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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注视陛下的睡颜显然不是我能把持住的事,为了避免继而头脑发热,待陛下躺下之后,我便歪坐在铺上绒毯的脚踏上,一手搭在床沿,枕着侧脸发呆,一手给他虚虚握着。
早一刻还担忧着他的病况,下一刻便默默咽了口口水,思绪飘忽地想,陛下也睡着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要是不干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心念一起,脑子里头就纷纷扰扰地浮现些什么画面来了,想得人脸颊发烫,身子发僵。书里都说了,窃玉偷香,人生不会有比这更刺激的事,我都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呢?!
可我光会想,越想越紧张,身子僵住,动弹都不敢动弹一下,喘个大气都感觉会被看出意图不轨来。
优柔寡断地等了一刻钟,感知到陛下呼吸平稳且绵长,方敢顶住压力,顺从色心,抬起头顺着被褥,看了陛下一眼。
陛下果真是睡着了。长睫低垂,掩盖了那双清冷的眸,眉目宁静无害,清隽如玉。微微散乱的墨发搭在枕边,平添了几分温柔。
该说奇怪么。
被压抑的感情总伴随着患得患失,一点风吹草动也被放大成惊涛骇浪,一点回馈也会受宠若惊,时而满心失落想着放弃,时而雄心满志意欲征服。
却从未有过一刻像此时此刻般内心安稳,静静凝望着他的睡颜,感受着他毫不设防熟睡时予以的信任与亲昵,内心似无欲无求,又似疯狂偏执。
只要能留在这,陪着他,便已足够。
瞧着瞧着,脑中忽而想起鬼修有极为偏门的一术,名为离魂。
可使得生者魂魄离体,任意行动,却十分危险。因为施术时,术者魂魄暴露其外易受伤害,且并不能那么迅速的对外界的威胁做出反应,回归躯体,无魂之躯亦容易被游魂趁机夺舍。
但那又如何呢。
我心念一动,感知到身体顿轻,好似都能被风轻轻吹走,脚下不定地悬浮起来,感觉甚是奇特。
举步时,身子不那么受控地歪倒而下,正好落在陛下的身侧,哈,距离也是近得正和我意。
没了躯体所束,我的目光更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面容之上。末了,将自己看热了脸,磨磨蹭蹭,略带害羞地滚进了他的怀中蜷缩着。
原想丧心病狂顺带将之搂搂抱抱,摸摸亲亲的,但这事儿单方面的促成感太过强烈,陛下又如此秀色可餐且“无力反抗”,会叫我有涉及到道德层面的愧疚感,且魂体又无实感,两边都讨不找好实在吃亏,迟疑了许久,方才作罢。
但再怎么说,我与陛下也算同床共枕过一会了吧!
……
同陛下和好之后,两人规律性地“感情格外好”了一阵,再加上季云卿对我要去北方的事表示了绝对地赞同——因为要防范有人在这个方面对陛下下黑手,很恰到好处地抵消掉了我的愧疚心。精神爽来气色佳,看着一般的虫鸟树木都顺眼了几分。
若不是阿喜给我递了个小道消息,我还沉浸在和谐的家庭气氛中混沌度日,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
陛下那样的人,能看上一个人,总归是有理由的。司凝雪是美,这京城上下却也不乏比她更美的。
除了才貌,她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她为陛下做了一件事。
这还是我前世接受陛下昭书后,同人打听京城情况时,听到的一个风月段子。当时没多搁在心上,是因为那段子里头说司凝雪和陛下乃是私定终生的,同我心中陛下与司凝雪两人圣洁如月的形象大相径庭,没信全,故抛诸脑后,谁想同今日状况一对比,竟然分豪不差。
而今圣上久卧病榻,朝中不稳,民心离散,皇族威严低迷。北方起义,便因此而起。
也不知是谁谗言,使得久不理朝政的圣上忽然下命,令宁笙三殿下带兵亲征,以立大国之威。
乍听,三殿下代御驾亲征,地位不言而喻,乃是皇帝给足了宠爱。可细想,如今圣上状况不佳,朝中格局错乱,各方势力角逐激烈但根基都不算稳,龙椅之上随时都可能换人来坐,且由不得皇帝做主了。
这个时候离京,仗打得好了,那是理所应当,打得不好,风头不对,朝臣倒戈也不是不可能的。一个不慎就要与皇位失之交臂,何来的宠爱一说!
