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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脚杯里,些许琥珀色的酒液折射出荆城的夜色,美丽妖冶。
啪一声后,鉴定报告被一只手大力按在桌面上,高脚杯震动,酒液轻轻摇晃,夜色顷刻之间变的破碎虚无。
周遭气氛骇人。
撑在桌子边沿,沈源的视线紧紧的粘在报告上面,将每个字都拆解了,一笔一划的咀嚼,那目光似是能穿透纸张,将桌面刺出一个窟窿。
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已恢复如常,不再扭曲。
坐回椅子上,沈源从口袋摸出烟盒,在里面拿出一支烟,干瘦的手捏了两下烟蒂,没捏住,烟掉到高脚杯里。
酒液瞬间蔓过烟身,混浊不堪。
沈源又拿了一支烟,用牙咬住,拇指按着打火机,一束橘黄色的火焰窜起,猛一下照入眼睛里。
他不适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眶充血,手一直在抖。
“肆儿,来一根吗?”
对面的人没有表情。
深吸一口烟,沈源笑起来,“大伯忘了,你很少抽烟。”
他的口鼻喷烟,皱巴巴的脸上都是烟雾,“穆锌的烟瘾也不大,你们兄弟俩都很节制。”
沈肆不表态。
背后是一大片的落地窗,星空之下,夜已渐渐深沉。
他就坐在那里,白衣黑裤,长腿曲在桌子下面,双手放在腿上,没有任何举动,却让人无法不去畏惧。
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沈源低着头,“怎么怀疑到这上面的?”
沈肆说道,嗓音冷漠,“在你找印章的那天。”
指间的烟抖了抖,沈源拍掉胸前的烟灰,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故意让大伯听见的。”
那笑声格外的刺耳,好似是一把刀,在虚空用力的横竖划了几下,漂浮的尘埃都没有逃过,碎裂了。
沈肆的眼帘微微阖着,像一尊石像,由石块构造而成,什么也不能让他动容半分。
“大伯真是没想到啊……”沈源的言语中带有清晰的赞赏之色,夹杂着叹息,“小辈里面,爷爷最喜欢你,也器重你,不是没有道理。”
“鉴定报告早就得到了吧,这几天按兵不动,直到现在才给我看,你的目的是什么?”
沈肆沉默不语。
沈源也不说话了。
很快,烟雾缭绕起来。
晚上七点多,迷幻的霓虹串联整个荆城,独独缺了老宅。
诺大的客厅漆黑一片,阴森森的。
只有二楼有一股子杀气,悄无声息的弥漫着。
王义立在门外,腰间鼓起来一块,那形状看着,是一把手|枪。
他旁边还有一人,是个黑人,皮糙肉厚的,一身都是肌|肉,夜里露出一口白牙,能把人活活吓死。
“老王,里面怎么没动静了啊?你说大少爷是不是……”
眼神制止,王义压低声音警告,“三儿,我提醒过你,闭上你的嘴巴!”
“我是担心大少爷的安危,他的眼睛看不见,万一动起手来,形势对他很不利,还有,”周三的脸比锅底还黑,“麻烦叫我全名,谢谢。”
“知道了知道了。”王义转头就说,“三儿,你能别龇牙吗?晃眼。”
周三咬牙,“王义,你再说一遍看……”
忽然有一声清脆的响动从门里传了出来,王义跟周三互看一眼,手按在腰后,神情肃冷。
之后,又归于平静,
王义抹了把脑门的汗,一边留意动静,一边捋着所知道的信息。
沈源跟田箐桦有一腿,生下了沈穆锌。
沈峰戴了一顶大绿帽子,好像自己还知情。
王义咂嘴,豪门事真多,比他妹妹追的剧还精彩。
至于死去的张佩……
他一开始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大少爷为什么要查,跟弥山是否有联系。
直到他们的人在张佩的住处发现一枚鞋印,就在昨天确认了,鞋印的主人就是沈源。
那俩个人有过接触。
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王义的脑子里勾了出来,堵了一天,到现在还消不掉。
张佩才是大少爷的生母,幕后之人就是沈源,他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不惜一切代价,借刀杀人,最后杀人灭口。
一门之隔,气流凝结。
高脚杯四分五裂,酒液全洒了出去,尽数渗进昂贵的灰色地毯里面,染上了一块脏污。
沈肆还是原来的姿势,沈源已经站起来,停在他面前。
局面一触即发。
“你打算怎么做?把这件事对外公开?让荆城人都知道沈家的丑闻?”
