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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唐走了,除了把那拉风的跑车老老实实地停在小区车位上,我总该想念他点什么吧。
想念他笑之前先眨下眼,想念他自信到讨厌的淡然感,想念他不把我当小孩子。但我也只想到有一天钱唐得空接我回家。走去教学楼的停车场的路上,突然有两个高年级女生从阴影里跳出来。
“请问钱先生能给我们签名吗?”眨眼就掏出两本书和笔。我先看了眼对方的校服袖口。他妈的,西、中、高、三、生、放、学、都、不、补、课、吗?这也太放得开了吧。重点高中对待高考就这样,像我这种学习不好的很担心啊。还有,她们找钱唐签名?认错人了?钱唐又不是电影明星。
前边的钱唐已经接下那两本书。他好像见多了这种事情的发生,面不改色地在封面写下自己名字。就在他低头写的时候,离钱唐最近的那个长发女生突然踮起脚尖,轻轻亲他脸一下。这动作大概费尽那位眼瞎学姐的所有勇气,随后她捂着脸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写的东西……”
在场的我,以及另一个学姐彻底惊呆了。反正我是惊呆了,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另一个学姐迅速搀扶住朋友的胳膊,懊悔加羡慕的样子。
四个人之中,唯独被亲的那枚混蛋缺乏反应,钱唐在整个过程中眼皮都没抬,迅速就把两本书签完,再迅速离开。
“我操啊。”我坐在座位上感慨。
钱唐这次没有数落我的脏话,他很安静的开车。对于之前的强吻事件,看不出心情更好还是更糟了,就只是特别漠然。
“我听说艾滋病是通过口水传染的。”沉默片刻,我幸灾乐祸地告诉钱唐。
他转头看看我:“特长生,系上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的车祸死亡率比口水传染艾滋的几率更高。”
“……那我要换座位,我很宝贵的不能死。”
钱唐又无声的扫我一眼,他眼神有点发凉。但我可不怕他,直直地瞪回去。
我有些挑衅的问:“刚才的那事老发生?”
“偶尔。”钱唐承认,语气里完全没有炫耀或者鄙夷。车窗外的路灯照在他侧脸上,我听他慢慢的,咬着字说,“总有一些小女生,热衷错投明珠。”
我望着他没说话。我怀里的书包里有这次数学作业,老师打分是5-,正好和我给钱唐侧脸打的分数一样。而我书包里同样还有这次发下来的语文作业,老师给我打分是“0,重写”,也正好就和我给钱唐的人品打分一样。
我没多久就对钱唐淡了心思。唯一和他断不掉关联的,大概就是西中。钱唐的母校,西中把第二次理科大考延期了,而且延期到元旦假期前两天。那会子离期末大考也没多长时间,所以老师干嘛还要多浪费一次纸出考卷?我坐在考场里苦苦思考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班门开了,许久不见的叶青跑进来,坐在她原本的空座位上。我们班同学都对她如此执着地想参加考试,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吵得监考的老师直皱眉:“别闹,正在试英语听力!”
外物语数四科,我英语的程度比语文略微好那么一丁点,完形填空和最后的作文能写。但中文就不行了!语文考试中,我基本就只会选择题,到了阅读要分析作者用意,分析古文的语句妙用——我在卷面戳了很久圆珠笔,就只能勉强写上:我个人认为,作者写的很细腻,很到位,这描写很生动。
评判试卷的时候,班主任挖苦我:“李春风同学向我们展示着感情比事实更重要的原则——”
但凡我要是能听懂班主任的挖苦,语文卷面姑奶奶能再加十分的。
班主任也不是没有对我努力过。布置我一些课外阅读。但首先,我不想读。其次,班主任给我布置的都是一些外文小说和自传,主角名字超长,这对瞬间记忆闪光的我简直就是噩梦。他要留食谱大全我还能看眼。
我郁闷地问失踪良久的语文课代表:“你语文为什么学的那么好?”
