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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睦和周瑜几乎异口同声——孙策把他的小儿子送到寻阳来了?
李睦马上向周瑜转了个眼神出去——在军中历练怎不到亲父身边历练?孙策自己现在不正卯着劲要先灭袁术么,怎么周瑜这个总角之交还要负责帮他带儿子?
看到李睦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周瑜不禁苦笑。
孙策的长子孙绍今年刚满六岁,天资聪颖,却生性喜静,连张昭都赞其敏思善记,可孙策却嫌这儿子少了几分他当年的肆意皮性,长于妇人之手,被教养得过分乖巧了,早就想着要将他领到军中来练些血性出来。
这次想来终是付诸实践,可却又终究舍不得儿子跟着他与袁术正面强战,就干脆送到了他这里来。
打发走了传信兵,周瑜言简意赅地向李睦飞快地解释了几句,最后又道:“不过是个六岁孩童,也没见过他几回,未必就能认出你不是孙权来。就算认出来了,之后我带着就是了……”
“你六岁时,记不记得你二叔是什么模样?”李睦一点都不给面子地直接拆穿他。
六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至少她自己六岁的时候,能将父亲把她一个人丢在游乐园的滑梯上去逗邻家小孩的场景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自问只是个资质平平的普通孩子,要说一个被公认为“天资聪颖”的六岁孩子连自己二叔是个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未免也太过……乐观。
周瑜一时语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故意要拆穿他一样,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随着一连串噔噔蹬蹬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周郎!”
周瑜叹了口气,也无语反驳,只又关照了李睦一句:“记着,伯符长子名绍,孙绍。”就抬脚迎了出去。
“孙绍?”李睦皱了皱眉,看着周瑜挺拔颀长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将一个沿着回廊跌跌撞撞奔过来的小小身影一把抱起来,当空转了个圈,惹得小家伙一阵咯咯笑。
她对孙绍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按照孙绍现在六岁的年龄来推断,历史上孙策死后孙权继位时,孙绍至少不止六岁。
明明有亲生长子却还兄终弟及,而最后孙绍这个长子还在历史上好像平白消失了一样,这个自幼天资聪颖的孩子,似乎长大了,就不再聪颖了。
亦或是……没有长大?
李睦突然想起不那么久远的另一段历史来。杯弓蛇影,烛光斧影,所谓的千古奇案,现在看来,竟似乎有股扑面而来的即视感。
正当她沉浸在一段历史大八卦中时,孩子清透脆生生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你不是我二叔!”
孙绍生了一副和孙策极为相似的凤目,漆黑的瞳仁晶亮,一张嘴,露出一块缺了半截的门牙,然而才说一句话,仿佛又意识到了门牙的问题,唇角一抿,立刻紧紧掩住,只瞪了一双凤眼看她。
李睦横了周瑜一眼,眼神之中俱是当场拆穿的幸灾乐祸,仿佛这被拆穿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咳……”周瑜抱着孙绍轻咳了一声,神情有些尴尬,“阿绍,二叔……”
“阿绍,我来问你,他是谁?”不等周瑜一句准备糊弄小孩子的话说出来,李睦率先开口,凑到孙绍面前,一指周瑜,眨了眨眼。
孙绍歪了歪脑袋看她,反身往周瑜的怀里缩了缩,口中闷闷地答道:“是周郎……”
“那……周郎与你父亲是何关系?”
是何关系?
周瑜眉头一皱,怎么觉得李睦这话听着如此奇怪……
孙绍又盯着李睦看了一会儿,小短手臂紧紧地环着周瑜的脖颈:“周郎与我父乃总角之交,亲如兄弟……”
“那周郎说我是你二叔,你怎说我不是二叔呢?”李睦再接再厉,又朝孙绍眨了眨眼。
“嗯?”六岁的小娃再聪明,也被李睦一口一个二叔绕得有些晕了,故作老成学着大人的模样皱起眉,却把整张胖乎乎的脸都一同皱了起来,就像个包子顶上的褶儿。
李睦忍不住在这包子褶上摸了一把:“你二叔叫什么?”
“孙权!”这个小包子记得清楚,回答得口齿清晰,声音响亮。
不想李睦立刻露出了个“就等你这一句”的笑容,转而朝周瑜一扬下巴,又调转手指,往自己面前一指:“来,叫一个听听。”
到了这时候,周瑜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图,只是——如此欺负孙策的儿子——真的好么?
见周瑜迟疑,李睦眉梢一挑,摆出一副“那我不管了,随你怎么圆”的神情来,周瑜只得无奈地摇头,将孙绍放下地来,压一压衣摆,理一理衣袖,双手平举,一个长揖:“权公子。”
李睦这才满意地笑出来,然而朝站在地上显然被周瑜这突然一礼给吓到了的孩子一摊手。
孙绍完全糊涂了。
看看周瑜,又看看李睦。
面前这个人……
李睦蹲下身来,凑到他面前,再指一指周瑜,轻声细语地继续哄骗小孩子:“公瑾唤我权公子,那阿绍该叫我什么?”
孙绍一双凤目瞪得老大,露了风的门牙一闪即逝,想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看扶着额头苦笑连连的周瑜,又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迟迟疑疑地轻声说出两个字:“二叔……”
“哎!”李睦立马应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在孙绍的脑袋上揉了揉,手腕一翻,变戏法似地摸出个小戟模样的木雕来,塞到他手里,“十八般兵器,哪一天你集齐了,二叔带你上阵杀敌!”
