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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说追查到底,便是真要“追查到底”了。
慎刑司与大理寺连夜活动起来,将那犯事的小宫女里外审问了个干净。这叫青蓉的宫女还挺嘴硬,一开始咬着牙什么也不愿说,只恶狠狠道“她该死”“她凭什么能活下来”之类言语,即便上刑也不肯服软,眼中的厉色根本不似一个小宫女能有的。
徐公公最清楚这种外表怯弱内心偏执的人的性子,他也查清了她与杜阮阮之间的事情,闻言便道:“你口口声声她该死她有罪,这回是陛下发话金口玉言,无论谁犯了错都得认罪。你先前控诉无门,如今既然都到了慎刑司,何不全说出来让咱们查一查?若是所言属实她必定也讨不了好。”
原本死咬不放的青蓉登时眼前一亮,望着他目光希冀道:“你们真会给我做主?”
“我何必骗你?你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有人旁听记录送到陛下那里,只要有证据,无论是谁都会被治罪。”
她目中灼灼,瞬间燃起了希望,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神色激动地伏在地上指控:“奴婢要状告宫女杜阮阮故意诬陷他人害人性命!这个女人其心险恶难以想象!那次她与奴婢一同去李嫔娘娘宫中办事,她看不惯奴婢胆小连累她们丢脸受罚,奴婢回来后病了,她便一面假惺惺地安抚我,一面暗中阻拦他人为我请医治病。跟我同房的玉梨与奴婢交好看不惯她,暗地里说了她几句坏话,她竟然设计诬赖玉梨谋害她性命!使得玉梨跟挽冬二人被迫离开尚衣局,玉梨甚至为此丢了性命!”
此事恰好是徐公公一力处置的,他心中清楚却不打断,安抚她道:“我知道了。还有何事你一并说出来。”
青蓉已悲痛难忍,目中滚下泪来,闻言又道:“奴婢自知人小言微又拿不出证据,于是一直心中怀疑暗自旁观希望抓住她的把柄。却没想到发现了她另外一桩大秘密……我为了证明她的罪状,今日午间悄悄去她房中一趟取走证物,她和她同房的百合发觉东西被盗,居然反过来诬赖我是偷盗!我据理力争,可掌事姑姑迫于她身后的势力对她服软,不禁罚我月例还要关禁闭,这些都是公公能在尚衣局里查到的!奴婢没有半句谎言!”
徐公公颔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明白了,你苦于无门相告又遭不公平待遇,所以今晚才会萌生报复想法,去她房中寻仇?”
谁料青蓉听了这话却很激动,纵使浑身疼痛也要挣扎着辩解:“公公误会了!奴婢一开始根本没有这个想法!是那杜阮阮不依不饶,纵使我已经被她陷害落得如此下场,她竟还暗中安排人说要将我烧死!我今夜被锁在禁闭房中,分明听见外头守夜的人道:‘今夜风大,天干物燥起火了也是常事。’另一人说:‘正是如此。你可要看准时机再动手,切莫坏了姑娘的事。’我心中十分害怕,正好那两人分头去取桐油和柴火,我用力摇晃大门,却发现不知是不是他们疏漏,门上并没锁好,我才趁机逃出。之后越想越怒,这才……可那杜阮阮分明是罪有应得!奴婢没做错!是她害人在先,是她罪有应得!我砍了她一刀,她定然是死了!她定是死了!”
她神情恍惚,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显然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徐公公暗暗摇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宫女被人拿来做枪使了也不知道。可她心中若是真对对方没有恶念,再怎么煽动诱哄也不会干出半夜伤人之事。可怜受伤的那个待人掏心掏肺地好,却不知对方早就恨上了她。
他也不知可悲还是可叹,招人将青蓉带下去继续询问。只要打着让杜阮阮身败名裂的幌子,她定然不会再隐瞒。
这里的情形自然又报到了李荣海那儿。李荣海一面安排人手去尚衣局抓人等青蓉指认,一面暗中打探其他各个宫内的动静。皇后娘娘如今病得一阵好一阵坏,当然不会插手。徐昭仪是个明哲保身的,可在她掌管宫务期间竟出了这样穷凶极恶夜半伤人的事情,过会儿兴许会来陛下面前谢罪。安贵仪向来本分,她的芙蓉殿也没动静。如今被关了禁闭的静妃按说应当是最安静的那个,但慎刑司前脚刚派人去尚衣局拿人,她那里却莫名地蠢蠢欲动起来。
李荣海睁只眼闭只眼按陛下吩咐静观其变。如今夜幕沉沉已经三更了,明日定然是要起风。夜还长着,至于天亮后这宫中会发生什么事?现在谁也不知道。
……
冰泉宫内。
原该静心抄经念佛的静妃已经摔碎了第三套杯子,仍是怒容满面无法平静。她身边伺候的半云一面令人收拾,一面扶着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的静妃在椅子上坐下:“娘娘莫气,不过是个小宫女罢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静妃无法冷静,目中神色怨愤几近扭曲:“我不甘!输给皇后罢了,皇后那个病秧子时日无多压根没有争的必要!可输给一个蠢笨痴傻肥胖如猪的宫女……本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十指紧攥着茶杯,手上青筋毕露用力到发抖,半云看在眼中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一路瞧着娘娘从最初的试探到现在的疯狂,可皇上他毕竟是个人不是物什,怎么可能人家想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的呢?
