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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一声,余慧瑶从罗汉床上摔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宁珞也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却见余慧瑶竟来不及穿鞋,仅着锦袜,几步便抢出门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景昀定定地瞧着她,眼神又惊又痛:“余慧瑶,这下可如了你的愿了,泽林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他在阜马地界遇上了北周残部,被人认了出来,一箭穿心,我派去寻他的人只带回了他的尸体!”
“你胡说……”余慧瑶嘶声道,她的身子仿佛筛糠般抖了起来,不得不抓住了门柱才站定了,“他又不是个傻子,出城难道不带个一兵半卒的,怎么可能就……”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此番为情所伤,心灰意懒,”景昀沉声道,“你若不信,便自己去前院瞧一瞧,看我有没有诳你。”
余慧瑶悲鸣一声,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宁珞心中焦灼,匆忙间穿好了鞋子,惶急地问道:“泽林他……怎么就……”
景昀长叹一声,默不作声地将她横抱了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宁珞揽住了他的脖子,想着那个惊才绝艳的青年,想着他一声声叫她“弟妹”时的眉飞色舞,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瞬间湿了景昀的衣襟。
横着一口红漆棺木,余慧瑶仿如痴傻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那棺木中的人。
那飞扬的眉眼此时再无了神气。
那嬉皮的笑脸此时淡漠无息。
那曾经与她对弈的修长指尖无力地垂在身侧,那曾与她舌战的双唇悄无声息。
一支利箭插在她的胸口,西北凛冽的寒风吹过,那尾羽微微颤动,而利箭入身之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已经干涸了的血渍……
余慧瑶的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扑倒在了那棺木上。
眼中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脸庞滑落,瞬间便打湿了衣襟,她掩住了嘴,却止不住那悲泣声从指缝中溢出,到了最后,她再也无法遮掩,失声恸哭了起来。
“你何必假慈悲呢?”景昀将宁珞放下了下来,脸色冷肃,语声刻薄,“这不称了你的心了吗?他苦恋于你,你却如此狠心绝情,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想必他咽气之前,定想问你一句,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是不是真的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
“我……怎么会对你没有情意……”余慧瑶哭得不能自抑,双手指尖抓在棺木中,那指甲崩裂,渗出血丝来,“我……我从前便看过你写的文章,字字珠玑,有翱翔九天之志,怎能因为我而明珠蒙尘……我是不想害你……”
“可你现在已经害了他!”景昀厉声道,“若是重来一回,你还会如此待他吗?”
宁珞虽然悲痛,却越听越觉得不对,景昀并不是如此睚眦之人,更不应在这种时候对这样的弱质女流有落井下石的逼问之举,她扯了扯景昀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余慧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喃喃地道:“是我错了……为何要瞻前顾后……我好悔啊……若是重来一回……我想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分开……”
她面不改色,一探手,抓住了身旁侍卫腰侧的剑柄,只听得“铮”的一声,宝剑出鞘,剑芒森森,直奔她的脖子而去。
景昀大惊失色,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掌劈在了她的手腕上,却还是有些晚了,那利刃在那玉颈上留了一道血痕,“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宁珞惊呼了一声,急出一身汗来,正要厉声唤醒好友这般傻的行为,却见余慧瑶脸色丝毫未变,竟不顾脖子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后退了两步,一头便朝着那棺木撞了过去。
景昀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往她后颈一切,余慧瑶委顿在地,失去了知觉。
“快将余家小姐扶进去,替她包扎好伤口,务必看着她不能让她寻了短见!”景昀的额头渗出汗来。
璎香和四叶应声而去。
宁珞追了两步,却回过头来狐疑地看向景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景昀长叹了一声,还没开口,便见棺木中有人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问道:“元熹,慧瑶呢?她怎么说?”
宁珞的心别别漏跳了两拍,这才回过神来:邹泽林居然伙同景昀来了这么一个苦肉计!还把她也蒙在了鼓里!
