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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姨娘在琉璃院待了足足一日才回去,三小姐说如果她喜欢,在教导乐器之前她可以先学那首《快乐天堂》,她当然一百个乐意。等将歌词全部记下,她对这首闻所未闻的乐曲更加沉迷。九少爷更是玩的不亦乐乎。看什么都新奇。一会跟着拂尘写写字,一会跟着玉印跳绳,还要学唱歌,玩得根本停不下来。
这一天充实且快乐。夕阳西下时,众人在琉璃院享用宝伞做的菜,一顿大快朵颐之后,胡姨娘带着九少爷舒心而归。严哥儿玩累了,早早就洗漱躺着。她许是心情与往日大为不同,丝毫不觉得疲惫。只是看到天空中的圆月,仍习惯性地往亭子那边走。多少个不眠夜晚,她就站在这个地方,思绪满怀。
咦,怎么有人比她先占了此处。这里向来是她专属的地,别的地方不敢去,但“雨霖轩”里她可是做主的人。
胡姨娘凝神细看,一个素衣女子倚栏眺望,穿的竟然是她的衣服。对,就是那件白色云丝披风,她也有一件。披风底下露出白玉兰散花纱衣的裙边,也是一模一样。
胡姨娘觉得古怪极了,往前走了几步,女子侧过三分脸,脸颊上泪迹斑斑。这画面怎的如此熟悉,她是在哪里看过?奇怪。
那女子突然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啊,胡姨娘心底惊叫一声,这不就是她自己吗?曾多少个夜里在此风露立中宵。是她,胡妙然。可是这声音……
月娥已经转过身来,然后跪到地上。“姨娘,恕月娥冒犯。”
胡姨娘一副惘然无凭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月娥,你怎么在这里?”
月娥着急了,高声道:“姨娘,是三小姐叫奴婢这样做的,穿上您的衣服站在这里吟诗,也是三小姐教的。三小姐说奴婢这样做,您的病就能彻底好起来。”
胡姨娘恍然大悟,是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月光下凭吊,她才能知晓,原来自己竟然混混沌沌过了这么长时间。多少光阴就此挥霍掉,没有欢笑,没有希望,只有如月光一般的幽冷凄凉。她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她是严哥儿的娘,她还要做教导乐器的先生。她胡妙然的人生,可以加一些别的颜色。
胡姨娘一把拉起地上的月娥,沉吟道:“月娥,这几年多亏有你。以后,我就好起来了。这一切都多亏三小姐。”
月娥听到她这么说,方觉得姨娘是真的彻底好了。
“以后,帮我做衣裳可以换几个颜色,我看蓝的绿的也好看。”
月娥爽利应道:“是,奴婢遵命。”
胡姨娘的惊祛了,恐却还剩下一半。所谓除“恶”务尽,曼烟自然要弄清楚究竟。治病也得水到渠成,若是问得太早,胡姨娘必然不会坦诚相告。第二日胡姨娘又到琉璃院报到,曼烟便细细打听。
“那日,我到十字路口那烧纸钱,顺着火盆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我一抬眼就看见那边林子有个无头鬼,裹着黑色披风,没有头,只有两只脚。”胡姨娘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旁边的檀香和木鱼听着也觉遍体生寒。
曼烟是不相信什么无头鬼的。“姨娘可还记得当时什么时辰,那支鬼具体出现在什么位置,是站着不动还是在做什么?”
“那会天色还未全黑,位置是翠园和三房之间的那片桃树林。现在桃花都谢了,所以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只鬼好像是在跑,双足在地上飞快移动,好似就要飞起来。”
“是贴着地面还是悬在半空?”
