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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熹微时,苏北秦便被外头的声响吵醒了,四儿端了热水进来服侍他洗漱,待到他洗漱完毕出帐篷时,众人已备好马匹带足粮食准备出发,四儿同苏北秦道了别,便兴高采烈地去找秦汉了。
武惟扬牵着一匹黑马正在外头等他,看到他出来便道:“猎场山路崎岖,不适宜坐马车,我已问过老吴,说是可以骑马慢走。”
那匹马高大英气,一身黑色的皮毛在晨曦中带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四腿却奇异地似染了红色的鲜血,黑马配了一副银色的鞍饰,晨风拂过飒飒鬃毛,颇为威风。苏北秦已是很久没有骑过马了,他走过去,抚摸着黑马柔顺的鬃毛,入手便是强健的肌理,想必是用精细草料饲养的,看来武惟扬对储备的战略物资倒是一点也吝啬。
没想到黑马看起来认生,却十分温顺地转过头来蹭了蹭苏北秦的掌心,继而昂着脖子嘶鸣一声,用前蹄拨弄起一阵尘土,苏北秦接过武惟扬递来的马辔,利索地跃身上马,黑马只是稍稍躁动了一下,便被苏北秦勒着缰绳制服了。
武惟扬站在马下仰头望着他,笑道:“没想到先生倒是个文韬武略的全才。”
即便日头已经出来,山间的清晨还是带着湿重的寒意,苏北秦呼出的一口气立即变成淡淡的水汽,在阳光照射下缓缓消失不见,他骑在马上微微低下头,那张五官柔和因体弱而带着一丝病态的脸竟有了几分蓬勃的英气,他眉眼舒展显出几分难得的笑意,道:“父亲与我很是严格,礼、乐、射、御、书、数我是一样没落下,只在于精或是不精罢了。”
他不过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得身后武惟扬边跑边喊道:“等等我。”
苏北秦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武惟扬正好赶上,麻溜地踩在马镫上翻身上马,双手从苏北秦的腰间穿过,握住马辔,如此便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
“这可是我最心爱的马,先生这就骑走了,我可如此是好?”武惟扬委屈道。
苏北秦从他故作委屈的语气里听出隐藏的笑意,武惟扬此人想来无赖,若在此时与他争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何况苏北秦身子不好,他也不知道何时会觉着累,到时候落下大部队反而坏了他人雅兴,索性就依着武惟扬同骑一匹马。
众人皆等在营地门口插科打诨,见到武惟扬过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扯着嗓子问道:“老大,昨个儿那位娇美的小娘子呢?”
众人立即一阵哄笑,另一人打趣道:“那小娘子一定是在老大和师爷之中选一个,哪轮得到你,不过我瞧着小娘子似乎更中意师爷,昨个儿我看她在师爷的帐篷中待了好一阵子。”
“是么?”武惟扬拖长了声调,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下巴几乎是抵在苏北秦的肩上,调笑道:“是哪位小娘子看中了师爷,带来给本寨主瞧瞧,看是不是够资格给师爷做个使唤丫头。”
苏北秦黑沉的瞳孔微微一转,冷淡道:“你这寨子里除了男人就是男人,哪里来的小娘子,再者说,苏某的才能与寨主大人相差甚远,即便是有小娘子,也是冲着寨主大人来的。”
武惟扬正欲开口,便听得一众人嚷道:“小娘子来了。”他回过头去,便见一名容貌艳丽的女子骑着白马姗姗而来,她背着晨光,脸上带着的笑容足以迷惑住这群几年没见过女人的男人。
“方才似乎听见有人在议论我,”女子开口道,声音也异常清脆好听,她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继续说道:“如此我便自我介绍一下罢,在下殷不在,到寨子里大约有一年多光景了。”
山间蓦然起了一阵冷风,众人紧了紧衣襟,人群静默了好一阵,才有人咽了咽口水问道:“老大,可以出发了吗?”
武惟扬轻咳了一声,挥手道:“出发罢。”
众人早已迫不及待,听到武惟扬下令,瞬时响起一阵鞭子抽打声,飞也似地出了山口,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殷不在策马跟在后头,喊道:“众位侠士可要小心了,刀箭无眼,若是殷某不小心伤了哪位,先提前赔声不是。”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苏北秦只觉得不远处的江天河回头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欲骑马过来,又被季百川拉住,两人嘀咕了两句,江天河这才转身离去了。
众人已尽数往前去,武惟扬还站在原地,苏北秦疑惑地问道:“你怎地不去?”
