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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样一番波折,宛珠已经没了玩的心思。沈含玉拉着她回了车里,开动车子,外面的景与人俱匆匆远去,胸中的落寞翻涌,宛珠无言的看着窗外,没来由的怅然。沈含玉瞥一眼身边的女子,却见佳人凝眸聚思,不展峨眉。
“今日你可开心?”
沈含玉柔声问她。宛珠笑笑,无声的点头。沈含玉却是摇头:“你定是不尽兴。我本是打算带你寻了鸿莳便出来吃饭玩耍的。今天是元旦,便不是让你欣喜,也想给你找些乐趣。”
宛珠听着他的话,倒浅笑了:“你不善解释,含玉哥,我懂。不过,我看你和那薛鸿杉也并非偶遇,你无意,她有心,今天是天意,哪由得了你。其实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了。你们在聊天的时候,我顺便出来走了走,你不必担心我,不碍事。”
“那算什么。不过今天我也着实奇怪,合着就那么机缘巧合,竟然被薛鸿杉安排了。我和她坐一块尴尬得很,除了谈她哥哥,其他时候真是没话找话说。”
宛珠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倒还好,只是,我看你和她很是相熟,怎么这么听来倒是不熟了。”沈含玉语含不屑:“何止不熟。她是薛家二小姐,鸿莳的大妹妹。打小就是个厉害人物。以前还是孩子的时候,她们家那些家奴就全被她摆弄的服服帖帖的。别看鸿莳是大哥,可说起话来。反不如她有威仪。从我观察来看,打小赵宝如就对她颇有忌惮。我总觉着,她这亲妈也怕着她几分,不敢造次。”
宛珠静静的听着。略有所思:“看着倒娇弱,想不到是这样的女子。也是,这姑娘样貌不凡,气质过人,听你这么一说,也是个女中豪杰了。我看着,她模样出众,便是一万个也挑不出一个来。”
沈含玉听了宛珠这番话,笑得清淡,眼里却有一丝冷意:“看来你倒是还喜欢她。不过我得嘱咐一句。今日见了也就见了。往后可不要有什么深交的想法。她打小就会说话。谁都道她机灵漂亮,人见人爱,我从不吃这套。看她我还是看得透彻的。她小时候就唬得薛景言欢心,反而对鸿莳的感情淡了些,倒是她那个亲妈有几分眼光,处处提防忌惮。薛鸿杉这个人是天生的心机深。小时候她那个直肠子的妹妹看上了鸿莳的翡翠砚台,哭着闹着满地打滚的要讨去,她听了也不动声色,后来竟然当着她爹妈的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那妹妹教训个好。”宛珠目露疑惑:“那又作何,这只能说明鸿杉谦让有礼,小小年纪这样重礼法和兄妹情谊。那还不好?”
沈含玉冷笑道:“那是你只知其一。那翡翠砚台本是薛景言带给薛鸿杉的东西。赵宝如偏爱鸿莳,便自作主张给了儿子用。薛景言平日里忙于生意,很少回家,当然不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平日里家里做主的一般都是赵宝如,她喜欢鸿莳众所周知,鸿莳这个人性格软弱,也好摆布,小时候看来,他几乎算得上是懦弱了。按理说,我这个朋友是不合适在家里做主的,可是赵宝如偏偏就想要他继承祖宗家业,薛景言那个摊子虽然也不算怎么大,可到底也不算小了,我看鸿莳定是撑不起来的。薛鸿杉和她哥哥都是赵宝如亲生,可赵宝如偏爱儿子,如此待遇不同,放在一般女儿身上,早就妒恨交加,癫狂错乱了。可是薛鸿杉作为不受宠的妹妹,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看似孔融让梨,其意却阴险狡诈。她要教训妹妹本来可以私下解决,她却偏偏挑着薛景言在的时候教训她,我总不信这世间那么多巧合。”
宛珠听得入了神,点头道:“她这出戏一演,既显示自己仁厚,安抚了鸿莳大哥,又让薛景言知道自己受了委屈,还在母亲面前立下个杀威棒,在双亲面前对不懂事的妹妹晓之以理,又借机显示了自己的才能。这女子有意思,既示弱,又示威,真是一石四鸟。”
沈含玉的眼里闪过赞许:“对啊,这件事很是微小,可从那时候起,我就劝鸿莳多多提防她。这个女人不论心胸、心机和谋略,实让人畏惧。鸿莳和她比起来,真是差到不知几万里外去。这下你终可以理解,我为何会忌惮和她说话。”
“是呢。”宛珠叹口气:“我只当你是和她有宿仇,所以才多有保留,不想是因为对她多有忌惮。”沈含玉无所谓的笑笑:“你看得不错,不过这回她倒痛快。既给我说了鸿莳的去处,还顺便讲了些有的没的,实在有趣。”
宛珠淡然一笑:“她就那么出现,想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是,我对她并无恶感。反而有一些喜欢。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是非。她善权谋,焉非天意。这就像是鸿莳大哥爱上露重华这样的恶女,而我却无法记恨他是一个道理。不过,这一切离我太远。”宛珠微微笑着,目光避开沈含玉一霎那投射过来的注目。她的皮肤被黯淡的阳光一照,立时染上些苍白和透明。“我本也无意知道这些恩怨,良缘孽缘,总是天意。”
