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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匆匆又是半月,窗外枝头桃花渐开,门前庭落石径两侧的九重红葛开出绒缎一样的花盏来。微风闪瞬,春意渐浓。
自含光殿一事过后,宫中便彻底平静下来。
高演同萧唤云重回当初那般如胶似漆的模样,大约是因经了这其间的些许事情,萧唤云待高演的态度也越发好转起来,两人亲密恩爱姿态更胜从前。近来几日,听安插在含光殿中的眼线禀报,萧唤云贤惠了许多,整日整日的守在小厨房中学着做点心,每每做完一样便特特的送去仁寿殿交给高演。
关于这一点,高演晨时过来请安之时亦是有提及过几分,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笑着的,却隐约有几分惋惜,有意无意的叹了一句:“唤云做的糯米圆子吃着却总没有母后做的香甜。”
他说这话的时候,昭君正倚在她平日里一贯喜欢的软榻之上,同此前几月里的习惯一模一样,只是覆于膝上的虎皮换成了略微薄一些的绒毯。自她的那个角度望出去,可以清晰瞧见庭院之中的扶苏花木盛开出重重烟云般的花盏,一团一团的堆叠在枝头上。微风拂过,随之摇曳出满室清香。昭君同他笑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母后做给你的如何能同唤云做的相比,自然是唤云做的教你吃的香甜了。你如今说这话莫不是在哄着你母后玩儿吧?唔,母后且问你一句,唤云能如此待你,你心里头可欢喜?”
笑意一点一点的爬上他的唇角,积攒出一个极大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积攒了一世暖阳的红莲葵一样。他略微颔首,眼睛里都是笑意:“欢喜,儿臣很欢喜。”
昭君微敛了眼眸,嘴角虽还是挂着笑的,可笑意却从她眼角慢慢的散了去。半晌,才轻声道:“那就好。”
日子便这般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安稳而又惬意,看起来好像比从前的日子更好过了可是仔细想想便觉得其实也差不多。
昭君依旧称病不出,也免了晨省的规矩,日复一日的坐在昭阳殿东侧的软榻上绣着那幅庞大的好像永远也绣不完的山河图。高演同她这个娘亲之间似乎越发亲厚了,纵使朝堂事务再繁忙,每日必定要来昭阳殿坐一坐的。大约是因为昭君从前对他的期许过高了的缘故,亦或者是因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缘故,高演儿时过的十分不愉快。
高演说:“小时候,阿湛总会同儿臣说今日他的母后做了什么吃食给他,午睡前又给他讲了个什么故事。儿臣真是羡慕的紧,便总是同阿湛黏在一处,也想听听郁皇后说的那些故事。现在想来,倒是挺好笑的。”
他本是无心的提了一句,昭君便记在了心里头。此后高演每每过来,昭君便会同他讲几个有趣的故事,大多都是从前未嫁之时她母亲同她说的睡前故事。一般这样的故事都具有醒世意义,高演听得时而悲戚长叹时而握拳感慨,十分欢喜。
但,昭君每每同他讲故事之时,青蔷皆是在一旁。有时是假意端茶水进来,一步一顿,端茶倒水之间数顿,继而出门之时一步三回头且时常踏出去一步便退半步回来;有时是假意进来铺床叠被,被褥叠好又拆开,拆开又叠好继而再拆开……周而复始,始而复周,直到听完整个故事为止。高演对此很是烦忧,但他并不晓得自己为何烦忧,只觉得自己瞧着青蔷十分不顺眼。为此,高演特特的寻了个空闲的日子同青蔷好好的交涉了一番,意思是本皇帝在听故事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在做其他事情,所以以后母后讲故事的时候你就别端茶端蔬果端饭叠被铺床之类的了。
青蔷站在昭阳殿的门口,听完他的话之后“哦——”了一声,端着手中将要端进门的一条糖醋鱼转身便遁了。
高演觉得自己很圆满,且他认为自己只是纯粹的不喜欢在听故事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干闲事儿,不认为这是觉得那个姑娘分走了他母后的注意力而吃的醋。
在解决了青蔷这个麻烦之后,他便十分愉悦的搬了张板凳坐在昭君榻前听故事,瞧上去心情十分好,嘴角还上扬着笑意。
昭君方起了个头,讲到:“那一日,浓云滚滚自东方而来聚于王家大宅之上,九天之上骤然响起轰隆雷声,只见三道金光直直劈下来…….”
