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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秦睡了三天才终于有了精神,他这三日里偶尔醒来吃些东西便又昏睡过去,让守着他的四儿忧心不已。武惟扬这几天也在房中歇息,因着头上的伤口,他烧了一晚上,不过第二日烧便退了,只是四肢尚有些虚软,他便一步也没有跨出房门,理直气壮地将后续工作全数推给了殷不在他们。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里,苏北秦坐在床榻上,屋门紧闭,虽然是晴暖天气,他房里仍然搁着火盆,即便如此,苏北秦的脸色依旧苍白,若是有人握住他的手,便会发觉他皮肤的温度并不比冰雪来的暖和。
他正在看秦汉报上来的账册,因着暴雨放粮,寨子中的粮食也有些不够用了,但现下整个钦州都缺少粮食,便是派人下山恐怕也拿不到什么,只得人人节衣缩食,以期能赶紧熬过这段时日,苏北秦看了几页,便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他放下书册看去,只见四儿蹑手蹑脚地端着药汤走了进来,见他醒着,便放下心来,过来将汤药搁在床铺边的小几上,“我还道先生睡着了,正踌躇待会该如何叫醒先生呢。”
苏北秦瞧了一眼那褐色的药汁,微微皱起眉,“吴老还在生气?”
四儿吐了吐舌头,道:“他可气了,扬言不论是你还是老大,都不要想再跨进他的药庐。”
苏北秦叹了口气,虽然他明白良药苦口,但吴老这一气,每次熬好的汤药里都多放了半钱的黄连,着实让他苦不堪言,他将药端起,紧闭着眼一口气喝完,四儿连忙从摸出一枚甜枣递过去,“先生用这个解解苦罢。”
苏北秦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不必了,也算是一个教训,我这次的确有些托大了,武惟扬怎么样了?”
四儿道:“老大现下生龙活虎的,吴老给他的药喝了两服便扔到一边去了,把吴老气得不轻。”
苏北秦正要开口,一声巨响,薄弱的门板被人大力踹开了,这进门方式,一听便知是谁。
武惟扬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打进来,刺得苏北秦不适应地眯起了眼,武惟扬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一面扯着领子道:“怎的这儿这么热。”
四儿忙不迭地跑过去将门重新关上,埋怨道:“老大,苏先生见不得风,你小心一些。”
武惟扬从袖子里摸出两只梨来,在苏北秦手边放了一个,自己一屁股坐在苏北秦身旁,一面吃一面含含糊糊地道:“苏先生真是风一吹就倒啊,现下整个寨子就先生一个闲人,连地都不用下,自有人为你忙前忙后,唉,本寨主真是羡慕啊。”
苏北秦对武惟扬这种直接明了的讽刺向来听若未闻,也丝毫不因此生气,他只是将梨放到一边,重新拿起账册,慢慢道:“你怎么这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武惟扬实在觉着热,便脱了一件外套,道:“来看看你,毕竟是我们寨子的师爷,是死是活总要关心一下。”
苏北秦微微皱起眉,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话虽然刻薄,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他想起那天在帐篷里武惟扬难得发怒的事,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武惟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苏北秦摇了摇头,“没什么。”但他的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这让他因为病弱而憔悴的面容显出几分生气来,武惟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竟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无礼地拽过他手中的账册,翻了几页,挑眉道:“这是那两天送出去的粮食清册?”
苏北秦习惯了他任性蛮横的行为,将账册重新拿回来,道:“寨子里的粮食可能有些不够了,下头村子还好么?”
武惟扬摸了摸下巴,道:“山中毕竟地势较高,这次也是运气,竟然没有发生山石滑坡,村子没什么大碍,老弱妇孺已经回去了。”
苏北秦“唔”了一声,将注意力放回账册上,他得估算一下这些物资还够整个寨子撑多久。
武惟扬在旁边将梨子啃完了,满手的梨水让他皱起眉,左右看了看,最终拿过丢在一边的外衣,随手在上头抹了抹,见苏北秦只盯着账册,并不理会他,便有些无趣,“甭看了,知州已经将折子报了上去,估计再过半个多月,上头应该会派人将赈灾物资送来罢。”
苏北秦闻言脸上却殊无喜色,他平淡地道:“不够,你让知州想想法子,从当地的富商大户那儿榨些东西出来,不管是钱财还是他们囤积的粮食都行。”
武惟扬做出惊讶的模样来,睁大了圆润的眼睛,道:“怎么苏先生并不相信朝廷么?这样的灾情,朝廷定然会拨出一大笔钱款粮草过来的,苏先生何必做出如此打算?”