“都不是,离地面有两三寸高。”
曼烟听到这里心中有数了。她让拂尘将自己的披风随便拿一条过来,然后将披风挂在头顶,掩盖住脑袋,双脚在地上快速移动。胡姨娘猛地伸出手,手指不停颤抖,大声道:“对,就是像这样的,那人的脚步离地面比你此刻高一些。”
曼烟放下披风,嫣然一笑:“姨娘,现在明白了吧,那不是什么无头鬼,而是一个人。”
胡姨娘面色颇惊,“那他为何要将披风挂在头顶。这人真是可恶,竟然在中元节这般胡乱吓人。我那晚翻来覆去,一闭眼都是那个鬼影。”
曼烟不动声色收起笑容,这绝对不是恶作剧,恐怕是个懂武的高手,行动间恰巧落进姨娘眼中。远的不说,会这种土上飞的,琉璃院不就有一个吗?但她仔细观察过崔婆子,一直都是潜在暗处的,绝对不会明目张胆天没黑就施展轻功。应该不会是崔婆子。那,莫非是另一只寻找密诏的队伍进了安平侯府。这可不是好消息。
为免增加不必要的恐慌,曼烟道:“估计是谁故意恶作剧,也有可能是什么地方恰好有这个中元节的乡俗也说不定。”
这样一说,胡姨娘便觉得十分可信,确实,各地中元节习俗不同,人牙子一般就是在各地挑选苗子掳走,然后养几年卖进京,天高地远,没什么后患。既如此,那更加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胡姨娘眼中满是安定,曼烟对于这次所谓疯症的治疗更有信心。
王氏说中元节一过就要处置胡姨娘,所以曼烟只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不仅要让姨娘表现如同正常人,曼烟还想让她多一些自信。对于自我缺失的人来说,通常自我建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若有人不断施加一些微小的良性暗示,这个过程是可以缩短的。于是,胡姨娘不时便听见三小姐调笑她。
“姨娘生得很美,若是夕阳西下时,坐在院中抚琴拨弦,恐怕连蝴蝶都要飞过来呢。”
“姨娘人比花娇,琴艺又出众,不如我叫你姐姐好了。咱们私底下偷偷地,不告诉别人。”
……
胡姨娘听得满面羞臊,三小姐真像个登徒子呢。心里却越发觉得,三小姐确可亲近。严哥儿以后,有依靠了。
中元节的三天计划因为这场治病全部泡汤。大/法/会之类的可以不看,但曼烟始终惦记着秦彻说的那个集体沐浴活动。到十五这天,她带着拂尘偷了个空闲,让柳五驾车往东边河堤去。结果大失所望,所谓沐浴原来是穿着衣服,而且那些司天馆的学生腰间还围着树枝。曼烟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特别,就赶紧回了侯府。到晚上,傅曼幽她们去河边放水灯,曼烟怕麻烦也没去。
巧的很,中元节当晚竟然突如其来下起大雨。洛京连续一个多月的干旱算是终结,田里的庄稼喜雨如油,只是这晚出门的人着实郁闷。因为白天天气甚好,完全没有下雨的迹象,路上的人几乎都没带伞。包括傅曼幽在内。阵雨来得迅猛,躲都躲不及,她上了马车时,衣服都湿了大半。于是,她让丫鬟将河灯扔进水里,怏怏地回了翠园。
孰能料想,七月十六,京城里开始传言漫天,谶女之说喧嚣尘上。据悉,传言是司天馆的学生最先说起。
十五那晚虽然很多放河灯的人被大雨扰了兴致,但还是有许多百姓寄望通过这种方式奠基亲人、送邪除凶,洛河的河面到了半夜可谓“纸船明烛照天烧”,水火相映,光亮莹莹。照理说,每年的河灯都是自西向东,往洛河更下游飘去,到七月十六,河灯大多顺流而下,京城的河面上几乎不见河灯踪影。但是今年,却有三十多只河灯浮在东城河段的水面之上不走,俨然形成一个“女”字。
这事就不得不让人奇怪了。司天馆的学生向来学的东西和国子监不同,天文历法、星辰异象等卜测之道就是他们未来的饭碗,有人率先道出此异象的深意:卜算子,失十年,谶女现。
大丰怎可没有卜算子呢?没有卜算子,司天馆就是风水师失去罗盘、庙里丢了菩萨、道士忘了阵法。这是对大丰的警示,若国师再不现世,洛京便要出个谶女取而代之。谶女,测未来,通阴阳,起死回生之女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