遁走的青蔷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蹭蹭的搬过一张板凳,蹭蹭的挨着高演坐了下来,眼巴巴的望着昭君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呢?姑妈快些讲。”
高演不敢置信的扭过头来看着她。
青蔷也扭过头去嘿嘿的朝他笑一笑,露出一排白净的牙花子,道:“奴婢这次可是纯粹的来听故事的。”说着便拖着板凳往昭君跟前挪了挪,急切道:“姑妈快讲,那王家的主人是要升天了吗?可是浓云滚滚,啊!”她似是想到什么,惊叫出声,又自觉的捂了嘴。左右瞧了瞧,才压低了声因问道:“难道是遭天谴了?被雷劈了?”说完又急切的拖着板凳往前挤了挤。
被挤到一旁的高演:“……”
第二日,昭君讲故事之时青蔷便没了踪影,且整个故事讲完了也没瞧见青蔷的踪影。昭君十分担心,便忧心忡忡的对高演说:“哀家担心青蔷那丫头,今日是不是病了?昨儿夜里风大雨大的,大约是着凉了,今日才会没来听故事。”
端坐在桌前吃菱角糕的高演漫不经心的哦了哦,慢悠悠道:“……她没病着,只是儿臣瞧她整日无所事事闲的很,便让唤云给了她个差事。”
高演说的这个差事,同萧唤云说的原话是:“给她找一个忙的抽不开身的差事,最好是除了每日辰时给母后梳洗之外便终日忙碌的差事。”
萧唤云自是求之不得,同王璇细细的商量了半夜,终于定了个差事下来。做了司宝司的小女官,成了个八品掌珍。这本是个肥美的差事,却因前一任私自吃掉的亏空忒多而多了许多烂账,继而又有个王璇压在她的头上处处给她苦头吃,一份好差事便越发显得像一份烂差事了。
是以,青蔷上任第一日便忙碌到夜半才回了昭阳殿。这是她的习惯,日日伺候着昭君晨起梳洗打扮与夜里就寝之前的洗漱的习惯。一个人的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是以她一脸疲惫之色回到昭阳殿的时候上未曾发觉到底有哪里不对。
抬脚踏进殿门之时,她才甚迟钝的反应过来今日天色已晚,昭君自然不可能等着她回来帮忙洗漱再睡下了。想到此处,她便要转身往外走,脚才刚刚抬起来,昭君的声音却悠悠缓缓的自身后传来:“怎么?瞧你这个样子,是王璇刁难你了?”
她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昭君已从殿侧屏风之后缓缓踱出。发髻已散,青丝垂腰,是将要就寝的模样。
青蔷有些反应不能,直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来:“姑,姑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昭君缓缓的踏着烛光踱过来,灯影微漾在她脸上,使得她容色难辨,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她饶有兴趣的瞅了瞅一副被霜打了的蔫白菜模样的青蔷,良久,才道:“等你。”
青蔷瞪大了眼睛,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灯台之上微盛的烛火跃入她的眸中,讷讷道:“……啥?”
昭君瞟她一眼,眼角慢慢浸出些许笑意。
今晚的夜有点不大寻常,素来早睡的昭君这般迟睡,入了夜会半敞着几面窗的昭阳殿竟将所有的窗扉都紧掩上了,就连窗外隐约的夜色都有几分不大寻常,将近十五的日子竟然没有半丝月光。
再稍稍仔细一些,便能觉察出今夜有几分凉意漫入衣领。
窗外有连绵雨声渐响,衬着几声夜鸟婉转啼鸣更显得寂寥,隔了层窗纸,不知外头的扶苏花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大约是凋零的凄惨,连的殿内都是绵延花香。
昭君神情专注的侧耳听了许久,眉眼依旧是方才的那副形容,只是好似终于觉察出凉意了裹了裹衣服,道:“今日,高湛出宫了。如若底下上报的无误,他今夜怕是回不了宫了。”
青蔷终于回过神来,略惊讶道:“姑妈派人追杀他了?”
灯碗之中蓦地发出“哔啵——”一声,烛火晃了晃。昭君垂下头去凝视着月白寝衣上一朵同色的凌霄花,半晌,道:“不是哀家的人马。他今日出宫是为了见徐显秀,可是不巧的很,徐显秀同张相皆染了风寒不能见客。”她低低的笑了起来:“眼线来报,说是今日宫中选的宫女里头有个姑娘被赶了出去,我们的长广王在见到那个姑娘之后便遭到了追杀。后来躲进城郊竹林里头,消失不见了。”
青蔷打了个哈欠,打了个哈哈道:“那真是老天开眼,姑妈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该消失的人彻底消失。”
“不——”昭君转过头来望着她,嗓音清清冷冷:“暂且先别管他们。高湛一失踪,怕是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
青蔷抬头看她,灵机一动道:“姑妈一直在等的契机,莫非就是这个?”又蹙了眉,道:“可姑妈前两日不是还在说萧皇后和皇上处的很好,让皇上很欢喜,您很满意么……”
昭君瞥她一眼,缓缓道:“哦,哀家是挺满意的,她也和演儿处的很好。但是谁能说的准演儿和别的姑娘就不能处的好,不能让哀家更满意呢?”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又瞥了一眼青蔷。
青蔷莫名的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