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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见水底的场景,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往水面上挣了几下,恨不能尽早逃离,转而才瞅见了季云卿,四肢被墨发般的水草紧紧束缚住,拖入了水草深处,脸色煞白盯着我来的方向,身遭浮浮沉沉都是僵直浮肿的尸体,转瞬都要淹没不见。
我心里恶狠狠骂了句娘,接下来几个月都别想睡好觉了!一咬牙,往水底沉去的同时,手中一闪抽出几张符,接连甩出。
九张符咒悬浮在我周遭,浮动间带着细微的光芒,水草触碰其上便好似碰着暖阳的冰雪,转瞬消融。
我心思急切,奋力向下游着,一一拨开纠缠的水草。虽说自打我下到水里的一瞬便已然明白,这并非什么极凶之地,季云卿只不过猝不及防被偷袭,封住了四肢的动作,遂才无比憋屈被拖拽到了湖底。他甚至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因为他在这根本不会被溺亡,除非还有其他鬼修在,否则他过一阵也会自己脱身的。可我还是会紧张,根本想不到其他,脑子里头一根筋地就想着救他。
兴许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人落水了就是一件要命的大事,非得捞起来才稳妥。
这是一处养尸池,唯一奇特的是他的规模,竟达到了百人之众。甚至于不知餍足,继续残害河岸边的行人,奈何阵法达到了饱和,墨发水草失去了束缚的力度,方使得昨夜有七具浮尸漂浮与水面之上,为人察觉。
养尸池养至阴之水,无论对人类鬼修还是冥界鬼修都有极大的好处,所以我跳入水中才并不觉得寒冷反而舒适。
可将护城河当做养尸池,简直明目张胆得令人发指。
为了捞回季云卿,我无可避免的碰到、拨开了其他浮尸,牙根都紧绷到在打着颤。
找到季云卿的时候,符咒已经先于一步将他周遭的水草驱除,我伸出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明显地感知到他重新睁开眼看到我时,那一刹的怔忡与一闪而过的复杂。
半晌之后,眯着眼朝我浅浅一笑,无辜又有些抱歉。
笑得我十分受用,心里好歹是好受了些。
转过身,拖着死活不肯脱外衣,似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堪,且并不会游泳的季云卿,一路往上游,连吃奶的劲都要使出来了。
终于浮上水面之际,边上的锦衣卫搭手拉起了我与季云卿。
离了水之后,身体便是一重。我脚踩上河堤的草地,一个腿软跌坐下去就不愿意动弹了。用力过猛之后浑身似是被抽空一般,偏偏胃里又极恶心,想要吐都吐不出来,冷风一吹,更是夹杂了股子刺骨的寒。
我甚至分不清自个是更累些还是恶心还是冷,总之便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坐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件披肩当头罩下来,足够宽大,将我从头到脚的包裹得结结实实。
季云卿蹲在我面前,只着了相对单薄的外衣,双手拢着包裹着我的披肩,半认真笑着问:“谷雨,这是你第几次救我了?”
奇怪的是,分明是刚从他身上脱下,原本沉重如铁的披肩,竟然已然干了。贴在我冰凉湿漉的衣服上,稍能维持我飞快流失的体温。
我没好气,锤着自己开始抽筋疼痛起来的腿:“数这个是要做什么?”
