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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玫瑰公爵回城的第二个星期,新年到了。
孩子们穿棉袄,挥舞着迎新枝奔跑在新雪后的街道上,嬉笑打闹声为城中的平添上一份节日的气氛。
一个被冷风吹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快步跑着,伸手抹着鼻涕,却在拐角处一不小心撞到了兰伯茨的身上。他晕头转向了两圈,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兰伯茨强忍着心中的烦躁,在脸上强勾起微笑,俯身把男孩拉了起来。
“神父叔叔!节日快乐!”很显然,男孩还没有通过服饰分辨教会神品的能力,但是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却并不会因此而减淡丝毫。
“诸神注视这你,孩子,你必茁壮成长。”兰伯茨脱下手套,在胸前画了一个棱形,然后轻点男孩的额头,看着他欢呼着加入了正等待他的同伴中,一同嬉闹着向远处跑去。
“走吧。”兰伯茨回过身来,对身边的下属说道,在他们恭敬的目光中,继续搜索着街道。
右手隐藏在袍袖中,兰伯茨偷偷搓了搓手指,虽然只是稍稍接触了一小块皮肤,但是他依然觉得手上沾满了下层区贱民的污垢。
比起最初刚刚成为正式修士的时候,兰伯茨现在的表现已经要好太多了。在最初的那几年,因为这种与教士身份不附的异常洁癖,兰伯茨吃了不少苦头,克奈汀的背景跟他差不多,但是在兰伯茨的这个年龄,她早已是正式的神官了,而兰伯茨却还在高阶修士的神品上打转。
正因为所谓的年轻骄狂,年轻时的兰伯茨仗着父亲的圣眷,压根就没觉得自己这个毛病有什么问题,经常一个不舒服就忿而踢人,殴打信徒,教会高层因而对他的恶感严重,虽然没有革去他的教籍,却直接影响到了他神品的升迁。直到后来,兰伯茨在神学院的同学纷纷晋升的压力下,恳求父亲无果后,才幡然醒悟。但是此时痛定思痛之后,他即便是想洗刷污名,却也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因而,他才主动请缨,接下了那件白蔷薇城大主教视若烫手山芋的驻兵申请,强忍着克奈汀的白眼与恶劣的住宿环境,没日没夜地不断巡逻,忍住心中的烦躁与贱民们打交道,全部都只是为了抓住那个臭名昭著的连续杀人魔,以获取能让圣都注目的实绩。
在抓住克伦威尔的时候,他真心是狂喜无比,他甚至可以看到光辉的未来正在在向他招手,甚至当克伦威尔越狱逃脱的时候,他都感觉无所谓了——反正人他是抓到了,还顺便恶心了一把那个教会之敌,异端之首,至于克伦威尔在第二天晚上就逃走了,除了说明这些该死的异端蛇鼠一窝之外,根本就不会影响到他在圣都的评价。
但是这美梦,随着两封匿名信的到来,却瞬间跌落凡尘。
这时的兰伯茨还没有放弃,此时的他已经明白,想要成就大事,必先忍耐苦痛,这小小的挫折不过是诸神给他的试炼,他只要能再一次亲手抓住,或者亲手斩下那个叛教者与伪信者的头颅,那么他的功绩依旧足以传到圣都那些神眷尊贵的阁下们的耳中。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念头,也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连预言术中都没有显示的暴风雪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在这场彻夜不断的暴雪中,一个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的杀人恶魔终于死了,但是却没人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他。
除了克伦威尔与他的几个心腹,鸦之金锁的乌鸦男,还有大神官克奈汀之外,没有人知道杀人魔是被谁杀死的,即使是以兰伯茨的身份,也只是看到了碎尸魔那满身疮痍的尸体,就连杀人现场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在无比的失落中,兰伯茨只能咬着牙,主动接过哨楼那又苦又累的审查工作——南岭目前的神职人员中,只有少数像是他这种能够接触到教会高层的人,才知道圣都那边有多么重视文宁区这块“信仰的新壤”,教会好不容易才在银玫瑰公爵心脏边上插下了这颗钉子,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诸神在取走了一份注定不属于兰伯茨的希望之后,又重新给他了一个机遇。
当看到那个小男孩身上亮起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黑色光芒,兰伯茨终于意识到——
他的登神之日,来了。
制裁一名黑血异端,该有多么荣耀?兰伯茨已经忘了,但是他还记得在他尚且少年翻看教史,询问父亲“黑血者”的时候,父亲跟他说过一句话。
“黑血者……你以为这些异端是那么好制裁的吗,兰德?在教会的历史上,制裁过黑血者的人,凡是能活到最后,皆为‘圣徒’啊!”
