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多谢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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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阴云遮住月光,提棒人面孔陷入夜色,五官如同几个黑窟窿。就看黑窟窿动了动,说:“不凭什么,我想打你就打你。”

    儿子不服,大声争辩:“你是谁?你比法律还大吗?我偏不让你打。”

    “闭嘴!”沈青山偷瞄着提棒人的脸色,朝儿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赔笑道:“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置气。”

    “没事。”

    提棒人摆摆手,彰显大度,笑道:“我没有法律大,我手里的棒子才是法律,我是执行法律的。”

    儿子气极,大骂道:“放屁,法律怎么会被你抓在手里,用于私刑。”

    “没错,就是被我抓在手里。”

    黑暗中露出一颗大金牙,提棒人开怀大笑,一棒抽在儿子背上。

    儿子应声倒地。沈青山忙将他抱住,问长问短。

    儿子没死,但儿子的腰断了,此后便像个王八,每天向前伸出脑袋。看人时抬头,走路时低头,8岁已有80岁的模样,身体折成了九十度,无时无刻不保持谄笑。

    ……

    沈青山一行人来到工棚,工棚外姹紫嫣红,芬香扑鼻,竟是处花田。原来他们的工作是种花,谁也没想到九死一生后的日子居然如此优雅。

    提棒人是监工,棒不离手。没人知道他的姓名,都叫他金大棒,因为他有金牙和大棒。

    总共32名工人,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皆是体弱多病,顶个圆滚滚的小肚子,四肢瘦如枯柴。

    每天工作接近20个小时,只供一顿馊臭烂饭。这些家伙在金大棒眼里是骡、是马、是猪、是羊,偏偏不是人。祖国、血脉、同乡、同胞等等联系全然斩断。

    沈青山埋头苦干,从不多言,从不生事。三个月后,厨房的工人在夜里吐血而亡。一开始只是感冒,后来转成肺炎,没人给他医治,听天由命结束了此生。托他的福,沈青山被提拔为新厨师。

    厨房管事人同样不透露姓名,自称老沈,据说来自沈开头的地方。沈青山极尽殷勤,说:“咱都姓沈,是同宗的老哥,说不定10年前您住山上,我住山下,还照过面呢。”

    老沈疲惫的双眼毫无神采,干瘪地说:“别套近乎,这地儿没有人情。”

    来到厨房工作的好处是可以吃饱饭,同时照顾儿子。儿子正在长身体,他总是有办法从厨房带出些东西给儿子补补营养。3个月后沈青山和老沈混熟了,问他:“沈哥,您说我还能回去吗?”

    老沈摇头:“上了岛,就没有出去的,活着不行,死了也不行。”

    一开始沈青山不信,后来他信了。有人逃跑,20分钟后被抓回来,金大棒用他的大棒砸碎了那人的脑袋。

    工人纷纷议论,他破了纪录,前几个最多跑了15分钟。

    沈青山问:“您是怎么来的?”

    老沈黯然,默不作声。

    沈青山奇怪了,一直有事想不通。边往大锅里扔土豆边跟老沈搭话:“工人来了就回不去,还是海外孤岛。费这么大劲,即不挖金矿,也不制毒品,让咱种花!这是图的啥?”

    老沈拿个大铁锨在锅里搅拌,顿时升起一股猪屎味,淡淡道:“你懂个屁,这是普通花?这是兰花!一棵都老贵了,几万几十万,还有上百万的!”

    沈青山着实吓了一跳,就那么棵草不草花不花的玩意,居然比金子还值钱!

    老沈接着说:“吃喝嫖赌总有个尽头,附庸风雅没有尽头,这是国人传统,戒不掉。”

    沈青山突然想哭,他的生命很有可能结束于此。而他的生命却是为了一棵草,甚至贱于草……

    他开始偷偷锻炼身体,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只要他独处,便会用部队学来的知识恢复肌肉。半年的时间里严重营养不良,缺少睡眠,身体已被彻底掏空。此时只要稍一用力,眼前就阵阵发黑,关节更像要断裂般刺痛。

    儿子也在这半年内性情大变。

    “金叔,喝茶,刚给您泡好。”

    儿子向前伸直脖子,使劲探出脑袋,腰弯得快要扎进地面。再无从前那爽朗阳光的模样。

    金大棒接过茶,滋溜吸了一口,哈哈笑道:“行,小朋友,越来越有出息了。”说着把大棒搭在儿子头顶,儿子顿时呆若木鸡,小腿肚子筛糠般颤抖。

    直到金大棒拿开大棒,他才恢复正常,重重地喘出口气。尿液不受控制的由裤管流了出来。

    这根大棒对于儿子来讲,已然超脱出世间法理,上升为神圣的魔力。

    “滚滚滚!!!”

    金大棒一脸厌恶,茶碗猛砸在儿子身上。滚烫的茶水撕裂皮肤,像岩浆一般透进心脏。儿子不敢叫出声,眼角噙泪,快速拾起茶碗跑进工棚。

    沈青山目睹一切,太阳穴“哏哏”地跳动。旁边老沈冷笑一声,他立刻低下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在烂菜叶里扒来捡去。

    儿啊,爹对不起你。

    一天老沈说菜吃完了,要带沈青山去采购。

    沈青山这才意识到,他脚下并不是无人荒岛。

    开车的是个南方口音的汉子,腰里别着“黑星”。老沈和沈青山坐在皮卡车后斗,车向内陆驶去,渐渐有人烟和房屋。所过之处恶臭熏天,泛绿光的脏水肆意横流,蚊虫成群结队,围着衣不蔽体的女人“嗡嗡”打转。

    穿过七零八落的棚户区,来到一处集市。中间一条道,纵向割开哄闹人群。牛车、驴车、行人、小推车,互相拥挤,高声叫骂着缓缓蠕动。

    皮卡刚一露面,便伸上来无数只手,一个个被太阳晒得焦黑的脸庞大喊大叫,沈青山半句也听不懂。九十年代,信息并不发达,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听过东南亚其他国家的语言。

    沈青山后来回忆道:“有泰国、马来、印尼,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土语。那是个混乱的地带,没有政府,没有规则,也没有道德。”

    开车的男人拿出手枪,冲天搂了一梭子,围上来的人群潮水般散开。其中一名瘦高个向他招招手,男人打开车门让他上来。

    此人外号“老菜”,真名不详。来市场购买蔬菜、瓜果,必须经他之手,如若不然,轻则被坑,重则被抢、或丧命。

    老菜身长一米九开外,皮肤红黑,高颧骨,低鼻梁,内陷三角眼,典型“通古斯人”相貌。他会说简单英文和蹩脚中文,以此跟外来势利打交道。

    我们姑且称呼开车男人为“小胡”,因为他福、胡不分。小胡插回手枪,给老菜递了只烟,尽量简化用词,方便老菜理解。说:“这个,云烟,我们产的,很珍贵。”

    老菜接过,没舍得抽,别在耳朵后,对小胡嘿嘿一笑:“多谢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