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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谷地带,诺亚方舟号。
深夜了,沾染上露水的湿润的风从船边吹过,空空的横切山中风声回响,那声音像是被吹响的某种古老乐器。后半夜又落了一点雨,即使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但那也是夏季尤为罕见的天气变化,诺亚方舟停泊的河道已经进入了枯水期,黛西正带领着矮雌鸟将分割好形状的煤炭搬进横切山中,吆喝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船中。
乌图警惕地竖起耳朵,然后又缩回藤蔓和蒲公英棉花编制的夏季凉被中。这种凉爽舒适的夏被是一个善于纺织的矮雌鸟从羽绒被中得到的启发,她尝试了很多种材料,最终这种藤蔓用水煮过后,可以很完整地剥下树皮,藤蔓会因此变得光滑柔软,很适合编制。夏被一发明,立刻推广到了全鸟群,所有鸟人都很满意,这样炎炎夏日似乎不那么难熬了。
一点点荧光从凉被的细小缝隙里漏了出来,轻轻翻阅纸张的脆声在安静的巢室里听起来分外清晰。乌图停下动作,侧耳细听,听见身边高高低低的呼噜声后,他松了口气,又低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字典,以及好几张复杂的设计图。
黛西每天都会遵从穆星留下的命令,教授幼鸟人识字,先教了拼音,然后每天学五个生字。其他幼鸟在上课时基本都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只有乌图强迫自己努力去听,拼命去学。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其他幼鸟强壮,力量不大,虽然女王说了,她不再选择雄鸟,每只雄性幼鸟都是她的雄鸟。但黛西不认为这是真的,而且如果大家都是雄鸟,他就更没有出头之地了,如果他想要依靠强壮的体魄被女王记住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他决定从另一方面努力。既然女王希望他们识字能读写,他就决定要努力听黛西讲课,即使她讲得磕磕绊绊,上课途中,自己都还经常翻阅字典才能继续。
但乌图一点也没放弃。
他一开始也听不懂,但没关系,他让自己记住了,然后他下课后便自己蹲在被窝里一遍遍记。一开始懵懵懂懂,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突然就像“开窍”了,好像有人把他头脑揭开了似的,往里面倒入了清凉的溪水,他整个人就像被打通了似的。
如果穆星在,她就会告诉他,这是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过程。
后来他再认字,效率就非常快了,他现在学的字已经大大超出了黛西的教学进程。但他还是不满足,他想要赶在女王回来之前,让她能够牢牢记住他。
这些设计图是他从负责打扫王室的矮雌鸟那儿偷来的,所以他面前全是皱皱巴巴乱七八糟的草稿,等到想法真正成熟,穆星才会认真地画上一份成稿,然后拿着稿件和矮雌鸟或守卫鸟讲解。但乌图不知道这些,他给自己的第一个目标是要理解这些设计图的内容。
他希望能够借此了解到女王的想法,如果女王有什么想要的,他一定会努力帮女王找到。
这大概就是翼族世界里第一个想要投其所好走后门的鸟人吧?
乌图每天都在研究这些。
不管吃饭睡觉还是玩耍的间隙,他都会拿出来研究一会儿。
他不再想要徒劳地强化自己的力量,不再在意其他幼鸟对他捉不到大猎物的嘲笑,他喜欢读读写写,他觉得他找到了自己喜欢并且合适的路了。
不用勉强自己像他们一样飞得那么快,不用一爪子抓碎猎物的头骨,真是太高兴了。
所以他识字读写一定要做得特别好才行。
乌图紧紧握住拳头。
除去每天练习加倍的生字的时间,其他时候他都用来对付这些看起来很神奇的图纸,能够一知半解看懂图纸上的字以后,乌图自己也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
其实穆星的设计草图标注的非常详细,当然也非常乱,草稿这种东西就是给自己看的而已,所以穆星画得很粗陋,主要是各种想法和记忆里的参数,但往往参数后面都是一个问号,这是因为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设定的。
然后图纸上还经常出现一些他看不懂的吐槽,例如“日哦,穿越咋不给个百科全书!特么原理完全记不起来了好么!”、“想不出了,放飞自我吧”、“爱因斯坦赐予我力量吧!”、“公式又算错了,牛顿会不会被我气活过来?”
