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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朱雀府,秋葵很快迎了出来。她一早便知朱雀他们师徒两个是要去带回这个受伤的阑珊派小师妹的,朱雀昨晚只说她伤得重,未曾详述,她心中忧急,匆匆上前,只见君黎已将娄千杉抱了下来。
这“小师妹”,自那日浮生客栈留书而别,再无见过一次。忽然看见她惨白惨白的那张脸,看见那努力漾起的无力之笑,随后看见她这样消生地搭在君黎肩上的手竟极瘦极瘦。她鼻中一酸:“师妹……”
少顷安置停当。朱雀人未回,却派了太医过来,细细再看了娄千杉情况,见她似乎睡着了,便出了外间与秋葵、君黎详说,并开具了药方,言道随后便派人将药拿过来。
两个人才知还有小产之事。秋葵脸色煞白,待太医走后,嘴唇仍咬得死死的。
“你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她吗?”她半晌方抬头,冷冷问君黎。“她说沈凤鸣那日在陈州的百福楼欺了她,你还要不信吗?”
“呃,秋葵,那件事……”
“那件事如果不是真的,那她肚里孩子哪来的!你不相信她,你甚至不相信我,可太医的话你总信了吧!”秋葵气势汹汹。
“我……不是不信,但……也未见得都要怪沈凤鸣,娄千杉她……”
他想说娄千杉会使惑术,但话还没说出来,秋葵已经气愤愤打断他:“住口!你若还有一点人性,就别再说那些理由了!”
君黎只能停口。秋葵余怒未消,“出去,用不着你帮忙,你自练你的‘明镜诀’去好了,反正你们男人,哪里晓得女人的苦!”
君黎无奈:“你先不要这么激动,等朱雀回来,我求他再让我出去一趟,我去找沈凤鸣把这事情问清楚。”
秋葵却益怒,怒他言下之意分明还是固执己见,当下再也不多说,只恶恶道:“滚!”
君黎只能“滚”了,带着些无可奈何独自回到房里。一个娄千杉,不过刚刚来,还没说什么做什么,已经令两人恶争起来。他和秋葵之间的分歧,究竟是沈凤鸣与娄千杉间的矛盾,还是男人和女人间立场的差别呢?究竟谁才错了?
秋葵独自在屋里陪着娄千杉。她不能想象她遭了什么样的痛,坐在她身边,将她那日不言而别留下的那封书信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此身已污,此生已泯,此心已惘,唯有长恨。”
她在心里轻轻念着她留下的这一句话,竟不觉潸然。会写下这样一句话的娄千杉,她怎么都不相信,是在欺骗。
便在娄千杉重回内城,慢慢养伤的同时,张弓长却在谢峰德面前惶怕到暴跳如雷。“我早说杀了她,你偏说要她慢点死!”他恨道,“若确定她死了再丢去夏家庄门口,何至于有现在这种情形?”
谢峰德却只是沉吟。就连他也未料到娄千杉竟然还能清醒过来。“应该没人能解得了我独门的指劲。”——的确奇怪,就算是“幻生界”或是“泠音门”的人,纵然看出,也决计解不得“阴阳易位”的。
“但现在她便是未死,人也清醒了,又有什么话讲?现在倒好了,她去了朱雀面前,我与你所谋,朱雀定必知晓,你叫我怎样立足!”张弓长只道。
“倒也不是完全圆不了。你的身份,认识一两个江湖异人,算不得奇怪吧?”谢峰德微微笑道。“至于为什么要杀娄千杉,你尽推在我身上就行。”
张弓长的面色才稍好些。“可若朱雀明天便一句话下来,要我将娄千杉提为金牌杀手,我只能照办!那个时候,恐怕我们的日子便要难过些了。”
“你道朱雀真会信任娄千杉?就算他信了,娄千杉这次已残去大半条性命,金牌杀手却不是顶个名头便罢的,却是要做生意的。他会让这么一个人担当此职?再说,黑竹会里任务怎么派,还不是你说了算?如果她成了金牌,有些事情她便逃不了,你要她去做什么任务,她自然便要做什么,在那途中死了,自然——也就不关我们什么事。”
张弓长想了想,才点头道:“好,我先想办法探探他口风。”
“倒不用张兄亲去冒险。这内城嘛,朱雀虽狠,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藉依靠。我正好认识一个人,与我也算有些渊源,也在内城之中。就让他替我们打听打听吧!”