“背台词背的吧。”叶青语文基础知识没有学霸扎实,但她的作文通常都能成为范文全班朗诵的那种。班主任热衷在她的作文卷面上画红色的波浪线,旁批“灵气逼人”。我的作文卷面,一般只写着“字数着实不够”。
叶青这次拍戏回来,瘦了很多,头发长了,眼睛亮晶晶的。她据说是什么“新秀小花旦”,不少人专门为了看她,在我们班门口跑来跑去的。
考完试,搞完元旦班会,第二天就元旦。
各科老师布置完作业,开着万年无聊的冷笑话:“作业明年交也可以。”新年气氛很足够,全班同学都呵呵呵笑着。外面是已经是阴沉了一星期的天气,每次抬头望天空,云彩都在很吃力的移动。天气预报昨天就嚷嚷要下雪,但直到今天下午才下雪。全城瞬间就白了,不得不说这还挺有新年气氛的。
公交车上起了层白雾,路上行人也匆匆,似乎都装满咕噜咕噜的幸福味道。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非常非常不开心。
跨年夜,我爸外地的会议还没开完,但他特意飞回家陪我和我妈吃饭。
桌上的菜挺好吃,我最喜欢的大鱼大肉。但吃饭气氛也就一般般了,我惯例地向他们汇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我妈关心了下我的身体,我爸问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我早就想好了。“……我想要辆山地车,以后能骑车上学。”
我爸听了后评价:“想一出是一出。”但看他神色,大概是答应了。
吃完饭,妈妈老早就先行回到卧室休息。我依旧慢吞吞地拨着碗里的米饭和海参,很希望自己也能有我妈这份幸运,可以到自己房间待着。
“李春风,待会你和我去路口,给你哥烧东西。”我爸放下筷子对我说。
外面的天已经漆黑,外面依旧下雪。雪花映着路灯,不太干净的飘下来,北风一吹,巨冷。我围上围巾,再将连帽衫的帽子戴上,默默地提着袋子,跟着我爸走到了十字路口。
这是已经进行十五年的漫长告别模式。红色的塑料袋里是黄色的纸钱,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是要烧给我哥的。十字路口已经有其他人烧过纸了,黑色的灰质映着白雪,看上去特别不吉利。
我爸亲自用打火机点火,他挺高的人,一直蹲在路口注视着那些祭物完全烧干净才站起来。最后才将一沓纸钱递给我:“李春风,到你了。有什么想跟你哥说的,想让你哥在天上照顾你的,都可以对他说。”
……我想说封建迷信害死人啊。但我也只是摘下手套,将那叠粗糙纸钱接过来,重新点燃。
哥,爸爸妈妈都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心里对哥哥说。至于我,嗯,我其实没什么的。如果一定要讲,那就是我真的挺讨厌从未谋面的哥哥你。如果你没有挂掉就好了。你走了以后,作为备胎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有点不太开心啊妈蛋。
烧完纸的老爸,神情有些轻松了。他和我并排走着:“这次考试,你比上次的排名有了三名的进步。”
我愣了下,说实话我自己都没记得自己的年级排名。
我爸接着说:“上次家长会,老师还在班里夸你理科不错。但你的文科也需要加紧努力——”
我没吭声。每次跟装和蔼状的我爸谈论我自己的事情,不管他说什么都特别让我不自在,就跟一个母猩猩朝你跳舞一样。我随口“嗯嗯”地应着,希望换个别的话题。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人牵着一条巨大的狗,晃晃悠悠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去。
“有狗!爸爸,你看看,有狗!应该是黄毛!挺逗的!”
但我爸看都没看:“期末考试再加油。寒假你要是想特别补习语文,就跟我说。全市最好的老师,爸爸也能给你找过来——”
这时候,前面的道路口又走过来一个人,居然牵着跟麻雀似的小狗,还没刚才大狗的尾巴大,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地跑。
“有狗!爸爸,你看那条小的——”我兴高采烈地说,但回头时却忍不住退后一步。
昏黄路灯下,我爸满脸怒色。高举着右手。明显进攻的姿态,他想抽我一巴掌,此刻正用全身的力量忍耐,慢慢地收回来。
我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我爸冷冷道,“什么猫猫狗狗的?跟你有关系吗?你以后想养畜生,自己工作后在自己家养!你妈身体不好,你还想让她为你操多少心?”
“……对不起。”
我爸眯着眼睛,然后,他眼里的光亮慢慢暗下去。随后的态度就像冷藏室里没放盐的剩饺子。
“算了。”我爸很讽刺地说,“我还指望什么。”
唯一的好事,就是剩下的路上终于安静了。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我跟我爸说想在大街上看别人放烟火。我爸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嘱咐我看完就早点回家,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离零点还一个多小时,街上已经有人放爆竹,噼里啪啦很热闹。我安静坐在马路牙子上,感觉那声音特容易把脑子塞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流的已经不是鼻涕,而是我热乎乎又宝贵的脑浆。大衣里的纸巾快用完了,我活动下麻木的腿站起身,怏然准备回家。
正在这时,一辆挺长的车停到我前面。车门升起,一对男女勾勾搭搭着从里面走出来。
女人穿着丝袜和短裙,上身是套亮晶晶的黑皮草。那男的估计已经喝醉了,站都不稳,一只手扶着车屁股走路。
“阿唐,原来你住在这个小区?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女人娇滴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