他看不太懂,却经常看着看着就笑出声。
总觉得好像发现了女王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觉得自己仿佛得知了女王的小秘密,只有他发现了,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离女王的思想更近了一点。
他这么想着,又小心翼翼地掀过一页纸,下面这几张都是他最近几天新收集到的。目前他已经收集到了诺亚方舟号的部分草稿图纸以及炼钢锅炉的图纸,他的目标是找到全部诺亚方舟号的设计图,但是他觉得这可能无法实现了,之前那场为了剿灭虫群的大火让很多草稿都化成了灰烬。
乌图为此难过了好多天。
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图纸上来,这是一张诺亚方舟号的主龙骨设计图,线条非常流畅,看起来就像地龙鹰的背脊,乌图很快沉浸其中,然后他如愿以偿在图纸的边缘发现了一些天马行空的涂鸦,这些涂鸦往往和图纸的主要内容毫无关系,但是却充满了让乌图惊叹的想象力,比如说他之前看到过关于铁锁和钥匙的……防滑钉鞋……这些他都悄悄从矮雌鸟手中拿到过样本,然后冒着被矮雌鸟妈妈们揪耳朵臭骂的风险,偷偷拆开又凭借自己的理解装了回去,还做出了一些“仿版”。
“仿版”虽然还有很多瑕疵,但这是对他一个莫大的鼓舞。
但这一次的涂鸦却是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东西。
它有一根长长的圆筒形长管,下面连接着把手,在长管上还有类似刀刃的东西,穆星在旁边潦草地标注了一个“长步|”的名称,在功能上写着“用于发射弹,杀伤暴露的有生目标,有效射程一般为400米;目标逼近后,还可用刺刀格斗,但考虑到鸟人的利爪比刺刀更锐利,刺刀设计鸡肋,也可以摒弃不用。”
最后,穆星写到:“不懂不会做,以鸟人现有生产力无法,可惜!遗憾!”
乌图看了女王那么多的设计图,是第一次看到涂鸦后面出现这样直接放弃的情况,他看了看穆星在旁边尝试着画出的和叫做“膛线”的东西。
他完全看不明白,也可能是因为女王自己也不太明白吧。
但乌图已经完全钻研进去了。
他对这种被命名为“长步|”的东西十分感兴趣。
按照女王的描述,这是一种武器,就像弓箭一样是可以远程发出的武器,不同的是,它是高速弹出装有火药的“”来伤害。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适合的武器,因为鸟人拥有翅膀,他们在天空中本来就是制霸,如果还能在空中就远距离射杀猎物,简直是最有力的武器。
而且,与鸟人的相斗中,这也是决胜的关键,以往鸟人发生冲突,输赢的关键几乎就在飞行的速度上,因为飞得快的鸟人能突如其来地接近对手,在对手还没做好准备的一刻,给他最致命的一击。但是有了弓箭和“长步|”,只要躲在一边就能杀死对手了。
被弓箭击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还能一战,但在穆星的描述里这种“长步|”几乎是只要击中一次就能要了命的。这让乌图都有点害怕地吸了一口气。
另一方面,他却有隐隐的兴奋。
做出“长步|”,其他幼鸟还敢欺负他吗?
女王也一定会记得他,夸奖他的。
乌图振奋地埋下头,从身子底下抽出一张空白的草纸,捏着插在空心木头里的细炭条,慢慢地完善穆星没有写明白的细节,要怎么把从这长管里发射出去?似乎还要连续射|出?
乌图聚精会神,以致都没听见靠近的脚步。
直到他隔着被子被踹了一脚。
“乌图!出来!”被子外传来了刻意压低的雌性幼鸟的声音。
“哎呀……”乌图被她一踹,刚画了一半的图就毁了,他气呼呼地掀开被子,“海拉!”
“别生气嘛。”海拉个子小小的,她是矮雌鸟幼鸟,左边脸上天生带有特殊的斑纹,像是冬天飘落下来的六角雪片,但现在她脸上沾着脏兮兮的灶灰,手里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液体,“你快来吃吃看,我刚刚用水芭蕉的根熬出来的,也许可以治疗你吃下蜥蜴肉就腹胀的毛病。”
“天呐,闻起来简直像鬣狗的粪便!”乌图一阵反胃,但看着海拉哀求的眼神,他还是一咬牙,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好苦!我好像要死了!”
“不可能,我之前已经喝过了,没有事的。”海拉坐到他身边,掏出一叠裁剪过的草纸,“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肚子舒服点了就告诉我,我要记录一下效果。”
乌图无奈地在海拉的目光下重新画图。
他很讨厌别人在他研究图纸是打扰他,但海拉除外,因为海拉和他一样,是选择了“另一条路”的幼鸟,海拉对穆星收集回来的那些草药非常感兴趣,而且经常自己跑出去尝试各种草药花朵树根,然后把那些东西什么味道、会起什么反应都记录下来。
乌图告诉过她这样很危险,森林里毒草可不少,但她从来不听。
“如果我不去做,那么谁去做呢?那不就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有用的了?女王曾经告诉我,每个鸟人都会死亡,只是有的鸟人什么也没做就死去了,而有的鸟人做出了大事,他即使死去了,以后的鸟人也会将他的事迹一代代传颂下去,所有鸟人都会记得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就算他死了,也会永远活在后人的心里。我想成为那样的鸟人。”
“我想要救更多的鸟人。”海拉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