苏北秦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我要是信跟着你在这儿意图谋反?”
武惟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悻悻地摸摸鼻子,小声道:“越来越无趣了。”
苏北秦闻言手下翻书册的动作停了下来,侧过头看着他道:“我也不记得你小时候有这般顽劣不堪。”他脸上的神色十分温柔,配上他的容貌,即便现下气色这么差,也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砰然心动。
武惟扬难得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也是怔了怔,但很快便抓住了重点,“我小时候?你小时候见过我?”
苏北秦将视线重新转回账册上,道:“你忘了,前些日子你提起公羊先生时,我也与你说过,我小时候曾在公羊先生那里念过书,虽然时日很短,但识得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武惟扬扬了扬眉,道:“可是我却不记得有你啊……”他思索了一阵,最终放弃了,对他来说,回忆过去是最令他厌恶的事,于是他十分任性地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苏先生,说起前些日子,我不是与你说灵山县来了一个新县令么?我今日早上竟然收到了消息,说是这位县令正到处寻你呢。”
苏北秦这回不得不放下他的账册,他皱起眉,“什么?”
武惟扬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大约是你在下面到处乱晃的时候被他瞧见了,又或是别的什么,反正他现在坚持认为他的挚友并没有死去,正在他所管辖的灵山县内到处发通告找你,再过两天,恐怕他还得闹到知州那儿去。”
苏北秦眉头皱得愈深,暴雨泛滥,整个钦州都在受灾范围内,六峰山脚下的灵山县自然也不例外,却因着靠山地势相对较高而比旁的地方要好得多,白子瑕向来耿直清廉,请命到别的地方帮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是麻烦。”苏北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你打算如何应对?”
武惟扬摊了摊手,无辜道:“他可是先生的挚友,我自然是全听先生的意思了。”
苏北秦懒得看他那张诚挚纯良的脸,思索了一阵后,道:“灵山县毕竟离无人寨相当近,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和时间,让我和他见上一面罢。”
武惟扬撇了撇嘴,伸手碰了碰苏北秦搁在被子上的手背,道:“还是等你能下地再说罢。”
苏北秦这次卧床却比上一次要短上许多,吴老沉着脸给他把了脉,转身重新开了一副药方子,一面笔走龙蛇地写字一面道:“已经可以到处活动活动了,以后也不必将门窗关得这么严实,但是还是要穿多些,不能着凉,这次没有发烧只是脱力已是万幸,以后若是这么受凉劳累,导致发烧甚而肺炎的话,我可救不了你!”
苏北秦笑了笑,道:“多谢吴老,我记住了。”
吴老写完了,将药方交给四儿,嘟囔着:“一个两个都不拿自己当回事。”便离开了。
四儿拿着药方,看了一会儿,欣喜道:“先生,这次药方里头没有黄连了。”
苏北秦怔了怔,也微微笑了起来,他道:“四儿,你去与你们老大说,让他把前两天所说的那件事安排一下。”
于是两日之后,在首府一家其貌不扬的茶馆里头,苏北秦见到了他的好友白子瑕。
白子瑕长得不错,但他的眉眼过于端正,却容易叫人觉得他刻板严肃,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见到苏北秦时,白子瑕愣了许久,才有了反应,“你果然没有死!”
苏北秦苦笑道:“白兄难不成不希望我活着?”
白子瑕连忙摆手道:“怎会如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押解你去琼州的官吏回来报称你在路上得了热病去了,当时与你相熟的人都……”他的声音渐渐低了,神色也有些颓然。
“我去看望过苏太傅,但是苏太傅称病不见,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我一时激愤,便上了折子请求将你的罪名去除,好让你干干净净地走,却没料到折子被打回不说,隔日便被外放到这儿来做县令了。”白子瑕长叹道,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苏北秦,有些高兴地说道:“不过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我便也放心了。”
苏北秦倒是也猜测过白子瑕被外放的缘故,现下听到竟真是是为了自己,心下也有些触动,两人在茶馆中聊了好一会儿,白子瑕才正色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北秦便也挺直了腰背,“此事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