下一刻,沈源摇了摇头,“你不会那么做的,否则现在坐在这里的,就不止是大伯一个人了,而是沈家所有人。”
他这个侄子城府太深,又向来不露声色,从小到大都那样,根本就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椅子上的人依旧没有回应,沈源的呼吸急促的厉害,摸不透对方心中所想。
这让他束手无策。
沈肆的薄唇抿了起来,“沈穆锌知道?”
“不知道。”沈源的情绪变的特别激动,“穆锌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是他的错,是大伯一时糊涂,犯下的错。”
“事情发生以后,大伯怕被别人知道,又不敢面对,这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沈肆漠然道,“是吗?”
沈源冷笑,“事到如今,大伯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正当他要试图掌握主动权时,却冷不丁的看到沈肆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往前面推过去一点。
沈源的瞳孔紧缩,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他瞪着照片,胸口大幅度起伏,仿佛是随时都会一口气喘不过来,当场晕厥。
沈肆淡淡道,“大伯,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一个故事?”
“没什么故事,”沈源轻描淡写,“年轻时候,大伯心高气傲,也异想天开,成天想着出去冒险,找刺激,就约了你爸妈,还有几个朋友去旅行,仅此而已。”
说着,沈源的眼中浮现一抹回忆之色,岁月留下的痕迹在这一刻加重,变浓。
也越发的显出,他老了。
摸着照片,将它拿起来,沈肆问,“这是在什么地方拍的?”
沈源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大伯这个岁数,哪能记得。”
“凌山。”沈肆开口,“想起来了吗?”
沈源的嘴角僵了僵。
照片掉到桌上,沈肆说,“张佩死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又来的突然,听在人的耳朵里,像是被什么利器剐了一下,神经末梢都发颤。
沈源的眼角猛地跳了一下,开始跳个不停。
他用手遮住右边的眼睛,指腹用力,仍旧阻挡不了。
“她死的前一天,你去找过她。”沈肆说这话的时候,头抬了起来,对着沈源所站的方向,“为什么?”
此刻,沈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跟她几十年没见过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肆从口中吐出一句,“她是我母亲。”
沈源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声音抖着,愤怒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母亲是箐桦,怎么可能是那个跟毒|品混在一起的女人!”
沈肆身上的气息冰寒刺骨,“没见过,怎么知道她吸|毒?”
沈源张着嘴巴,一个字发不出来。
沈肆的后背往后仰,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面,他一言不发,面部轮廓是极致的冷峻。
一股可怕的威压弥漫,散至每个角落。
没有人可以轻松自如,沈源也不行。
他发白脸上的肌|肉抽搐,冷汗在额角渗出,近似崩溃的大声吼道,“对,就是我做的!”
沈肆皱眉。
身子轻微颤抖,沈源拿双手遮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淌了出来。
“我知道你的生母吸|毒,就用几年时间设了一个局,让她欠下巨额债务,然后我再出现,威逼利诱,她就为我所用。”
沈肆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是在听一个故事,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
“让你怀疑自己的身世,再到查清真相,那些线索都是我给的。”沈源说,“弥山我也去了,就在你跟张佩后面,之后你变成傻子,我怕夜长梦多,就去杀了张佩。”
沈肆的右手拇指放在左手虎口位置,摩|挲着周围的薄茧。
“谁知道老天待你真是不薄。”沈源的语气里出现失望,“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竟然没有死成,变成傻子还能恢复。”
沈肆低道,“是啊。”
他的命大,逃过俩个劫数。
沈源吸着气,“你应该感谢我,不是我,你又怎么能看清你那个亲生母亲的真面目?”