圣徒……多么美妙神圣的词汇,就连兰伯茨奉以为至高的父亲,都无法获得这一伟大的神眷。
想到这里,兰伯茨在寒风中变得有些冰冷的鲜血,不禁重新沸腾了起来,他目光炽热地看着眼前这片下层区的街道。他的双眼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那是教会专门用来侦测异端法师用的神术,可以看到几小时内空气中魔力残留的情况。以苏佐的打扮举止不可能混入上层区而不引发注意,而相比不知人间烟火的上层区,出身文宁区的苏佐在下城区也更有如鱼得水的熟悉感,所以兰伯茨认为苏佐藏身下层区的可能性更大。
兰伯茨觉得自己非常熟悉这些锱铢必较的小人物的心理,虽然不知道诺兰姬迩床铺下搜出那1百枚金币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以那小鬼的心性,他不可能放弃这笔来之不易的巨款,他必然还潜伏在城里的某处,等待潜回诺兰姬迩取回金币的时机。
。
“哈……”
舒出一口长气,辛德拉·格莱海特将全身都搭到了椅子靠背上,身为城尉官的副团长,在远征军回城的这两天,他简直快要忙死了。
只有正常建制下一半的人手,却要同时维持城内民众与军队的秩序,还得提心吊胆地担心着可能出现的极端主义者的袭击——真理之翼事件过去还没到半年——而另一位副团长达克·吉尔却借口还要休整,拒不将远征归来的那一半的兵力借调给他。
跟治安官属于帝国武官体系不同,城尉军在帝国的军政体系中是不折不扣的正规军,每一名城尉官都是军部正式在册的帝国军人,一旦战争开始,有着义不容辞地听从命令,奔赴战场作战的义务。
白蔷薇城的城尉军本就是银玫瑰公爵的几只嫡系部队之一,所以去年开战的时候,至少有一半的城尉官跟着亲征的公爵,随远征军一同出征了。不过,好消息是,辛德拉被任命为出征时期白蔷薇城城尉军的最高指挥官,所以并没有像是原城尉军团长拉德·法塔赫那样战死沙场;但坏消息是,虽然原团长没有回来,但是随军出征的另一位副团长,达克·吉尔却回来了。
拉德死后,城尉军团长的职位便空缺了。达克·吉尔比辛德拉小八岁,所以论资历,达克比不过辛德拉,但是达克毕竟是在战场上建立起了战功,并替代战死的拉德团长,指挥城尉军作战长达半年之久,所以费尔德南大公究竟打算准备怎么处理这个空缺位置,一时间辛德拉也想不明白。
但是一想到达克那个小了自己快十岁,却已经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愣头青很可能借此机会,一口气窜升到自己的头上,用那张充满了奶油气的傲慢小脸俯视着自己,辛德拉心里就不禁有种吃了口翔(屎)的感觉。
就在这时,副团长办公室的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辛德拉正了正神色,虽然对于达克那小子的人生得志深感不爽,但是他也知道,一直久居后方的自己做做治安文职工作还行,学达克那小子打仗拼命,火箭高升却绝无可能。
从门外传来戈伯·杰莱特的声音:“副团长,我能进来吗?”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的小子啊……
辛德拉攥着拳头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体:“进来!”
“副团长!”进门站定,戈伯向办公桌后的辛德拉敬了个军礼。戈伯·杰莱特是个城尉官剑士,年纪轻轻,只有二十岁出头,但是肩头却已经挂上了标志尉官的十字章。四十多岁的辛德拉看着这个黑发的年轻人,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子侄一样,眼神中满是笑意:“戈伯啊,有什么事吗?”
“团长,实际上我想向你确认一下,文宁区‘黑血者’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理。”
如果苏佐在这里,那么他肯定能一眼认出来,这个戈伯·杰莱特,就是之前在审查室里的那两个城尉官之一。而面对着办公桌后的辛德拉,戈伯以青年军官特有的坚毅与澎湃感,大声向辛德拉确认着之前他提交上来的请示。
“我之前建议发布通缉令,全城搜捕,但是并没有得到后续批示。”
“‘黑血者’啊……”辛德拉皱了皱眉头,这份请示他实际上早已经看过了,但是出于某些考虑,他暂时扣下了报告,并没有进一步处理。
黑血者,是圣都对于那些犯下了渎神重罪的异端与他们的后裔的称呼,因为身怀异端血脉,所以生来就是罪人,落地便是神敌,但凡身怀黑血者,不分老幼妇孺,全族尽斩。在帝国统一人类之前,黑血者家族与教会的战争便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最后虽然随着帝国的建立,这场战争以教会侧的胜利而告终,但黑血者却也并未全盘皆输。
没错,如果此刻苏佐知道这些内容的话,绝对会破口大骂:“这不就是异界版的诛九族吗?!”
辛德拉有些头疼,如果在其他的地方碰上这样的情况,就只管给教会一个面子,将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血者抓起来就行了。拷问一下,如果真的是流落在民间的渎神血脉的话,那么偷偷地卖教会一个人情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是在南岭,情况却是有些不对。
除非辛德拉是想作死,否则他怎么可能批准这样的命令啊!
想到这里,辛德拉不禁头疼起到底该怎么跟戈伯解释这个问题了,虽然在帝国高层中,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但是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黑血者家族与教会的秘密战争却并未暴露在表面上。
手指在报告上敲打着,整理着思路,辛德拉就像是拖延时间,有些随意地问起了戈伯:“说起来,既然想要全城通缉的话,那个黑血者的身份你们搞明白了没有?”
“是的,虽然是教会那边提供的信息。”戈伯并没有居功,说实话,身为土生土长的南岭人,他对于帝国教会并没有任何好感。可以说因为七镇屠杀的事情,整个帝国军队中的南岭人士兵,对教会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可言。
但是他既然身为军人,就有着必须履行的责任,更何况这个被称为“黑血者”的孩子在逃跑的时候还重伤了他的一个同僚,轰蹋了城门石板。
“详细说一下吧。”辛德拉决定先听一听再做决定。
“是的。”戈伯把手中的纸制文件翻了过来:“该名黑血者名叫‘依文伊恩’,姓氏不明,男,年龄不明,猜测为8~10岁,身高1米2左右,体型偏瘦,肤色白,黑发黑眼,据推测有初级法师的实力,但是除此之外,身上还可能携带有高阶魔法卷轴,在冲击哨楼的时候,他释放了一个不知名的5环射线型法术破坏了石门,这是他的素描像。”
当戈伯口中说出第一个单词,辛德拉就沉默了下来,他凝眉苦思,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后看到戈伯递过来的那张肖像,他才猛然倒抽一口凉气,无比惊讶地站起身来。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