“那自是再好不过。敢问是哪一位?”
谢峰德看了他一眼:“他叫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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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青龙节,又称龙抬头。青龙谷的这一天不可谓不热闹。
但芽发草青、百花初绽的山坡上,单刺刺却一个人坐着。她的手边有好几个刚编就的草环,左腕上套着两个,手里还做着一个新的,连嘴里都衔着一根长长的青草茎,神情专注。
远远地有人喊着“刺刺”,喊了不小会儿,她才有所觉,忙站起来,高声道:“二哥,在这里!”
单无意在山坡下,闻言回头,晴朗的日头下,瞧见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正在那里招手。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坡上跑来,到了近些,才放缓了些步子边走边道:“你在干什么呢?说好今天中午去程左使那里的,你忘啦?”
“哦,对。”刺刺忙收拾起身边的东西。单无意到了近前,随手给她扯去粘在衣上的杂草:“这才刚开春。你这是要把咱们青龙谷的草都拔秃了么?”
刺刺就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厉害。喏,我做了十个,分你五个。”
她说着,真的分了五个草环给无意。无意接过来,却道:“做这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起枯了。”
“我喜欢。”刺刺噘起嘴来。
往年的这一天,是不需要去程方愈家的。可是自从程平被擒以来,程方愈夫妇面前忽然没有了这一个朝夕相伴的儿子,那般空虚惆怅,难以言表。
可他们真的没什么立场要求拓跋孤费力气去夺回这个原本并不属于他们的“独子”。他们似乎也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程平,迟早要离开。聊以安慰的也就只有无意和刺刺还会时常过来转转了,可在单疾泉堪堪于过年前将刺刺领回来之前,程方愈甚至带着一丝愧疚——他担心无意和刺刺若有任何事,都是他的错。他们都是为了程平,才被置于了危险之中。
所以,在他们回来之后,反倒是程方愈始终劝说他们安心,相信程平没有什么事。
这个年过得尤其地郁郁寡欢。刺刺倒是还好,虽然心中还是因为那样丢下了君黎而苦闷,可总算在人前还是开心的;无意却没那么好本事。单疾泉回来,却没带给他好消息,他是真的没法高兴起来,也装不出来。
他怎么也料不到单疾泉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不同意”,就完全泼灭了他这么多天对于和娄千杉那门婚事的忐忑期待。他说得那般绝对,甚至连平日里与他们戏谑的语调都没有,甚至连寻一些理由解释的闲暇都没有。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不喜欢娄千杉。是嫌她身家不够清白还是她不够温婉贤淑?可——原以为只要自己喜欢,自己坚持,自己父亲是不会在意那些的呀!
他没有办法,向单疾泉坦白了自己与娄千杉已有过肌肤之亲,说他不能做那样一个负心负情之人,希望能借此让他改变心意。可不料也仍然没有用,以至于单无意第一次要与自己父亲争执起来。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单无意郁怒而退。早先刺刺不愿与夏家结亲而与单疾泉闹的时候,他还没觉得什么,可如今自己心意也受了阻挠,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他也只能气鼓鼓地声称“除了娄千杉,我谁都不会娶。”单疾泉听闻却竟反笑:“那也很好,我原正想说,你们兄妹两个好好在家里待两年再说。”
这句话原有些怪,可方出了大年十五,单疾泉还真的将夏家庄的礼退了——将刺刺的婚退了。这种忽然的变化让单无意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觉得自己的事情会不会也有所转机,只可惜,这似乎仍然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便时常向刺刺抱怨。“你现在倒是好了,得偿所愿,不用嫁去临安了。”抱怨却也只能说一半,因为自己和娄千杉的事,他是不想对刺刺说出来的。
可这日,二月初二,春天真的来了。在程方愈家吃过午饭和刺刺往回走的时候,看着那般晴朗的天,单无意忽然有一种非作些什么不可的决意。
他就一下子停住了步子,道:“刺刺!”
“怎么啦?”刺刺回身。
“我们离开青龙谷好不好?”
刺刺犹疑了下:“二哥?”
“你也一直闷闷不乐的,我知道你也放不下大哥的,对么?”
刺刺依稀有点明白他意思。“可爹好不容易才将我捉回来了,如今也依我的意思把婚退了,我若再跑走,他……我不知他会怎样生气。”她踌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