***
毫无负疚感地骗了个小娃娃,李睦甩甩衣袖,离开的身影显得格外潇洒。而孙绍在寻阳就这么一直呆到过了秋天,孙策还是没有来。
倒是张仲景随着去请的兵士带了个小童到了寻阳城。
诊了脉,开了药,也施了针。可不知是不是天气越冷的关系,孙权的伤势时好时坏,好时能扶着墙走两步,坏时依旧昏沉得人事不省,而多半时候还是病怏怏的窝在榻上,畏寒又虚弱。
转眼就入了冬,寻阳的冬天算不得太冷,却也有零星的雪花堆积在飞檐树杈上。李睦前世是南方人,最经不得冷,每每到了冬天就窝在房中最好成天都不动弹,她可以背包走遍山山水水,可若是遇上北面极寒之地,那是再美的盛景也要等开了春,入了夏才肯踏足。
因而这来到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头一个冬天,她原已经做好了冻得成日里不离床榻和火盆的准备,却欣喜地发觉其实只要没有那股子直钻骨髓的阴湿冰寒之意,看见雪花飘并不意味着霜寒冰冻。
更妙的是,在这个时代,除非生死大仇,除非在终年严寒多过春暖的辽东,一般而言,冬季都是歇战的。
这也就意味着寻阳城里的琐事,都可以扔给周瑜了!
温一壶酒,再架起铜盆置一席烧烤,猫着过冬的野味最是膘肥时,火舌一舔,滴下的油嘶嘶作响,撒一把细盐,合着夏秋存下的果浆,酒香与肉香串在一起,再加上些微果香,看外面白雪菲菲,简直静谧无加,惬意无比。
李睦趁着这段难得的闲适时光,终于酿出了蒸馏酒。只不过蒸馏时器具不太好找,只能让工匠将锅釜开口,上口为入,不断加入现有的酿造酒,加热后的酒蒸汽再用这个时节的井水当成冷凝,从下口而出。碍于技术有限,蒸馏后的原酒其实度数也不高,但三瓮并一瓮的比率,最终的入口入喉已有冲烈的*辣之感,一口下腹,浑身顿时生出些许暖意,最适合这种季节。
周瑜坐在案前一点点整理着李睦留下来的上计,看她执盏一小口一小口,喝得连眼睛都眯起来,只能摇头,起身抢过她面前的铜樽:“以三瓮并一瓮,故平日饮三盏,今日只得一盏。”
“这酒你尝过么?”李睦呼出一口微醺的酒气,看他点头,随即一手撑住小几,整个人都凑过去,“好喝么?”
“酒香浓郁,入喉若刀,颇似男儿血气勇烈。”
“那若是以此酒劳军,凡阵前有功勋者,奋勇不退者,逢危不乱者皆可得此酒,比之金银布帛的犒赏如何?”
满身酒气的女子眯着眼,板着手指一个个算,“平日军中犒赏所耗,比之这寻常的三瓮酒,又当如何?”
周瑜久在军中自然知晓,孙策目前羽翼未丰,军中论功行赏,不外乎是金银布帛和女人,直到近日名正言顺坐实了太守一职,方才封出他这个建威将军的头衔。而对于尚无家室的低级将官而言,金银布帛到头来多半还是用来换酒。若是直接用这烈酒作赏,军中自是乐意,只是……
见周瑜微微皱眉,李睦仿似猜到了他的顾虑,狡黠地一笑,“莫说酿酒费粮,我可不曾说要自己酿酒!”
“各地世族豪门,军行一处,我不问他们要粮征粮,要些酒犒劳军队,总不成问题吧。”
要粮和要酒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个时代的世族大多打的是左右逢源的主意,向这个军阀示好,又向那家诸侯效力。
而粮草作为基本的军需,一旦向这家出粮,除非铁了心地站队,否则也就意味着也要向那家也提供相应的粮草,才能取得其中的平衡。
故而往往各地世族对征粮极度反感,不敢不给,却又不敢多给,惹急了还能群集联合直接把城外的敌人给放进来,将城中军阀扫地出门。
而要酒却是不同了,以酒劳军,总不会还有人去算酿成这一瓮酒耗费了多少粮食,亦或是这家送了酒,那家也要酒!
偏偏李睦就算起了这一茬。要酒而不要粮,还要三瓮并一瓮的蒸,无疑就是将整支军队的犒赏成本就转嫁到了当地的世族身上。折合粮草算下了……怎么都只多不少!
不想李睦竟是打着这个主意,周瑜朗声大笑,也倒一盏酒豪迈地朝她一敬,仰头饮下:“阿睦若是为官,可当那秩中两千石的殿前司农,专掌租税钱谷盐铁,位列九卿。”
李睦许是喝得有点多,听他这句奉承说得刻意,又显然是不可实现的空话,不禁一撇嘴,不及细想就应得飞快:“阿睦若是为妇,定当家中钱粮算尽,让你做个最穷酸的将军,请不起人饮酒,无钱眠花宿柳……”
“你说什么!”周瑜猛地将酒盏往几上一扣,双目之中,粲然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