御令一下,所有人都在看陛下的热闹,以为他大势去矣。殊不知才出午门,却有佳人等候。
司凝雪当着百官之面,单方面地同陛下倾诉了爱慕之意,无媒无聘,无父母之言,越过一切,直接表达了委身下嫁的意愿,震惊四方。
由此也可见,大多的故事,都是分人来看的。一般的姑娘要是敢这么做,那便是丧风败俗,早被家里人打死了。可司凝雪不一样,没人能说她的不好,因为陛下前世实实在在的答应了。
这就是一段不落俗套的风月起始。
我不知道司凝雪是否是与自个父亲意见相悖,导致她竟然铤而走险地来了这么一出,孤注一掷地将自个的后半辈子都压在了陛下的一句答话之中。
丞相顾忌家里的面子,只要陛下点头,他们自然会将司凝雪嫁出。到时候进了一家门,丞相便等同于被系在了陛下的船上。
而陛下将离京之时,正值朝中势力不稳妥的极致,娶了司凝雪,便等同将半个江山稳妥地收入了怀中,再无后顾之忧。
……
阿喜听说了这事,是因为外头都传开了,毕竟是在宫门前“求婚”,场面不可能不大。她并无半点鄙夷之色,反倒是艳羡的给我转述了这件事后,又贼兮兮凑到了我的耳边,低声道:“等殿下娶了司凝雪,有了丞相这么个岳父,咱们就真的鸡犬升天啦。”
我咧了咧嘴,没说出话来。
利益关系如此显而易见,若是我换了陛下的立场,也会答应的。
司凝雪这个“求婚”的时间掐得可忒准了些。
阿喜欢天喜地了一阵,想起来热茶还没备好,陛下一会就回来了,匆匆下去准备去了。
我歪在塌上,半天半天才叹息一口气,接着将书页翻了翻。
阿喜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都没个声响,我起初看着书并没有注意到时间,等回过神来,忽而想她若是真去烧水去了,那我们家庖屋可就该给烧没了啊。掀开盖在脚上的薄毯正欲起身,外屋便匆匆进来个人。
阿喜端着托盘,脚步略急往书桌边走了两步,果真是端了一壶热茶来,一面道:“殿下回来了。”将托盘搁在书桌上,“现下招您过去呢,这热茶就隔这吧,等您回来再喝。”
声音未落,人便走到了我的跟前,似是要给我整理着装。
我笑:“怎么着,哥哥回来有热茶喝,我就只有凉茶啦?”
她往我身上套着外套,嗔道:“小姐哪儿的话,您要喝我再给您沏嘛!”
我但笑不语,抱上暖袖,一路去了陛下的书房。
其实我也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掩藏好情绪,不给陛下看出来,哪怕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关,已经提前平复了半个时辰。应该随意找个借口说不去的。
可我想见他,莫名强烈地。
陛下惯例招我过去,都是顺带检查一下我的课业,而后季云卿那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也会转递给他。
今日要交的是作画的功课,乃是我比较不擅长的一门。
心中忐忑时,双手插在暖袖之中,牵于身前,仔细留神着陛下的神色,但愿他不会说出什么伤害我的话来。
他很平静,意料之外,又预期之中。
换一个身份,倘若我是陛下,被自个喜欢的人“求婚”了,还能收获江山,两者一日兼得,我保管把持不住,要傻笑上一整天,他这么平静简直不合常理。但陛下毕竟不是我,没那么喜形于色,冷静又是预期之中的了。
“喇叭花?”陛下凝视着画卷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喜欢它?”
