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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泠如昏昏沉沉地从黑暗中醒转,睁开眼却仍是黑暗。她皱眉动了动手臂,意识到自己被反缚在一张椅子上。而这个房间四方密不透风,不见一丝光亮,耳畔更是死一般的寂静,令她难以判断此刻身在何处,又或是自
己已昏睡多久。
向内感知身体。内丹灵力被不知名的手段紧紧锁住,精神力也完全无法动用,凤族求救手段无法激发。她此刻就相当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与这种处境相对的,凤泠如却并未感到身上有任何伤势或毒药,就连身后的座椅也是柔软的。很显然,困她之人并不准备立刻取她性命,而是另有所图。
凤泠如心中掠过几种可能的答案,冷声开口:“阁下何人,不妨直说来意。”
话音落后不久,她被四周皱亮的光线刺得微微闭眼,耳边听到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但温度没有任何变化;是幻象。
凤泠如环顾四周,只见天苍雪茫,远处山岭冰雪覆盖,而她身处的幻境中央则是一个四面环山、遍布坚石峭壁的山谷。
凤泠如想不明白对方意欲何为,刚想出声再问,声音却突兀卡在喉间。
风雪之中走近一个少年。
一个消瘦至极,步履蹒跚的少年。
单薄而宽大的衣衫挂在身上,斑驳血迹从周身各处透出来。血迹最深的地方是胸腹,就像不久前刚有利器透体而过。
他独自踉跄地走在这片天地间,白雪一层层地落在他肩头发梢,越积越多,丝毫不曾融化,仿佛这个身体已如山石一般毫无热度。
凤泠如面色苍白如死地紧紧盯着少年的脸庞,然后听到熟悉的声音——
“承渊,”凤族玉衡神情森寒地俯视着少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
凤泠如脑海空白地想到,他不是承渊……
她已经彻底明白了这片幻象究竟是什么。
这是三年前的古战场。
凤泠如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相互厮杀。更或者。
一个身处全盛,满腔怨恨只为诛杀承渊为子报仇。
而另一个早已伤重垂危,又因顾惜亲缘每每总在生死之际对敌人收手留情。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她的亲哥哥,正在屠杀她奄奄一息的幼子。
甚至于。
凤泠如直至今日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自己才是致他于死地中最致命的一击。
由母亲留下的祝福印记,那道本应该保护他的凤凰化身,最终却保护了杀人凶手。
那个受伤再重也一直努力挣扎求生的孩子,终于在亲眼看到母亲化身的选择后放弃了自己。
而直到最终,当凤玉衡问他遗言之时,他担心的竟仍是生怕自己之死成为母亲幸福的阻碍。
她忽然想起召魂仪之前母后提及凤玉衡时的话。
「……他被人利用做了错事。」
原来。凤泠如心如刀绞地笑出了声,就是这种错事。
“……季牧。”
女子冷冷抬头,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短暂的寂静后,房中幻象如风沙消散。
凤泠如这才发现,他竟然始终坐在自己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反应。
“我不得不说,你有些令我惊讶了。”
季牧微笑拊掌。
“原本我一直以为,凤族的泠如公主就是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贯会被人利用到死的蠢货。没想你本人还算有点意思。……怎么猜出是我的?”
“这些影像,”凤泠如问,“来自于永寂台?”
“哦……”季牧作恍然大悟状,笑盈盈地说:“也是,既然陆启明已经死了,凤玉衡又不舍得脸面,这段里面没有第三个人,也只能是我这个好心人为你解惑了。”
凤泠如重复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牧脸上骤现戾气。
“你才是他一切灾难的源头,你凭什么敢不记得他?!”季牧匪夷所思地问。“……我为你量身选了不少片段。”他又笑起来,笑声清脆,“你若一日想不起他,就在这里看一日。两日想不起便看两日…若是一辈子想不起来,凤泠如,那你就
活该永远留在这里吧。”
凤泠如冷漠地看着他表演。
但她早已受够了隐瞒。
她需要的就是真相,她需要立刻有人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她。哪怕这个人是季牧。
于是凤泠如问。
“季牧,你敢让我看全部吗?”
笑声停住,季牧将眼珠转向她。“听说你血契了我的孩子。”凤泠如静静道,“可到了最后,却是你像条狗一样跪在他面前,哭着喊着求他不要抛弃你。……季牧,你敢让我看他在古战场中的全部
吗?”
季牧定定看着她,眉峰微扬,慢慢笑了起来。
“很好。”他说,“至少要这样,你才配当先生的娘亲。”
金线莲台自他肩头浮现,无数虚影流光般汇入地面阵法。季牧再一抬手,同时斩断女子身上缚索。
“既然你想得清楚,那我就放心了。”季牧起身。他还要赶时间去追谢云渡。“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凤泠如,祝你看得愉快。”
“季牧。”
凤泠如喊住他。
“嗯?”
季牧回头。
“我现在杀不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女子轻声笑道,“——活着等到我能亲手把你千刀万剐的那一天。”
季牧笑了一笑,拉开了门。
“那你可要快一点,再晚……”
若是等到先生醒了亲自动手。
“——可就来不及了!!”
季牧愉悦之极地大笑出声,哼着曲子反手关门,将身后一切隔绝其中。
……
……
九月初十,傍晚。
谢云渡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之久的山门。
他摘下斗笠,将小凤凰从身后竹篓中抱出,于桃山山长门前长跪不起。
但他没有等来师父,只等来了二师兄。
徐朝客走到他面前站定,垂目盯着他紧抱怀中的幼童,脸色一阵变幻莫测。
“二师兄……”
谢云渡喊了一声,期期艾艾地准备着该说的解释。
徐朝客道:“打住。”
他一脸嫌弃地又瞥了一眼那小孩。
“行了,”徐朝客说,“生都生了,难不成还能塞回去?——以后就带着你这小拖油瓶好好在你自己山上闭关,少出来丢人现眼。”
谢云渡舒了口气。
二师兄一贯语气越差,容忍度越高。他既这么说,就是家里认了。
结果谢云渡刚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桃山山门外的钟声就被敲响了。
徐朝客眉毛顿时皱了起来。
谢云渡现在一派轻松,笑眯眯凑过去:“谁啊?瞧给您愁得。”
徐朝客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荀观。”
谢云渡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他顿时慌了,抱着小孩就一骨碌爬起来原地乱转,恨不得立刻找个缝蹲进去藏好。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二师兄!”谢云渡急死了:“你可得帮我把那书呆子给糊弄过去!”
徐朝客简直没眼看。
“出息!”
他掂起剑鞘就往谢云渡背上敲了两记。
“你既然决定养他,就知道早晚要有这么一天。就算你能把他藏在山里,你自己难道还能一辈子不见人?荀观再聪明,他修为远不如你,还能把你吃了?”
谢云渡惨叫道:“能啊!他能啊!”
徐朝客:“…………给我。”
谢云渡慌道:“给啥?”
徐朝客黑着脸把孩子从他怀里拔了出来。
“你干嘛啊!!”谢云渡怒道:“轻点会不会!!”
“怎么?”徐朝客冷笑道:“你想抱着小孩去不打自招?”
谢云渡:“…我能不能不见………”
“不能。”徐朝客道,“你前脚回来,他后脚敲门。你自己说荀观是不是冲你来的?”
谢云渡烦躁至极地抓了把头发。
“荀观就是你要过的第一关。”徐朝客抱着孩子进了屋,在门口回头看了谢云渡一眼。“现在就去吧。想好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