邹泽林服了金大夫所配的绝息之药,看上去昏睡不醒犹如死了一般,能支撑几炷香的时间,余慧瑶一见那插在心口上的箭和血迹,早已心魂俱裂,哪里还会去查真死假死,其实那血是抹上去的,箭是用绑在胸口的黏土固定的,要是像景昀这般经历过战场生死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可蒙住余慧瑶、宁珞这样的闺阁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一听余慧瑶自尽,邹泽林整个人都傻了,再也顾不得想什么稳妥的法子了,一把扯掉了那根破箭,一瘸一拐地朝前跑去。
宁珞又气又怒,转身就走,景昀也顾不得什么都督的脸面了,追在她身后连声赔不是:“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其实泽林此行的确凶险得很,我的手下找到他时,他们几个的确正在和一队北周兵在缠斗,那一箭射在了他的大腿,你瞧他走路都不利索了,我才替他想了这个釜底抽薪之计。”
“景昀!”宁珞恼了,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恨恨地道,“要是方才慧瑶的手快一点,你可差点要真的弄出人命来了,你真当我们女子都是负心薄幸的人吗?若是你有朝一日这样诳我……”
景昀一下子从身后抱住了她,宁珞掰着他的手腕挣扎了起来:“你撒手,我要回房休息了,你自去你的军营琢磨你的诡计吧,别来烦我……”
身体腾空而起,被景昀再次打横抱起,宁珞惊呼一声,却不得不揪紧了他的衣领。
景昀大步走过抄手游廊,入了月洞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卧房中,将宁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他则半跪在床前,握着那双柔荑覆在了自己的脸上,定定地瞧着宁珞:“打我吧,是我错了,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宁珞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我没想到慧瑶的性子会这么烈,”景昀也是心有余悸,“我不忍见泽林为情所苦,外面实在太过凶险,便用此计将他骗回鲁平,原本也想告诉你的,可若是你知情,只怕演不得这么真,骗不了慧瑶。”
“你……”宁珞抬起手来,在他的胸膛上一阵猛捶。
“仔细手疼,”景昀将人凑了上去,示意她打自己的胃部和小腹,“这里软,又能打疼人。”
宁珞绷着的脸终于拧不住了,都督大人身经百战,那胸膛的确硬邦邦的,一拳砸上去,倒是崩得自个儿骨头疼。“以后还骗我吗?”她忍住笑,剜了景昀一眼。
景昀连忙道:“不敢了,也不敢去招惹余慧瑶了,怕了她了。”
“知道就好,”宁珞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了那姜朵的事情,索性和他一并算账,“那个绲戎的姜朵,来找过我了。”
景昀的脸一沉道:“放心,这几日我都让李成林盯着她,再过两日她的族人便要到了,到时候把她押回去就好了。”
“都督大人真是一块香馍馍,引得无数飞蛾扑火,”宁珞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张俊颜,语中不免带了几分酸溜溜,“我看那姜朵姑娘甚是率真可爱,你就没有半分心动吗?”
“我已经有了这世上最耀眼的明珠,些许流萤,怎么还会放在眼里?”景昀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
这等甜言蜜语,可真是听一百遍都不够,宁珞终于靠在了那个宽厚的怀里,甜甜地笑了。景昀却抚着她柔嫩的肌肤,心中暗叹道,若论香馍馍,只怕他再香也比不上眼前的小娇妻,京城里有这么一个瑞王在虎视眈眈,北周居然也出了个强敌,真是逼得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无人得知那日下午邹泽林到底和余慧瑶怎么赔罪的,派去听墙脚的四叶忠心耿耿地在客房的院子外听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汇报说余慧瑶醒过来先是尖叫,然后恸哭,后来便是两个人有些含混不清的的话语,好像是一边堵着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很是复杂。
“我怕余姑娘知道了怪罪,便没凑得太近,”四叶有些愧疚,“要不要我再去听听?”
在厅堂内等着消息的景昀、景勒、璎香都轻咳了起来,宁珞赶紧道:“好了,应当没你的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到了快晚膳的时候,邹泽林才一个人施施然从客房的院子中出来,只说余慧瑶伤了玉颈,要在屋里好好休息,今晚要叨扰侯爷和夫人,在这里歇下了。
邹大才子把读诗文的挑剔苛刻劲放在了餐桌上,说这个肉炖得不够烂,嫌那个白菜炒得火候过了不够嫩,好不容易才挑挑拣拣凑了一托盘的菜,亲自乐不颠颠地送到客房去,末了却灰溜溜留下饭菜自个儿回来了:“慧瑶不让我进去了,弟妹,还有劳你多陪陪她,千万记得多说说我的好话,万不能让她过了一夜便反悔了。”
照着邹泽林的意思,他在这鲁平城找个三媒六聘,让景昀和宁珞做个见证人,他的师傅武真观的北仙真人就离这鲁平城三四日的行程,也是个豁达狂放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算是个正经的长辈,去请了过来主持了亲事,这样趁早把生米煮成熟饭,再回京禀告父母亲友。
余慧瑶却不同意,只是委婉地劝说邹泽林不可如此,这样先斩后奏只会让他的父母长辈对两人徒生反感,还是等他回了京城禀过父母再做决定。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邹泽林有些急眼了,“这北周军还有二十万在应州待着呢,他们不退军,我这个监军便回不了京城,眼睁睁地瞧着元熹和弟妹整日里卿卿我我的,我这是要打多久的光棍啊?”
许是这次老天爷都听到了这位大才子的怨念,北周军派了使臣分别到应州的信义侯、昌州的定云侯处,恳请两国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