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娘娘怎么是输了呢?陛下不过一时情热,可男人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娘娘何必乱了自己阵脚,那宫女若是真的飞上枝头定然欣喜若狂,若是因此露出丑态或是遭人算计,陛下这样英明的人难道还会受哄骗?奴婢看呀,娘娘就是太着急了才会这样。”
半云自小跟在静妃身边,静妃十分看重她,有些话也只有她说才能听进去。半云见静妃渐渐冷静了一些,才将剩下的话说完:“娘娘大病初愈,夫人和老爷都在宫外担心娘娘呢。按奴婢说,娘娘如今什么都不该做,也不需要做。天色已晚,娘娘不如早些休息,等明早起来继续抄经念佛。即便发生了些什么,也与娘娘无关不是?”
“……”
静妃果真被她劝动。她之前的确做了些小动作,可她身后有最最疼爱她的爹娘兄长,即便是犯了些“小错”,陛下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宫女跟她大动干戈不是?除非——
不可能!如果皇上真的要动她和孙家,早在前面那次她便已经留不住了。她眉头一皱不欲再细想下去,果断应了半云的话回房休息,将这些彻底抛到脑后。
*
西洋进贡来的自鸣钟响了五声,天边已经擦亮了一道白线。鸡鸣声自遥远的天际传来,装扮整齐的文武百官已依次步入宫门,在太和殿前的广场集合。
当今圣上为人冷静果决从不偏听偏信,上至大臣下至百姓无不对其推崇备至。陛下处理政事也十分勤快,不像先帝那般,每每早朝都要在美人寝宫中多温存一会儿才召见百官。
先帝当时暴毙而亡,留下的是一个看似繁花锦绣的烂摊子。后诸皇子争夺皇位互相乱咬又是一通大乱。若不是当今圣上以铁血手段兼先皇后娘家赵府和安阁老等人助力将其镇压,后又大兴改革休养生息,还不知要乱到何时。
陛下早朝向来准时——可今日不知怎么,登基半年来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的陛下竟也难得起晚了。
宫中守卫森严,宫门一到夜晚便禁止出入,大多数朝臣尚不知昨夜宫中发生了何时。唯有像威远大将军这样女儿做了妃嫔,或安阁老等位高权重另有一番消息渠道的人,才知道昨日宫中是如何跌宕起伏,暗流涌动。
一刻钟后,姗姗来迟的陛下终于出现在太和殿外。众人一跪三叩行完礼,这才开始报告各项政务。
如今正是一年最为炎热的时候,虽准备充分,但朝中各地干旱仍时有发生。朝堂上众人大多围绕此事发言,说了不多时便针对“先赈灾还是先引水”争辩起来。
有眼尖的人发觉陛下今日似乎精神不好情绪也欠佳,尽管面容被半掩在冕旒之后,仍可模糊看出那双墨色瞳仁间暗流奔涌,深不可测。如容飞白这样的聪明人自收起尾巴不敢触霉头,有几个反应慢的高谈阔论大谈特谈许久,才发觉跟自己辩驳的人不知何时已缩回了脖子。再一看最上首,陛下正面无表情眸色沉沉地盯着他:“……”
那大臣登时汗出如浆噤若寒蝉。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还是憋刷存在感了吧……
方才吵得热闹的朝堂霎时间安静下来,众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再当出头鸟。皇上也没多言,将此事交给专负责水利方面的大臣后便欲退朝。谁料这时,偏有那胆大又不怕陛下责罚的人站了出来恭声道:“启禀皇上,老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
皇上面色淡淡,目光落在下首看似沉稳的安阁老身上顿了一瞬,方平声道:“爱卿但说无妨。”
安阁老微微一笑:“陛下如今正值年富力强之际,可宫中却始终没有传来喜讯。如今皇后娘娘体弱,其余妃嫔也一直无所出。老臣代替万民,恳请陛下为百姓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纵使体恤百姓不兴选秀,也可从文武百官等选出一批贤良静好的女子以充后宫。还请陛下三思!”
他说罢,双膝一松往地上跪倒下去,与他同派系的官员也立刻跪倒下去。其余那些官员见状,要么是真的希望皇上能赶快生几个儿子,要么是想着自己家中也有好女,还有的觉着此事可有可无但若不跪定会被安阁老一系攻击,一时间朝堂上齐刷刷跪倒大半。
放眼望去,竟只剩下如容飞白这样的纯皇派,及威远大将军孙耀清这般唯一的女儿已经进宫为妃和他的支持者们仍站着未动。陛下望着这番“万众一心”的景象,沉默片刻不怒反笑。
这个老狐狸定然是知道宫里昨晚发生的事了。
皇后的病情对外宣称时好时坏,其实已经日薄西山,每日只用参汤等物吊着命罢了。他这个皇上登基半年有余,头一回对某个人表现出这样强烈的喜恶。不论是因为何种原因,即便只是个小宫女,这个老狐狸也必然不会因此放弃联姻这样一条方便快捷的路。所以他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要逼他先选秀。
等宫里的女人多了起来,他也好浑水摸鱼除去自己的眼中钉不是?
可……那又如何。
皇上眼神越发冷了下去,盯着底下面色诚恳十分动情的老臣,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