沈含玉沉默了一瞬,终是叹了口气:“你倒清淡。刚才在餐厅,就那样撇开。我知你是避嫌, 可是宛珠,我是不避讳你的。就算你不想听,我也想告诉你。”他警告的看了宛珠一眼,好像在打住她意欲脱口而出的话:“薛鸿杉这番前来应景,果然是妙得很的。鸿莳去了江西,你道那是什么地方?”宛珠茫然的摇摇头。沈含玉嘴角一撇,眼里闪着兴趣盎然:“薛鸿杉给我说了赵宝如陪嫁丫头的一些事,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一下可全明白了。
宛珠看沈含玉不打算停下来。眼神便认真了些。沈含玉满意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这事要从头说起,还要追溯往年。鸿莳的老相好,是赵宝如贴身丫头方敏萰的侄女。这件事我在前几天就有了谱。那老丫头人不错。小时候我就认识她。前几天我去寻她,向她打探鸿莳的消息,顺便问了一嘴,她吞吞吐吐的,就算是认了。今日薛鸿杉亲自向我证实了这个事。她那个侄女当年被薛家棒打鸳鸯,被弄去江西做了个富商的小妾。”
宛珠边听边想,忽然有几分顿悟:“等等,薛大哥不是和露重华闹着丑闻呢么?他妹妹说他去了江西,当年那个情人也去了江西,这事可是太多不对劲了。难不成。薛大哥…”
沈含玉看了她一眼。将车稳稳的停在了自家门墙外头。转头道:“你猜得没错,之前我什么都弄明白了,只差这一步没搞懂。薛鸿杉一说,这其中的关系便搞清楚了。鸿莳家人不喜欢那女子,便作践了人家,他当年那么仓促出国,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再次回来,颓废不堪,也是因为这个心结。鸿莳曾对我提及一二,说那方姓女子已死,想必也是赵宝如骗了他。他自暴自弃,对他母亲厌恶至极也是因为如此。赵宝如望子成龙。机关算尽,可就偏偏不懂人心,搞得儿子和自己离心离德。至于露重华嘛,”沈含玉的嘴角牵起一个冷酷的线条:“如此看来,鸿莳倒是负了她一次了。”
宛珠默然,心中回想起碧凉阁的初遇光景,那女子浓妆淡抹,神采飞扬,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又仿佛什么也不在乎,高傲的挺着脖颈。
“这下鸿莳去寻旧人,赵宝如也留不得她那个老丫头。薛鸿杉说,方敏萰被她打发了之后,赵宝如失魂落魄。薛景言为了薛鸿莳的事专门回了家,听说很是震怒。我估计着,方敏萰也命不久矣。”
宛珠皱了皱眉:“难道一定要除掉才成?辛劳了一辈子,总还有苦劳。”还不等沈含玉说话,她苦笑一下摇摇头:“也是,她若跟了主子半辈子,总是知道太多了。便是她主子有意放一马,光凭她侄女和薛鸿莳之间的恩恩怨怨,薛家老爷也放不得。”
沈含玉不置可否,眼里却有一丝柔情划过,温言道:“家门荣光,亲情淡薄。锦衣玉食,寡义薄情。我们都是这门第里走出来的,这其中微妙,便是我不说,你也能体会一二。鸿莳自这次之后,怕是再无继承家业的机会了。我倒不替他可惜,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只不知他此番前去要如何应对,要是收场都收不了,他难处还在日后。我佩服他的勇气,却不赞同他的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我们这种人,是没有资格冲动的。”
宛珠听着这句,心里一触,鼻酸眼热。又觉得不大好意思,便强忍哽咽,凄凉道:“你说得对,代价太大了。可是人生就是要有这等缺憾,若不去赌那一把,只怕毕生都是悔的。我猜薛大哥这样决绝的做一件事之前也是害怕的,可是还是去了,也许,他更怕的是让自己后悔。”
沈含玉看着她忍泪凝噎,一张俏脸没了倔强清冷,满是闻语生情的悲戚感触,心里的清明全扰,又乱又软。宛珠的桃红旗袍领外露出的细腻脖颈,在此时是那样的扎眼,沈含玉看着,忍不住伸出右手,覆了上去,触得一手的细润冰凉。却吓了宛珠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他却欺身上前,不给她留下任何逃走的缝隙。
沈含玉扶着宛珠的脖颈,大拇指微微触碰了她的脸颊,引得宛珠一阵战栗,他看着她,眼神温暖:“做了便做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何畏惧。如今我终是明白,万丈红尘,知己红颜,有了这等缘分是祸也是福,男人和女人,既是浓情蜜爱,也是意气相投,几十年后生离死别,潇洒同去,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