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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个小时的捆绑让宁白前吃足了苦头,随之而来的类似于水土不服的症状和长久的无法入眠,更是去了他半条命。
室外的砍磨声戛然而止,随后屋门自外被推开,伴随着“吱呀——”的怪叫。宁白前正弓着背撑在木桌的边缘,头埋的很深,脊背有轻微的颤抖。
进来的是屋主李远,青灰色的裋褐,交领右衽,但是没有中缝。脚踩黑色布靴,鞋面上沾了些木头新屑,灿金的星星点点。看到宁白前,李远大步甩开,疾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是支木杖。比李远鞋上的木屑颜色深一些,自身带有螺旋状的纹路。边缘毛糙不整洁,侧面还有刀削下去的断痕,边边棱棱的,不圆也不方。若不是顶端弯出一个弧度,刚好能让人握着,实在看不出来这是助人行走的手杖。
“按照你说的长度做的,试试看顺不顺手。你先暂时用着,等我手头松点了,找村头王匠给你弄根好的。”李远的目光触及粗糙的木杖,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整个怀元,就属藩溪乔泽山的木头最硬,实在不好下刀。”
宁白前握着木杖,短小的木刺戳在掌心,有些痒。木杖并不直,在尾端有肉眼不见的弧度。重量也远远超过自己之前用的碳纤维,底部不加防滑垫,走起路来颇为吃力。但是聊胜于无,此刻的宁白前,就算给他一根树杈子,他都会满足的。
“能让我自己走动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白前一贯不是多贪婪的人,最懂得知恩图报。眼前这个汉子救了昏迷的自己回来,毫不戒备的将满是疑点的自己放在家里,并且悉心照料,这份恩情已经大过了天。
白前在昏暗的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躺了三天的骨头才稍微灵活一些。李远在木桌上铺开他的青布,白前转身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研墨了。墨汁的香气渐渐散开盈余在空气中,充斥在鼻息之间,像是一把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白前承认,他紧张了,对于接下来将要出现的景象,他打从心底里畏惧着。
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了三天,或者说,只有三天。无论理智上有何等清醒的认知,情感上都无法完全接受如今的现状。夜间躺在窄小的木床上,看着藏在阴影中的房梁,白前都会觉得,这其实仍旧是绑架自己的那群中二少年策划的后续游戏,只为了戏弄自己。
然而两天前他看到了李远“作画”的场景,才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来到了一个以“画”为尊的世界。
如今李远又要“作画”了。白前慢慢走到桌子对面坐下,抿着嘴不出声。画师作画的过程中不能停顿,否则之前落笔处都将白费。李远凝神挥笔,浓黑的墨在布面晕开。勾出边缘细小的花纹,笔尖稍顿,最后添上一笔。李远将笔置于架上,立在桌前,静等。
不过眨眼功夫,平摊着的青布之上忽然多了团东西。是团黛蓝色的绒布,面上有凹进去的暗纹。比拳头大些,圆筒状,很厚实。李远将东西拿起来,左右打量了下,满意的点点头。
白前仍旧进盯着李远的那块青布,之前落笔之处的墨迹都消失不见,只余空气中的墨香四下飘荡。之前几次也是如此,李远在那块布上勾画,随后就冒出来衣物鞋帽。再次见到这场景,白前仍旧十分震撼,以至于李远叫了他很多声,才回过神来。
“什么?”
“手杖给我。”
白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木杖的手柄,用力太大,指节青白凸起。迅速放松手指,白前将木杖递给李远,然后把通红的掌心藏起来。
李远将他刚画出来的棉布桶套在木杖的手柄处,憨憨的笑道:“这样会舒服点。我不擅长画器具,但是衣物类还是勉强能用的。回头我去给王匠送套冬衣,求他帮你画个好手杖。”
粗犷的汉子表现出关切的一面很容易直击人心。其实仔细回想一下,这个外表凶悍强壮的男人自一开始就保持着体贴和柔软。白前重新拿起木杖试了试,笑道:“这个就够用了。很软,冬天也会暖和。”
李远将那块青布折叠好,放到石匣子里锁起来,背对着白前问道:“你刚刚那么专注,是在看什么?”
白前微愣,还未及回答,李远已经转过身来,问道:“你也想试试么?”
自己也可以么?在这里离奇的世界中,仍旧以画笔为生?
那边李远从墙角的箱子中取了块布巾放在桌上,换了砚台的水之后重新研墨。白前握着画出来的布料,满心忐忑的在桌子前坐下。木桌也用了很久,缝隙间藏了不少污渍,桌面始终油油腻腻,擦不干净的样子,隐约还有打翻的墨渍沁了进去。
白前提笔,在空中略作停留,手腕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笔尖的墨汁顺势而下。污了一块布巾。
李远从他手中抽走笔,扶着他的肩问道:“怎么了?”