他摇摇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给我捏小腿,幸得周围的锦衣卫晓得男女有别都将视线调开了,才叫我面皮不至于烧起来。而他手心力道妥帖,揉捏之际透过衣裳涌来一股温暖得恰好的热流,神奇地将我的衣裳慢慢烘干了:“不如往后还是你来做师父吧,像今天这样一直罩着我。”仰起头,笑意吟吟,“我会乖的。”
季云卿凑得近,近得我有点消受不起,不敢看他,也因忍受不住刺骨凉风而未将他推开,撇开眼无言道:“师父,你可能略略靠谱一些,别突然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我很虚啊。”
季云卿复笑了一声,没吭声了。待我抽筋的劲头过去,方起身,朝远远站着的锦衣卫走去,将事情吩咐妥帖。
我隐隐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直言不讳地道着:“此处为养尸池,阵眼并不在此处,暂时无法处理。如今只得令人将河岸周遭围封起来,不许行人靠近,天镜宫往后会接管调查此事。”
锦衣卫中早有几个因为想救季云卿下过水的,见识过水里头的境况,听闻此言,虽然不懂鬼修玄奥,心里却能领悟个七七八八了,迅速领命下去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从未接触过鬼祟的凡人,听到季云卿吩咐的这些事,心里做的是怎样的念想。
我身上体温恢复,缓过劲头来,支身站起来,走到河岸边去将之前脱的外衣和披肩都捡起来,抱在怀里。至于季云卿的衣服,自然还是该还给他才是,不然给人看到了,我同他的事就更加说不清了。
低首的同时,不经意瞟了眼安稳下来的河面,并不清澈的湖水之下基色泛着沉甸甸的黑灰,那是水草带来的色泽。
按理说,我已经看过水下的光景,知道下面困着百具浮尸,所以在倏尔看到半张凹陷干瘪的脸之时,该认为是情理之中。可就是那张脸,让我心神一震的惊惧起来,莫名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而惊惧了。
……
万万没想到,大年初二这一日,我的记忆就到此为止。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大年初五的清晨。自然,我刚醒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昏睡了这么久,睁眼看着自个床帐,却也知道自己后来昏厥的事实,以及季云卿跑来了我的灵海,告诉我,由于我所修的鬼修乃是难得的“正道”,没有接触过至阴至邪之物,靠得最多的就是忘川草里头精纯温和的阴冥之气,受不住养尸池里头极邪的那一补,补出问题来了,得让我自己慢慢驱除渗入灵海的阴邪杂质,并教给了我相应的法子。
这一驱除,就是三天。再醒来时,我发觉自个心境仿佛都平和许多。
躺够了,醒来后便起了身,裹着外衣将窗子打开透气。
雪还在簌簌地下,在天井处堆积了厚厚一层,瞧上去蓬松柔软。阶梯之上卧着毛色雪白的狗子,缩成一团,若不是因为它的鼻息之间喘出白色的起雾,我都要将它看漏了去。
这样冷的日子,狗子怎么会睡在屋外?
我将衣服紧了紧,出门想将它抱回来。俯身之际,狗子好似感知到我来了,昂起头,尾巴拼命地摇。又见我我伸手,自然钻进了我的怀中。
好在,它身上还是暖融融的。
我将狗子拢在披肩里头,起身时余光瞥见,天井之中有一大片的脚印,掩盖在新雪之下,来往于我和对面厢房中。
原地站了一会,我揉着狗子的耳朵,朝着它自言自语,“莫不是秦夫子来了?”又低头看一眼这来去纷杂的脚印,“难不成我还有什么功课没有做完,她急着找我?”
秦夫子乃是我唯一的女老师,教我作画的,由于喜欢王府园林的摆置,偶尔便会留宿在王府之内。府内又只有我是女性,故而她惯来都是在我院中的客房内住下的。
心里头如此作想,脑子里却记不起来还缺了什么功课,带着狗子回屋,翻了翻过往的课业,坐在书案便沉思起来。
等天色渐明,屋门为人从外轻轻推开,我略回神,放下了手中几乎纳好的鞋底:“阿喜啊,你快些来帮我想想,我可是还有功课没做?”
“……”未有人应答,门口之人脚步微顿,方绕过屏风朝我走来。
那脚步声显然区别于阿喜,屋内光线暗淡,却不妨碍我视物,看清那道修长的身影。
“醒了?”陛下的声音偏轻,不似我方才突兀于寂静中的喊话,安宁着某种温柔。
我唰地站起来,“啊……”有片刻反应不过来,心跳骤然极增,懵懵应了句“恩”,才想起来调整表情,热络笑起来,迎上去,“哥哥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陛下低眸,视线扫过我桌上的针线,和散落在旁的书画,应了个恩,随后道:“收拾一下。”
我听罢,脸上一热,惭愧不已,旋身就往桌边走去,要将这乱糟糟的东西都整理好。
“过几日我就要出发去北方了,你跟我一起。”陛下声音不咸不淡,在我身后响起。
我定了定,扭过头来:“去北方?”指着自己,“我?”
“恩。”
“哥哥带上我不会不方便吗?”那毕竟是领皇命出征,镇压起义叛乱的,我倒不是害怕。可是打仗还带上自家妹子,会不会遭人诟病呢?转念,是不是外头不仅仅面临着“*”,还会有鬼祟从中作乱,须得我这种的存在呢?“那……季云卿去吗?”
我怕自己还不能独当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