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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说是他父亲,但那本册子由他们宋家负责看守,他理应也能看到。”沈凤鸣咬唇道:“寻常来说,此事应只有张弓长知晓,我是几年前偶在淮阳总舵遇见他和他兄长,才无意中得知,原真不想告诉你,不过反正我也不是黑竹会的人了,说便说了罢——你想要看那本册子,往后求着他的时候恐怕还多得很,若得罪了他,就算哪天真给你成了黑竹会之首,看看他父兄还会帮你不会!”
娄千杉嘴唇颤着,竟是说不出话来。她从来都只听人以极为敬畏的口吻提起过黑竹会里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这身份称为“执录”,是为“执笔而录”之简。她知晓这般人物的神秘与特殊必非常人可比,不要说置身什么马斯凤鸣之争以外了,甚至连黑竹会的首领张弓长似乎都也对其颇为忌惮,未敢轻言开罪。她也由是知道那本记录一切任务详情的册子对黑竹之重要,堪比那面金牌之墙。
可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知,保管这本册子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家人。想来也唯有如此,方能有所制衡,不致因哪一任首领的私心而有失。娄千杉此际忽然得知面前这个如此年轻的黑衣人宋客竟然就是与那册子有莫大关系的人物,那遥遥无期的复仇之待忽然好像近在咫尺,一时实是难抑激动,一转身便已向宋客行去。
“娄千杉!”沈凤鸣一把抓了她,“你先别冲动……!”
“放开!你既然告诉了我,难道还要我忍着、等着吗?”娄千杉双目一瞬已红,“你明明知道,我就为了那一个答案——若我知道了真相,我自不来与你争什么金牌、什么老大的位置——谁还来管你什么关默青龙教——你就算为了自己也该帮我,还拦着我!”
沈凤鸣见她这般,依依稀回忆起她那时重伤之中泣诉的样子,心中一软,便松了手,反将目光也投向宋客,欲待看他会如何处理这般事情。
宋客已经抱臂在边上等了一会儿,忽见娄千杉这般走来,面上一丝方才的媚色也无,形容还是一般未变,可看起来总似换了个人,不觉心中称奇。
“那本册子,真的在你爹手里?”娄千杉到他面前,开口便问。
宋客抬目去看沈凤鸣,后者半转开脸,不知是否有些心虚。
“看来娄姑娘都知道了啊,”宋客也便不隐瞒,“是在我们宋家。姑娘对那个有兴趣?”
“我想查一件往日的案子,你能不能帮我?”娄千杉没在意他的语气,只是追问。
“这个……恐怕不行。”宋客拒绝得也一样果断,“娄姑娘应该晓得会里规矩的,除了黑竹会执录和首领,旁人都不能看,连我都是没见过的。”
“你也没见过?”娄千杉像是有些失望,“可……我不要看别的,只是看一件与我有关的事情——我只要知道那一件——也不行吗?”
宋客笑了笑。“自然了,人人都是想看与自己有关的那一件,谁也没空关心别人——可若人人都像姑娘似的来求一声就能看了,倒不如不要专寻人保管那册子了。”
他话语说得风凉,娄千杉心头就气急,咬一咬唇才没发作。宋客又道:“也不是我不帮忙,涉及这任务之记录,可不比别的,宋家上下都是自小发过了毒誓的,让步不得。这规矩定下,也是先辈为了防止江湖中再生仇杀之事,再者也是作个姿态,表示我们黑竹会乃有节之组织,并不会涉入旁人恩怨,倘要强来,那恐是要引来麻烦的。百多年来,这规矩还未曾破过。”
娄千杉听他振振有词,只能转身沉默不语。沈凤鸣已见她眼珠转动,知晓她定不会便此罢休。
当下是再也无话,到了客栈与阿角会合了,才及坐下说些详情。沈凤鸣便先问起宋客缘何会与君黎、刺刺二人同来此间。
“不过是偶然遇见他们。”宋客便答,“打听得他们也是来这里的,便一同上路了,我原不知那小姑娘是青龙教的人,还以为那道士强将她拉来,却也未必与我们是敌,今日方才得知——原来此地更是这小姑娘的地盘。”
“可据我所知,宋公子一家该是一直居于淮阳总舵附近,怎么——会与他们从南面过来?”沈凤鸣有些好奇。
宋客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沈凤鸣又道:“况且执录一家应该从不涉入任务之中才对,以防得有失,怎么公子这次会出现在这样是非之地?”