武惟扬这才打马悠悠地往前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一出了山口,道路陡然变得崎岖,狭窄的山谷里回荡着山风的呼啸声,武惟扬将苏北秦的兜帽带上,从身后给他粗粗地系上系带道:“一会儿觉得累了就告诉我。”
苏北秦已经习惯了武惟扬时不时的示好或是讽刺,因而武惟扬做这些他也无甚感觉,只是惊奇与武惟扬竟真的像四儿所说,对他的身子还挺关心,不过他还是稍稍下了提防之心,武惟扬这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难保一会儿不直接扯掉他的大氅,开心地看着他在风中受冻。
出了山谷便是一片广袤的树林,武惟扬显然很熟悉此处的地形,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在林中闲庭信步。
即便是冬季,树林中的草木依旧郁郁葱葱,间或有几片黄叶从枝头飘落,苏北秦接了一片握在掌中轻轻摩擦,他垂着眼眸,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照我看来岭南虽地处蛮荒,景色也不比江南差多少。”
武惟扬搭在苏北秦腰上的双手也不知是何时收紧的,他箍着苏北秦的腰,颇为亲昵地贴在苏北秦的耳畔道:“先生若是喜欢这里,大不了等攻破京城之后,我便迁都岭南如何?”
“莫要儿戏,迁都是何等大事,岂容你一句话了事。”苏北秦语气依旧淡然,却带了点不容抗拒的威严。
武惟扬不满地抓了抓后脑勺,不耐道:“原本想借机送先生一个人情,既然先生不领取,我也不自讨无趣了。”
“只要你在帝位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便是送我最好的人情了。”苏北秦道。
武惟扬沉默了一会儿,苏北秦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他有在认真考虑自己的提议,他转过头,费力地抬高,想看看武惟扬的神色,却正对上武惟扬带着笑意的眼眸,“师爷,可坐好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一声清脆的鞭响,j□j的黑马嘶鸣一声,箭一般蹿了出去,寒风自耳旁呼呼略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刮得生疼,尖利的风直朝面门扑来,苏北秦只得半眯着眼睛去看两边匆匆掠过的景物。
除了呼啸的风声,耳边便尽是武惟扬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兴奋的沉重呼吸声,武惟扬微微弓起身子,嘴唇正好贴在苏北秦的耳边,和兜帽边上的绒毛一同刮蹭着苏北秦的耳廓,那是一种若有似无微妙的温度,即便整张脸都因寒风冻得麻木,他的耳朵却在火辣辣地发烫。
“你要去哪儿?”苏北秦抬高声量喊道,方出口的话语立即被风刮得支离破碎,也不知武惟扬是否听见。
“去跟大部队汇合。”武惟扬喊道。
武惟扬说话时便要一股温热的气流分散在耳朵周围,苏北秦已来不及思考这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听到纷乱的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野兽的嘶鸣声与奔跑声。武惟扬勒住缰绳,策马而立,腰腹隐隐作痛,苏北秦绷直身体屏住呼吸,企图以此克制疼痛。
武惟扬垂下手在苏北秦的腰间揉了揉,问道:“不知先生的射艺如何?”
那手劲拿捏得恰到好处,揉了一会儿疼痛便有所缓解,苏北秦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道:“说来惭愧,射艺是我最不擅长的。”
“那便有我来教北秦罢。”即便没有回头,苏北秦也能想象出此时他的唇边必定是带着轻佻的笑容。
嘈杂声越来越近,苏北秦稍稍偏过头去就看到一大群野兽被寨民们追的夺路而逃,只可惜寨民分三个方向将他们团团围住,只留一个缺口,因而这几十只野兽只得聚拢在一起,拥挤地朝前奔跑。这段林子古木森森,在狭小的大树间隙里穿行是件不容易的事,稍慢下来一些就被随身而来的箭矢射中。
“看前面那只野猪,”武惟扬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马屁股上悬挂着的弓箭递给苏北秦,道:“就拿它试手罢。”
手中接触到弓箭冰冷的温度,苏北秦有一瞬间茫然,武惟扬握着他的双手抬起到与视线平齐的地步,再搭上箭,他完全贴在苏北秦的后背上,即使隔着一层层厚厚的衣物,苏北秦依旧能感受到武惟扬温暖的体温。
那只野猪比苏北秦以往看到过的要大一上一倍,皮毛发亮,两颗向上弯曲的獠牙看起来有些骇人,它远远地跑在其他动物的前面,离苏北秦的距离越来越近,若是被它顶上一下,不死也得半残。黑马用蹄子拨弄着泥土,喘着粗气,显得有些不安,苏北秦的气息也有点不稳。
“沉住气,”武惟扬轻声道,呼出的热气喷在苏北秦的脸侧“手要稳,等它再跑近些。”
苏北秦尽力使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眼见着野猪跑到百步以内的距离,便听得武惟扬坚定道:“放。”
苏北秦立即松了手,离弦的箭带着一声尖利的呼啸没入野猪的眉心,它身形一歪重重地撞到树上,四肢抽搐了一会儿才死去。
“北秦好箭法。”武惟扬笑道。
许是太过紧张,苏北秦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松了手,将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哪里,是惟扬教的好罢了。”
“这是自然的,”武惟扬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番夸奖,他把玩着手中的弓箭道:“前面应当还有一大群猎物,你若是累了,我们可以往回走休息一会儿,到时候捡些他们剩下的野兔麋鹿来打也可以”
苏北秦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来,道:“我可不做坏人雅兴的事,走罢,晚去了就只剩下一堆尸体等你去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