沈肆的薄唇骤然间紧抿在了一起,那是他最痛恨的原因。
弥山之行,让他的梦都变的那么丑陋,也剥夺了他在以后的岁月里去回忆的机会。
“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我亏欠穆锌那孩子。”沈源放下手,目中尽是狰狞之色,“只要你死了,沈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说完所有,沈源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搓了搓脸,“大伯会去自首。”
沈肆的眉头抬了抬,晦暗不明,“自首?”
“是。”沈源有些低声下气,“肆儿,大伯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你弟弟,也不要对他动怒,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切全都是大伯一个人的主意。”
沈肆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让沈源陷入极度恐慌的境地,疯了一样。
“大伯知道你没忘记苏夏,你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沈源笑的温和,“肆儿,大伯说的对不对?”
“如果你不肯就此收手,大伯即便是死,也会做点什么。”
沈肆启唇道,“那么,会有人去陪你。”
沈源笑起来,确定的语气,“你不会那么做。”
沈肆的眼眸一眯,“为什么不会?”
这句话刺激到了沈源。
他把手伸到沈肆脖子那里,不知何时捏住的一块玻璃碎片抵上去。
“肆儿,事到如今,大伯是咎由自取,也认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请你别迁怒无辜的人。”
脖子上有冰凉的触感,贴着大动脉,那一头极其锋利,沈肆双目失明,依然稳如泰山,好像受制于人,面临险境的不是他,而是沈源。
他不开口,沈源的手抖个不停,“说话!你再不说,大伯可就……”
沈肆突然出手,钳制沈源的腕部,快且狠。
听到巨大的声响,王义跟周三破门而入。
桌子掀翻,沈源跌坐在地上,碎片扎在手里,血涌了一片。
王义呼哧呼哧喘气,“大少爷,你没事吧?”
沈肆昂首。
地上的沈源趁周三不备,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周三要去追,听到背后的命令,他的脚步立刻刹住了。
“大少爷,现在怎么办?”
沈肆揉了揉太阳穴,“几点了?”
王义愣半天,周三回神比他快,“大少爷,离八点还差十分钟。”
沈肆起身,“清理一下。”
周三跟王义都是一脸懵逼,“是。”
主子走了,他俩眼神交流,嘴上也没闲着。
周三问王义,“莫非大少爷是打算不追究了?”
王义立马否定,“不可能。”
周三抱着胳膊,“那你说说。”
“让让。”王义推他,把桌子扶起来,“我又不是大少爷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周三翻了个白眼,“你看见没有,刚才沈源跟大少爷交过手了,没讨到好,他那表情,非常瘆人。”
王义说,“谁能在大少爷讨到好?”
看样子,沈源是承认了。
应该会自首,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假如不自首,而是想逃,那就完了,大少爷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有啊。”周三咧嘴道,“蠢货,大少奶奶可以。”
王义无语。
在卧室里独自待了许久,沈肆叫来王义打开手机,他要跟苏夏视频聊天。
王义戳了几下手机,“大少爷,弄好了。”
沈肆说,“把门带上。”
把手机放好,调整了位置,王义应声出去。
周三好奇的凑过去,“我还没见过大少奶奶,漂亮吗?”
想了想,王义摇头,苏夏那个人不是漂亮不漂亮那么简单,她最出挑的是气质,无法形容。
“不会吧?”周三瞪眼,“大少爷不可能那么随便吧。”
王义说,“见了就知道了。”
周三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下次一定要认真仔细的看看,他转了转脖子,“我去宅子外面溜达去了。”
房里,沈肆拿着手机,面对着屏幕。
苏夏刚练完舞,脖子上都是细汗,黏着几根发丝,她也没去管,随意的出现在视频里。
镜头切换,苏夏看着正襟危坐的男人,“有事吗?”