我身子晃了晃,跟着瞄一眼画卷之上。其实这画跟我的喜恶没有太大的干系,夫子让我画幅园林一角图,我就耿直地画了幅“角落”里的园林,喇叭花居多,其他杂草也是有的。
“对。”我就没有不喜欢的花。
陛下轻描淡写:“我以为你更喜欢梅花些。”
我心中微动,蓦然便想起送陛下的那根梅花簪来,“梅花也喜欢的。”
他意欲不明地笑了笑,收了画,递还给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哥哥是说宫门前,被佳人拦住诉心意的事儿?”我自然换上暧昧的笑,“哥哥这桃花运旺得令人艳羡呀,还是朵开得正好、镶金边儿的桃花。”
陛下指尖一动,原本该给我接下的画卷略略一抬,在我额上敲了下,凉凉道:“羡慕什么?哪有比你心还野的姑娘,大过年的在家里招来个季云卿不算,还指望着桃花运昌盛?”
见我抬头抚额,一脸讨好的讪笑,才作罢,移开眸去,“得了,左右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我们明天就出发。”
我一愣:“啊?这么快?”
“不然先将人娶进门再走么?”陛下乜我一眼,微微颦眉,“不过我也奇怪的,前世我与丞相政见不合,司凝雪方出此下策。重生之后,局势略有不同,丞相已然隐有表态倒向我方,司凝雪大可不必如此。故而我也没能料到她还会做出宫门前的举措。”
我听罢,略觉微妙:“哥哥不必说得如此公事公办的形容罢,毕竟是我未来的嫂嫂,您就没那么一丝丝的雀跃?悸动?”
陛下微微一晒,端起桌边的杯盏,“前世之际,我答应娶她,承她人情,自然感激。今世她没变,变的是我,我不再需要这份人情,又有什么可雀跃的?”
我是真不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
陛下抬眸望着我,眸光淡然却认真,“我没答应娶她。”
我嘴角不受控地一翘,又勉力压下来,生怕被陛下察觉,还假意捂唇咳嗽了两声掩盖:“那,那丞相会不会迁怒呢?”
“我自会妥善处理的。”
我心里开心又茫然,因为他这个答案实在不符合常理,明知不该问,还是开口了:“哥哥不是对司小姐颇有好感吗?为什么会拒绝呢?”
“她生性聪慧,城府又深,娶她回来……”陛下略顿了顿,才开口,带着三分的笑,并不那么正经,“你这么笨,要怎么办?”
打趣的语调,叫我眼眶一热,似是从那轻松的语气中咂摸出一丝亲昵与宠溺来。
又不敢信得太深,怕只是他一句的打趣。
脑中却不自控地想起芍药山庄的那次,司凝雪将我逼得哑口无言,也是陛下给我解的围。
颇有些主观、自欺欺人地继而推测,他从前对司凝雪的态度还算和善且略略特别的,自那日之后,便仿佛不那么走心了。
印象就是这么一念之间的事,起始处偏离了一点,之后就是千差万别。
“笨”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处。
……
随军出发比不得自由出行的散漫,我被塞进随军的马车之后,一路上除了必须的事情,比如吃饭时能短暂露面,基本就只能待在里头。也不是和陛下同车,自己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便没日没夜的纯修炼。
原本阿爹死也不愿意我随军出行的,他想要我和季云卿分开,却没想过我会直接被陛下带去从军,好说歹说愣是不肯。我寻思这下好,又得私奔一次时,陛下施施然抬了箱黄金到我阿爹的院子,道:“谷雨这次随行身负天师要职,这便是行军一趟的酬金。”
本是扯着我不撒手的阿爹,立马转向黄金箱子,浑似那才是他嫡亲的儿子,连连三句好,将我送走了。
我不胜唏嘘,境况再怎么变,人的本性都是不会改变的。
我对陛下又为我破财的事有些介怀,特地前去打算同其道个歉,哪想一问才知道,那一箱黄金却是从季云卿给我的金子里扣出来的。