宋客轻轻咳了一声。“‘执录一家’——哼,没人教过你不要随意打听‘执录一家’的事情?”
沈凤鸣反而一笑。“是,可那是怕会里人知道了执录是谁,会多生事端,如今反正也都认识了,再退一步讲,我都不是会中之人了,关心一下旧识也不行?”
宋客凝着一双眼睛看了他半晌,方转开目光,叹了一口。
“我没说我要涉入任务之中,我只是……来调查一些情况的。”
沈凤鸣听他口气松动,接着他话:“调查一些情况?”
“是,奉——家父的命令。”宋客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娄千杉。“你们之前应该一直都在临安?”
“没错。”
“好,若你们能回答我一些疑问,我倒也不在意将我此来的目的告诉你们。”
“你且说说看?”
“我便想知道——黑竹会今日这件任务,究竟是谁主使的?他出多少钱能买得了我们这么多人?你已不是黑竹会的人,为什么也在此?——前几个月沿路一直去到梅州附近的那件任务,又是谁主使的,出价多少?”
沈凤鸣轻轻“咦”了一声。“你都不知道?”
“问题就在于此——‘执录’原该是会中知道事情最多最详细的人,可如今却恰恰相反。”宋客的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动了几动,抬目看三人。“你们可能发誓,不将我接下来的话说予任何人知道?”
三人互相看看,娄千杉首先一扬眉眼,道:“行啊,我娄千杉若是说了出去,将来定遭千人踩、万人踏,不得好死,你看怎样?”
这誓发得毒,却被她这般轻快说出来,恍似不以为意。沈凤鸣瞥见她嘴角微微带笑,心头一紧,心道以娄千杉受过的苦,那般毒誓,于她或许也已经算不得毒了。只听宋客已问道:“你们二位呢?”
他只得正色,与阿角都照样起了誓,宋客方始点了点头。这发毒誓一法,在他自小长大的宋家是常见的,他当下便接着道:“我爹担任这‘执录’,也有大约三十年了,早先都没什么特别,只因大家都在淮阳,他也常去总舵之中,只要黑竹会接了生意,也不可能不知道,一一记录在案,应无甚遗漏之虞。可惜,自从北方失陷,淮阳总舵已极少使用了,会中人四散,只凭大哥、你、马斯三人,以暗号联络——那段日子的颠沛流离你也晓得,依我爹说起来,倒也是全靠着你们二人各领人手,才没真弄得全然崩离。只是于我们执录一家来说,此事却是个大麻烦——宋家世代居于陈州,可黑竹会不在淮阳了,我们如何能得知每一件任务,能保证一一记录而不遗漏?也因此我爹与张弓长有过长谈,要求他自己必须每月回来一趟淮阳总舵,将月内之事一一告知,由我爹记录在册——可如此做法其实却失了原先意义,只因此事相当于倚仗张弓长一人——倘有他做了而不肯见告的,或是说了但其实没做的,甚或他自己也忘了记了,便无人知晓,我们虽记录下来,却也心中没底。
“不过想想那也只是权宜之计,爹的考虑,是要待到黑竹会寻到了新的落脚之处,便将执录之职正式传给我大哥,让他带着我和三弟都去到新总舵所在之处安家,如此便可与以前一样。可谁又料得到黑竹会新的落脚之处,会在临安的内城之中——一个我们根本无法去得到的地方。我爹于此很不满,认为其中必有蹊跷——至少,他认为以黑竹会的初衷来说,根本不该托庇于人,也就根本不该安身于大内。倘若张弓长真的在为什么势力所用,那么我们‘执录’也便不须存在了——倘若存在,只怕反而要成为那托庇之势力的目中阻碍了。
“爹自是很担心,不过恐怕他自己、我大哥和我,我们三人,黑竹会中都有人见过,所以去年黑竹会那天都峰一会之后,他就派了我三弟去临安,隐藏身份投入黑竹会假作新人,这样便能大致打听到黑竹会都接过些什么样的任务,与张弓长每月所言是否一致,黑竹会又是否在与朝廷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