白前摇头:“有些乏力,没什么,大概是用不惯这笔。”
“那你习惯用什么?”
这话一出,白前的精神立刻绷紧起来。不知道是李远这人本身就粗线条,始终没意识到,还是他太敏锐,有意避开让自己为难的话题。三天的相处下来,他竟然从不盘问自己的来历,不打听自己身上的疑处。比如自己怪异的穿着,或者是迥异的谈话方式。
李远的目光从白前身上挪开,似是无意,却直落在床内侧枕边的藏青色布包上。那是白前出现时就带在身边的包,装着他到来之前的物品。
白前目光躲闪,恰巧扫到李远红肿的掌心,低声惊呼道:“你手上的燎泡!是刚刚削木头磨出来的么!?”
李远看看掌心,又把手藏到背后不让白前看,仍旧笑的一脸憨厚:“小事小事!我皮糙肉厚的,睡一觉起来就没了!”
之前的话题就这么被岔开,那一瞬间的僵持和尴尬好像从来不曾存在。李远收起笔砚,说道:“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试试。我昨天找到一个云游的黑商,手里有试灵针,我跟他约好了晌午去拿货。”
白前道:“我和你一起去吧。躺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
李远的表情有刹那的变化,几乎是在白前话音未落时就拒绝道:“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白前扶着木杖站起来:“这会儿感觉还好——总让你替我跑前跑后,我歇着什么都不做,挺难为情的。”
李远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村里的路不平整,净是点石头疙瘩,你走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白前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自己的腿脚是什么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柏油路尚且走不稳,更别说乡间没修整的土路。
李远看他突然沉默下来,有些慌张,摆着手解释:“我不是说你不会走路,只是担心你吃不消。我根本不是嫌你麻烦,我……”
他一紧张就显得很笨拙,完全没了初见时的凶悍模样。白前舒展开一个笑:“好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吱呀”声再次响起,老旧的门被关上。白前看不到李远的表情,自己的目光落在藏青色布包上,又迅速收回。
那里边装着他在绑架前才拿到的绘画工具,G笔、墨水、原稿纸之类,都备了很足,以及他随身携带的手机、腕表。总之,都是些这个时代不该有的东西。
宁白前在三天之前是个漫画家。从十七岁一举成名开始,正式踏入漫画界的白前始终被人喜爱着。“画风独特、辨识度高,故事设定新颖有趣,情节跌宕起伏、可读性强。并且本人长的阳光帅气,吸引了大批女粉丝。”这些是媒体给他的评价,有些夸张,但也不算偏离事实。青年漫画家宁白前一直很开心。
然而自从他画死了一个人气很旺的反派之后,就被一群中二少年盯上了。全方位的恐吓之后是签售现场扔炸弹,然后仍旧不过瘾的在自己出门采购工具时绑架了自己,丢在城郊的废工厂里至少二十个小时。白前在深秋的寒夜没能扛过去,自顾自的昏死了。
醒过来时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眼前的汉子自称李远,从乔泽山脚下捡到了自己,然后带回了家。
李远回来的很快,鞋上的木屑少了大半,仍有几点留在原处,灿金光亮。白前正靠在床上休息,长久的呕吐和不眠让他的体力完全呈负值,走不了几步就双眼发黑。
李远从怀里掏出两个石匣子,放在桌子上,打开手边的那个,让白前看里边的东西:“这个就是试灵针。皇陵周围才有,一直被帝君掌控着。”
石匣里躺着一根暗红色的针,比一般的绣花针粗上两倍,三寸长,流转间泛出紫黑的光。宁白前捏在手里,对着窗子反复看。非铁非银,也不像是石头,拿在手上能感到轻微的灼热,辨不出材质。
白前将针放回去,拿起另一个石匣打开。里边是根普通的银针,像是针灸常用的。白前问道:“这根呢?”
李远低头合上验灵针的盖子,回道:“这是辅助用的针。”李远随即转了话锋问道:“你真的要现在测灵力?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绘画一直是自己的生存技能,白前想要在这个世界延续下去,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确定自己是否具有画师必备的灵力:“就现在吧。我这水土不服也不定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身上的伤也得些日子。”
他自己已经做了决定,李远也不再多话,让他在木床上趴下。李远先取了银针,在白前头顶处找穴位。白前的头发很短,在这个男子也留长发的世界显得很怪异。好在他这几天一直卧床,不曾被别人看到,李远也从不过问。
白前趴在那里,突然问:“头顶是百会穴吧?这里不是死穴么?”
李远压在白前头顶的手突然停顿下来。白前有些疑惑,想转头去看李远。
头顶一阵刺痛,针已施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白前连黑暗都没能感受到,立刻失去了意识。也没能看到李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