人生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又一次的调息完成,我长出一口气,坐在摇晃的车身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车厢之内空荡荡的,即便是我想安分守己,却连最后一点零嘴都被没收了——陛下说影响不好。这么干熬着实在无聊,一时兴起,偷偷打帘往外看去,乌泱泱的全是人,统一着装的轻甲,一路绵延到可见的山道尽头。这路一直走,残雪纷飞,也不知道走到几时才是个头。
见我挑帘,立刻便有专门被安排给我的亲兵上前问:“天师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我而今穿的都是天镜宫的道袍,天镜宫的编制也不似皇宫中的一级级往下。
天镜宫里真正给皇帝养的,就八个人。一个主天师,七个大天师,除此之外天师们收的徒弟都属于天镜宫内部人员,但不属于皇家编制,也就是说没有大天师官职,不受俸禄,自然也就没有不能娶亲等等的限制。
我以陛下妹妹的身份随军名不正言不顺,便借个没压力、模棱两可的天师头衔,也不至于被人嫌弃是个拖油瓶了。
“哦,不碍事的。”我压着帘子,只看到他半张脸,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咋见到阳刚之气这般浓郁,尽是男子的军队时还是有点怯,“我随意看看的。”
那亲兵御马走在我的车边,点了个头,或是怕我一个人寂寞,格外和善热情道:“天师来过云城吗?”
“没。”要不是跟着陛下出来,我这辈子都在临城边上打转呢,“我们要到云城了?”
“恩,前面再过几十里就到了,云城周边的腊梅开得格外好,若是到了,我便唤您出来瞧瞧。”
我眼前微微一亮,欢喜道了句谢,缩回车里头,终于有了个盼头。
正松开车帘,将从膝下滑下去的绒毯拉上来些,脑海之中,砂砾忽而传来一阵牵引的波动,转瞬即逝,叫我动作都僵了僵。
怎么回事?
砂砾的本事我是见过的,无声无息地封印住了两个企图夺我舍的冥鬼,至今我都没办法把他们弄出来。它安安静静待在我的眼睛里便算了,万一有点什么异变,我怎么消受得起?
转念,砂砾本是无主之物,现在待在我体内,我也没企图占有它,它当不会有对我不利的行为才是。
莫不是因为三生?
难怪我找不到他和萱铃,难不成是跑到云城来了?
可砂砾的反应只有一瞬,我又不敢把它怎么着,便只是更加警醒地注意着神识之内的变化。果不其然的察觉到,随着云城愈发的临近,砂砾给出的牵引也就更加明显了。
这叫我有点诧异,砂砾给出牵引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是三生在找我,心思通过与其相连的砂砾反应,才给予我牵引。
二、就是砂砾自己,自主的给出了我提示。换句话说:它是有思维的。
而第一点,三生不可能知道我随军来到了此处,还一直给我牵引的提示,行军的路线只有内部人知道。
那就只有第二点了。
这个埋在我眼睛内,一直悄无声息的“神器”其实是有思维的。
这一推论真有那么点叫人胆寒,它的虚体映射在我的灵海之内,怕是连我的所思所想都尽数能看透。
可至少是不怀恶意的吧?毕竟它曾经救过我一次。
我脑中冒出这个想法之后,刻意短暂的停滞了一会,期待着或许砂砾能给我一些反应。
可惜没有。
我又虚无地混乱起来。
胡思乱想时,时间过得很快,马车的速度逐渐缓慢了下来,亲兵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道着:“天师大人,咱们快到云城了,只是应该不会停留,您要不就在车内看看罢,从这里看梅林之景,再好不过了。”
我刚应了个好,那头便有人骑马从行军的前头逆方向而来,停在我的车前,先是对亲兵吩咐:“殿下传令,暂不进城,原地修养,准备用餐。”又对朝外张望的我道,“天师大人,殿下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