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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的时候,桓姚觉得自己的伪装已经差不多到位,便开始放开手脚有些作为了。
仔细地跟李氏和曾氏探讨了时下风行的花样、衣料及衣裙款式,两人常常做绣工,对此倒是有一定了解。
桓姚初次尝试,题材选取得很保守,画了一套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花样做屏风,在造型和配色方面做了调整,使之比原来的花色更精致清美。李氏和曾氏出身蜀地,绣艺都很出色,绣出的成果几乎和桓姚画得丝毫不差。
依然托给门房的张婆子拿去卖,一套屏风拿回了三百文,比起以往的价格是好得多了,但刨除布料和绣线的成本,一共也才挣一百文,比以往也就多二三十文。桓姚有些失望,只挣这点钱,她何必苦费一番功夫!
她们对外头铺子里的行情一无所知,托那门房的张婆子去卖东西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以李氏以往的了解的情况,推测张婆子大概是押了一半的价钱。
府上的这些媳妇婆子平日里大都会趁空闲做点绣活填补家用,因此张婆子帮李氏她们卖绣品也不过是顺手一道的事。以往她要抽一半的利钱,李氏找不到其他人托付也就权且忍了,倒把她的胃口惯得越来越大。
难道她们三人辛辛苦苦就是为这张婆子找钱?
桓姚很不甘心,第二次便让桓祎遣了身边的小厮玉书拿出去卖。倒不负桓姚所托,玉书卖的价钱果然比张婆子给的多了近一倍。
桓姚虽然证实了李氏之前的推测,却也知道这些钱讨不回来,后来再做了东西,也都积攒起来,直接托玉书拿去绣坊卖。如此过了一两个月,倒也有了三五两银子的家当。
桓祎对此不解,他知道桓姚缺钱,自己要给她银子,她却不肯收。只让他帮忙拿绣活去外头换钱。虽对她费尽辛苦的作为有些不解,但只要她高兴,他也照她的话去做。
桓姚并不想在银钱上跟桓祎牵扯不清,就连他送的东西,也是能不收就不收。他的东西也都是南康公主给的,没出过一分一毫的力气,自然也没什么话语权。桓姚只怕此时收了他的银子,将来被杨氏知道便扯不清楚了。
据桓祎所说,桓温最近一直在建康,看样子似乎要停留好一段时间。他以前连年征战,府中便是南康公主一人的天下,如今留在京中,倒让桓姚和李氏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曾氏用她们赚来的银子打点过膳房,如今的饭食便比以前好些了。可以预见,只要有更多的钱,在其他方面改善也不是问题,她们的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没有南康公主的刁难,日子也有了盼头,桓姚觉得心头稍微松了口气。
要是能一直这样平静度日该多好,即使以前不信鬼神的桓姚,也不禁在心头悄悄祈祷,让南康公主就这样忘掉她们吧!
很快到了四月,草长莺飞,百花盛放。
天气回暖,便是桓姚这样畏寒的人也不必再受冻,加之连日来的顺遂,让她心情大好。听桓祎说,今年花园里的花开得极好,加上桓祎之前送的画具颜料,她自己后来又添置了些,画水粉工笔都齐备了,于是便起了写生的兴头。
不用给南康公主请安,只要不下雨,她便几乎每日都可以出来作画。为避免遇到南康公主和其他蛮横的兄弟姐妹,选的都是花园里偏僻的角落。桓祎如今被桓温拘着读书,来找她的次数便不如以前频繁了。桓姚乐得清静,这段时日以来,画了好几幅满意的花草图,全都让玉书拿到建康有名的书画店雅风堂寄卖了。
雅风堂的黄掌柜也是个雅人,平生酷爱书画,也有几分鉴赏水平。对玉书拿来的那些署名“玉衡山人”的画作比较欣赏,便同意了代为装裱和寄卖,所卖的价格五五分成的提议。
只是,在这个上流社会都追求风雅清高的时代,将画作放到书画店寄卖本就落了下乘,再加上桓姚是个毫无名气的新人,她那些花草山水图,虽得黄掌柜看好,一月下来,却一幅都没卖出去过。
虽说卖画不能急于一时,但桓姚也对此有些担忧。毕竟如今,她作画全是为了生计,哪能孤心苦诣画些阳春白雪等着被认可被发掘。
最终,她决定画流俗些的东西——仕女图。书画市场,购买的主力军其实还是男人。那些人买书画,大多是附庸风雅,真正有鉴赏能力的人却不多。书画作品买回去,就是个装点作用,来人时显摆一番,证明自己是个雅人,平日里,也就看个赏心悦目。
