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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依旧。半江楼的大厅中歌舞升平,白景枫却实在无心观赏,他转过脸望着自家兄长一派闲适的模样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们特意把岑可宣弄过来,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从看见岑可宣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疑问,只是碍于她在场,不好多说。二哥带她来这半江楼本就已经十分奇怪,而槿月又单独邀请她去室内,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若说他们没有什么目的,白景枫自然不会相信。
白莫寅低头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只是叫槿月照看一下她而已。”
“照看?”白景枫不自觉皱了皱眉,心中不免腹诽:那么大个人了,还需要照看?宅内一大堆下人,还照看不过来吗?
白莫寅却眸色转深,道:“近日,只怕碧柳园内不会太平……”
自古以来,烟花之地对各界人流迎来送往,一向是江湖甚至朝政各方消息的聚集之处,半江楼自然也不例外。半江楼格局繁复独特,但大致分了内外两部分,中间隔了花圃水榭,以长廊小径相连。外部便是岑可宣他们之前所在之处,分上下楼,楼下如方才所见,是为大厅,夜夜都有歌舞演出,时有名师舞姬献艺,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至于楼上,则与大多的烟花之地无太大区别,除了部分雅座隔间外,另设有姑娘接客的厢房,沿着走廊,并列于较为隐蔽深入的位置。
唯有内苑部分,却是一般客人不能入内的地方。关于那里,人们知道的,无非两点。
其一,里面大部分院子住着半江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姑娘们,偶有身份特殊的客人应某位姑娘的邀请至内院把酒赏月,亦或能瞧见姑娘们在院中嬉闹或是排舞,别有一番景象。
其二,内苑西北方向的几处阁楼,则显得颇为神秘。从某种意义上说,那里是一个交易之所。
在江湖上,半江楼远远不是一处简单的风月场所。
内苑的几处阁楼布局以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设天枢阁,天璇阁,天玑阁,天权阁,玉衡阁,开阳阁,摇光阁,共七处,合称七星阁。多年来,许多的江湖大事都与半江楼背后的七星阁脱不了干系,只因它有着最为庞大的杀手资源。
七星阁的规矩据说是这样的:倘若你想要杀一个人,只需提前告之半江楼的管事,十日之后,待查清你的底细,便会有人邀你至天枢阁,根据你提出的条件和难度,提供给你各个杀手的价码。你只需选人,其余的,七星阁自会替你办到。至于佣金,亦不必立马付清,但是在任务成功后的十日之内,必须将其送到半江楼天权阁,如若过期不交,那么,半江楼拥有无数杀手,杀你一个,绝不是难事。
当然,如果任务失败,这笔钱,自不用交付。
同时,无论成功与否,半江楼必定会替顾客保守秘密,这是它一直以来的诚信。传闻就连执行任务的杀手,也只是完成这项任务,根本无法得知自己接的是谁的单子。
七星阁作为一股强大的江湖势力,却几乎从不介入江湖纷争,从不散步背后的交易信息,因而颇得各界人士的信任,即便是那些声誉名满江湖之人,也敢放心地到半江楼买凶除掉妨碍自己的人。事实上,那些名声颇好的人物倒才是真正来得最多的,因为他们不敢用自己的身份明目张胆的去除掉障碍。
他们享受着美誉,必须给世人做出一个假象。七星阁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他们最为放心和有用的地方。
由此可见,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几个真正干净的人。
此时岑可宣缓缓穿行于扶柳之中,脸上略带好奇,却丝毫不知自己瞥见的那一排排隐藏于树影后的阁楼,有着怎样的玄机。她只是跟随随着那婢女,一路穿廊而行,见得紫荆阁三个字,再往内,过了一座花园,被带入了一间屋子。
她猜想,这屋子想必便是槿月的房间了。
这房间的布置,可用雅致二字形容,窗边的案几上放一把七弦古琴,质地黝黑暗沉,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千年汉木制作而成,想是槿月姑娘平日里用来弹奏的。屋内墙上挂了几幅装裱精致的字画,岑可宣靠近一看,禁不住倒吸一口气,竟然全是名家所出!
岑可宣啧啧叹着气,漫不经意地挑开眼前倾垂而下的一串珠帘,却生生愣住。珠帘后的案几上,铺散着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卷。白云飘渺间,丛峰山巅处,一座凉亭,一树青松,仿若仙境,山顶流水倾泻而下,似带了声响,唯独亭中空白处,却未曾画一个人物,仿佛缺失了什么。
画的一侧题了字,行云流水般,岑可宣正欲细看,忽然听得一声音轻柔似水:“岑姑娘。”她闻言转身,只见槿月款款出现在她身后,望着那未完的画卷柔和一笑:“岑姑娘认为这画如何?”她的笑容温婉动人,明明身在青楼,却没有丝毫风尘女子的世俗之气。
岑可宣偏头笑道:“自是极好。不知这画可是槿月姑娘所作?”槿月低头轻笑:“花了我好些时日。”岑可宣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叹她近看更是惊人的美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这画没画完,我又该如何评价?“槿月绕过她,瞧着那副未完成的画,淡淡说道:“这世上,又岂能事事完美,总是有些遗憾的。”
岑可宣挑眉道:“这副画也是?”槿月笑道:“自然。”岑可宣又上上下下看了那画卷半晌,眼睛盯着画中的凉亭,头也不抬地慢慢说道:“倘若自己无法完成,何不交给别人代劳?”
槿月轻叹一声,道:“自己的东西,即便蒙了一层灰,也不愿别人碰得半分,这等心情,岑姑娘能理解么?”她说着,眼神幽深,情绪难测。岑可宣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了,这槿月过于优秀聪慧,她总不至于与她针锋相对,却更不想与她成为什么好友。
“槿月姑娘不仅相貌出众,琴艺作画亦这般出彩,让可宣十分羡慕。”岑可宣终于难得说了一句客套话,却也算发自真心。槿月弯起嘴角:“是吗?可我却十分羡慕岑姑娘呢。”见岑可宣不予回应,槿月又道:“你以为我说笑的?”
岑可宣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是同白公子一起过来的,你明明知道,却为何只请我过来?”如此冷落他,难不成是在为昨夜的事情赌气?
槿月的反应倒十分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我倒是很想见见他。只不过——”她缓下语气,望着窗外喃喃低语:“他今日怕是与人有约,没时间理会我了。”窗外一排垂柳在风中招摇,轻缓而柔和,如同此时槿月的声线中隐藏的情愫。
“他与人有约,你怎么知道的?”岑可宣不解,“他今日不是特地来听你抚琴的吗?”她突然想起方才白莫寅跟自己说起槿月时的神情,至少在她看来,那是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欣赏。
槿月回眸嫣然一笑:“岑姑娘以为呢?”岑可宣讪讪的如实说道:“我不知道……”虽然她一直不敢相信白莫寅那样的人会来青楼取乐,可当她见到槿月时,便已经有些相信了。槿月的优秀出乎她的意料,他们二人,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其实真是十分般配的。
岑可宣闭上眼,心里有些苦涩。
槿月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缓缓行至桌边坐下,单手撑着头,轻靠着桌缘柔声道:“岑姑娘,你太不了解莫寅了。”他若是肯专程为了她槿月来一次半江楼,若是肯在她身上哪怕多花半分的心思,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蹉跎岁月,耗上这么些年了。
然而岑可宣单单只听见了一句,她叫他莫寅。那一瞬间,岑可宣才知晓,自己和他们之间隔得有多么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