沈肆说,“没事。”
“那你跟我视频干什么?”苏夏说,“你又看不到,打电话就可以了。”
沈肆说,“你看的到。”
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确实有点想他。
“那你凑近一点。”
闻言,沈肆的上半身前倾。
苏夏不自觉的伸出手,虚虚的描摹男人俊美立体的五官。
反应过来,她的脸发烫。
沈肆叫她的名字,“苏夏。”
苏夏嗯一声,“我在。”
沈肆说,“想听你说话。”
苏夏确定没听错,“你想听什么内容?”
她边喝水边说,“跟你说说我一个朋友的事吧。”
只不过是个八卦,沈肆的神态却很认真。
苏夏清清嗓子,“她跟她男朋友在一块六七年,结婚两年,感情一直很好,突然有一天,男的出轨了。”
沈肆的眉峰皱了皱。
“男的染了病,天天道歉,说自己下次不会了,我那朋友心一软,原谅他了,谁劝都不听,就是觉得男的好。”
“第二年,没想到他又开始夜不归宿,跟别的女人玩暧|昧,被我朋友知道了,他跪地上道歉,哭着认错,我朋友没再给他机会,前不久两人离了。”
苏夏收起感慨,“说完了,该你说了。”
沈肆说,“我不会出轨。”
苏夏微愣,她是随便一说,没更深层次的意思。
“没有谁能预测到未来的事,明天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肆的眉头皱的更紧。
苏夏看男人那副模样,就知道是生气了。
她说的是事实,但太真的东西,似乎不讨人喜欢。
“沈肆,我没怀疑你。”
沈肆抬起手,摸到手机屏幕,在苏夏的脸上摸了摸,唇轻轻的碰了一下。
苏夏看着男人放大的脸,好像自己的唇上真的有种属于他的微凉气息。
她不喜欢不能自已的状态,“屏幕很脏。”
沈肆的唇间溢出三个字,“煞风景。”
苏夏,“……”
聊了片刻,苏夏抓抓后颈,身上黏黏的,想去洗澡,“晚安了。”
沈肆说,“晚安。”
苏夏打哈欠,“那就这样吧,我关了。”
沈肆说,“好。”
嘴上那么说,苏夏没关掉视频。
反正他看不见,也不会知道她还在继续看他。
苏夏快速去浴室冲洗掉一身的汗,神清气爽的出来,她换了睡衣睡裤,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看手机。
男人还端正坐着,入定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苏夏听到男人的嗓音,低低的,隐约在笑,“不早了,下次再给你看。”
分明没有波动,却让人有种是哄小朋友的语气。
苏夏的脸腾地一热,“你怎么知道的?”
沈肆面瘫着脸,“傻瓜。”
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脚步声,所有的声响,包括她走没吃晚饭,饿肚子的咕噜声。
苏夏飞快的把手机丟开了,想扒出一个洞钻进去。
躺尸了很久,她才把升高的温度降下去。
难道真的像明明说的,她对沈肆有冲动了?
苏夏起身去找水果吃,感觉动脑细胞都消耗能量。
凌晨,沈源出车祸了,当场死亡。
沈蕾知道死讯的时候,她还在酒吧,跟几个朋友玩的昏天暗地,醉生梦死。
一个朋友拉着她,把知道的消息说了,沈蕾变了脸色,“你说什么?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好吗?”
那人说,“谁跟你开玩笑啊,你爸真的出了车祸。”
沈蕾不笑了,“今天不是愚人节,你再这么说我爸,就给我滚蛋。”
那人切了一声,“爱信不信。”
袖子被拽住,沈蕾大声骂,“干什么?”
“你的手机响了。”
接通电话,听到内容,沈蕾抓着头发,啊的尖叫一声,她跌跌撞撞的往外面跑。
沈家老宅,灯火通明。
坐直身子,沈肆问道,“查出来了?”
王义说,“是司机酒驾。”
沈肆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
一楼的卧室里,田箐桦呆在床上,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