但凡男人,没有不喜欢美色的。所以,桓姚的仕女图,都画的是美人,不论是工笔还是写意,主体内容都是风情各异,栩栩如生的美人。前世她见过太多美人,也见过许多古代仕女图,还明白男人大多喜欢什么样的美人,画起来,其实比她以往那些山水花鸟图还稍微省心些。
这第一批的仕女图,目前还在筹备中。
有了个看起来不错的明确方向,桓姚只觉得前路无限开阔起来。整日里嘴边都挂着笑。连作画时,桓祎在旁边聒噪都没有任何不快。况且,其实她很多时候还要靠每次和桓祎的谈话中获取消息,因此自那次冲突以后,即使作画时,她也会停下笔来听桓祎说话了。
如今,她常在花园的僻静处作画,桓祎要找她,倒比以往便利多了。之前去芜湖院总要避着人,如今到花园,却没那么打眼了。
“前些时候,二哥生辰时,父亲赏了他两个姬人,其中一个金发碧眼。七妹妹你可能没见过,那是胡姬,胡人都长那个样子,还有蓝眼珠的!”桓祎在桓姚面前卖弄道。
“哦。”桓姚对这个新闻不甚感兴趣,不就是白种人么,有什么好新奇的,但不好打击一副兴致勃勃状的桓祎,“四哥可觉得那姬人好看?”
桓祎作出不屑的表情,“那般古怪,简直像妖魔一般,哪里称得上好看!身子又壮,全然没有女子纤弱美态,也不知他们稀罕什么。另一个倒是甚美,听闻是周成属下那个归降的林司马的嫡女。不过,近来被大哥讨去了。”
桓姚听他嘴里把女子说得如此轻贱,有些不快,“父亲赐下的,不就是二哥的人了,怎么又给了大哥?你之前不是说,林司马如今还在父亲麾下任了个主簿么?”
“这有什么,是她父亲自己献上的。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桓祎不甚在意地道。
桓姚沉默下来。
玩意儿?
虽然那姓林的主簿是降将,在晋朝地位大不如前。但身为一个父亲,竟然可以把自己的女儿给别人这样随意糟践么?
她倒是忘了,魏晋南北朝这种动荡的时代,出身低的女子,本来就是货物一样的存在。嫡女尚且如此,那么,出身于桓府这种庶女多到廉价的地方的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命运?桓温对她们毫不在意,到时是不是随意就把她丢给谁了?
她原以为自己还小,却发现,这一过年,也是九岁了。在这个女子普遍早婚的时代,其实也不算小了。这还是桓姚第一次考虑到这种现实忧患。
见桓姚不言,桓祎忍不住道:“七妹妹,我和二哥,同是四月生辰。”
桓姚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如此说来,四哥是艳羡二哥了,怕到时父亲不会送姬人与你……”毕竟年纪还这么小。
“我有甚好羡慕的,上月里母亲就把她院里的春菲指给我了,说当是提前给了生辰贺礼。”桓祎有些气恼地道:“七妹妹,我的生辰……”难道你就没什么表示么?
之前都没听他说过,这倒是把桓姚惊得回过神来,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桓祎,虽然发育得早些,但怎么看也只是个半大男孩,虚岁十二,实际才十一岁啊!
“是屋里……”人?桓姚问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年纪似乎不应该知道那种事,转而改口道:“是之前在母亲屋里伺候的么?我可见过?好不好看?”
桓祎闷闷道:“母亲赐下的,自不会差。不过,谁都及不上七妹妹就是。”
桓姚暗道,我这样的萝莉身材,能跟人家大姑娘比?果然桓祎还是停留在小孩子的审美观上。
桓祎大概是觉悟到,自己实在太委婉,所以七妹妹根本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七妹妹,你有没有想好拿什么贺我生辰?”
实在是桓祎一直直来直去,桓姚根本没想到他会拐了这么大个弯说话。
桓姚惶然大悟,笑道:“说了半晌,四哥是在向我讨生辰礼物啊!说说你想要什么?看看我送不送得起。”
桓祎想了想道,“给我绣个荷包吧。”
“你荷包那么多,还差我这一个?送荷包也太无趣了些。”
“我最近听的话本子里头,美人赠英雄,就兴送这个。我也想要七妹妹给我做个。”桓祎解释道。
桓姚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虽然这个时代兄弟姐妹间赠个荷包很常见,但照桓祎这个说法,听来怎么就那么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