马惊的原因,大理寺把东宫和公主府里里外外筛查了一遍,抓了几个、审了几个,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那几个贴身的侍从一口咬定,就是见小殿下思念母亲才出的这个主意,只是一片好心办了坏事而已。
景昀回来和宁珞一说,还脸色沉重地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陈氏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这次只怕有些危险。
宁珞不由得一阵唏嘘,杨霆才不过七岁,刚刚失去父亲,母亲又突然病重,生死难料,实在是太可怜了。徐淑妃虽然算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身边又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公主要照料,再怎么也不如自己母亲尽心尽力。
“不如我替娘娘去探望一下霆儿,到时候再和娘娘说些霆儿的事情,也好让她宽心一些。”宁珞思忖着道。
“也只能这样了,”景昀轻叹一声,“但愿娘娘能思及小殿下年幼,为小殿下努力康复才好。”
宁珞递了拜帖入宫,候了小半日有宫人出来相迎,一路上,宁珞问起杨霆在宫中的起居,那内侍笑着道:“小殿下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平日里和七公主一起玩耍,陛下也时常过来看望,听说正在挑选伴读要和他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呢。”
“那可感情好,能常常见到陛下,小殿下一定高兴坏了。”宁珞略松了一口气。
“平日里倒也还好,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便要哭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总要想念母亲的。”内侍笑了笑。
说话间,毓仁宫便在眼前了,刚踏进宫门,宁珞便听见一阵欢笑声传来,定睛一瞧,只见一群宫女陪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玩马尾制成的小鞠,七公主杨珂一身劲装人小鬼大,杨霆则一身白色短打干净利落,左手还绑着夹板,却也十分欢快地绕着那鞠跑上蹿下甚是开心。
徐淑妃站在廊檐上嘴角含笑,不时地出言提醒一句:“霆儿小心……霆儿快去那边……哎呦珂儿你羞也不羞,居然真的和你的小外甥抢……”
杨珂敏捷地一把抄起了鞠,放在手中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在杨霆面前显摆似的扬了扬:“谁让霆儿的手伤着呢,快叫姑姑,叫一声便给你玩了。”
杨霆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稀罕呢,我母妃也会缝,缝个比你的还要大的。”
“你母妃现在没力气缝了……”
“珂儿!”徐淑妃厉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给霆儿。”
杨珂愣了一愣,委屈地把鞠往杨霆手里一塞,赌气道:“给你给你都给你!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来了都被你抢走了!”
徐淑妃气得想打她,宁珞慌忙上前打圆场:“淑妃娘娘别生气了,七公主还小呢,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对自己的东西宝贝着呢,我家铮儿都十二了,还老是和他姐姐抢东西。”
杨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忽然便上前将鞠塞回了她的手里:“小姑姑,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带我一起玩好不好?”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一起塞进了杨珂的怀里,“我的宝贝也给你。”
“这是什么?”杨珂好奇的问。
“泥泥叫,一吹就会响,”杨霆挺胸道,“我母妃说了,要是有坏人,吹这个就会把坏人吓跑了。”
两个小孩把头凑在了一起,又开始玩上了。
徐淑妃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去拉宁珞的手:“可要头疼死我了,一个小孩儿还不觉得,这两个在一起,成日里好了吵吵了好,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殿下有人陪着玩,这才几日受的惊吓便似都好了,人也看上去精神了,”宁珞由衷地道,“幸好有淑妃娘娘的悉心照料。”
徐淑妃面露不忍之色,叹息着道:“这么活泼聪明的一个孩子,却是这般命苦,呆在我宫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日后……”
宁珞也有些唏嘘,轻叹了一声道:“陛下素来宽厚睿智,必会对小殿下有个最为合适的安排,太子妃娘娘那里,总也会牵挂着小殿下,说不定能挺过这一次呢。”
“但愿如此。”徐淑妃笑了笑,便拉着宁珞往里走去,两人在花厅中坐下了。宁珞在这次入宫,打得便是探望徐淑妃的名号,自然少不得嘘寒问暖了几句,并呈上了一副新收的书法让徐淑妃鉴赏。
徐淑妃出身书香门第,喜爱诗词歌赋,对这前朝名家的书法大为赞赏,两人从笔法的横撇捺竖说到这位书法大家的平生趣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倒是甚为开心。
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在外面玩得差不多了,由宫女内侍们换好了衣衫,到了花厅,杨柯自然而然地依偎到了母妃身旁,而杨霆则好奇地打量着宁珞,忽然问道:“你是那个救了我的将军夫人吗?”
宁珞微笑着半蹲了下来:“是啊,小殿下好记性。”
“我还记得你陪我玩过堆雪人,对吗?”杨霆的眼中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宁珞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么久的事情,杨霆居然还记得,的确当得起好记性这三个字。她由衷地称赞道:“小殿下真是聪慧。”
“那你可以让将军叫我习武吗?”杨霆满含期盼地看着她,“我也想像他那样威风,把那些想要欺负我和我母妃的人都打趴下。”
宁珞的心一颤,柔声道:“小殿下,习武可不是为了逞威风啊,你好好想想,想得对了,才能让那个将军教你。”
杨霆想了想,眨巴着眼:“将军救了我,我学了以后可以去救别人,对不对?”
宁珞哑然失笑:“有那么一点对了,小殿下慢慢大了,就能多读书,会明白更多道理,等明白了
习武的真谛,那个将军一定会很乐意教你的……”
话还未说完,宁珞便觉得身后好似有芒刺在背,她倏地转过身去,只见盛和帝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