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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贺叔同。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从室外走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女学生们却纷纷起身,看着他走向前排的贺叔君一脸的羡艳。这就是顾少顷和贺叔同的魅力所在,总是有本事惹得旁人将目光都锁在他们的身上,不管不顾。
贺叔君也想不到自家哥哥这样众目睽睽赶来的目的,只是她同时也十分得意,自己的哥哥一出现就引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学生惊叹连连,这样风度翩翩的人偏偏是她自家的亲哥哥,她怎能不高兴不得意呢?
“哥,你怎么来了?”
贺叔君旁边的王家小姐见昨日才见过的贺公子此时正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一颗心瞬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脸上也染了一层红晕。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正确的反应,贺叔同已扯过妹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现在立即收拾东西跟我回家,马上!”
“哥,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贺叔君一脸不解,看兄长的脸色,显然他此时很不高兴。他明明要去上海的,此时却出现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贺叔君乖乖收拾东西,不忘和好友打招呼:“我家可能有事,王姐姐好好上课,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王宛因本欲多问几句,可转眼一想觉得自己并无合理的立场,所以也只能悻悻地点点头,嘱咐她晚上一定来电话。
贺叔同本已带着他妹妹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嘱咐司机将大小姐先送出去,这才又折回教室往我跟前走来。
我本避着他拉着早惠问落下的功课,可他人已走到跟前,高大的身躯挡着窗外的阳光,没头没脑的只说了一句:“罕昭,请你原谅叔君,她……她不懂事,我会好好拘着她的。你……”他没说完,就回头走了。众人议论纷纷,皆不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事。只有我知道,那些属于我的太平日子,大概不会有了……
一连两天,家里的电话总有小报打入,记者们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信誓旦旦的宣称自己掌握了最新的可靠情报,打电话来只是想确认刘府在这场姐妹爱上父子的新闻中持了个怎样态度?
刚开始,父亲母亲只是生气究竟是何人走漏了消息,很快,这样的生气变成了愤怒,因为有报纸早已不顾一切将消息做成了专题刊了出来。许久未上门的二婶婶来了,听到消息从政府会议上赶来的顾儒林来了,老师从学堂接了我直接从偏门回了家,一时之间,我们家像旧时唱堂会那样,门庭若市,人满为患。各路人马纷纷聚集,等着对我和姐姐三堂会审。
二婶婶更是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撑着门,像我从北平回来那次站在门口不进来,只不过她这次并未穿以前长穿的旧式棕榈裙,而是穿了件时下流行的斜襟长袖法兰绒旗袍,深蓝色的面料衬着瘦骨脸儿,一双三角眼四下里一扫,哼道:“人都齐了,正好,省得我再等。”她说着,把手绢往右手的翡翠镯子里一掖,蹬着脚慢慢挪到椅子里,瞟了母亲一眼,这才坐下去。
“大嫂,今儿我也不闹了。你和大哥给个说法罢,我们长昭日前好不容易才让我相中一户人家,姑娘人长得俊儿,家境也殷实。被你们的新闻一搞,人家不乐意了,今日拖了媒人来要回庚贴,凭我怎样拦也拦不住。你们长房接二连三的出新闻,如今倒好,正赶上我儿子议亲抛出这么一个炸弹,您倒是说说,我们二房倒了什么霉,要因为侄女们的行为不检点背黑锅,吃闷亏?正好耀山先生也在,您倒是给我家长昭评评理!好好的孩子,凭白被堂姐妹给连累了,是我这做娘的无能,嫁了一个二房,无端被长房踩在脚下,翻不了身,都分了家也做不了自个的主,还得回这老宅讲道理,这是讲得哪门子理?”
她这一哭诉,声泪俱下,深情并茂,不知情的人看了,真以为这位妇人是受了怎样天大的委屈无处诉说。也许二婶婶真受了委屈吧,如果长昭因我和姐姐的事娶不了亲,那我们这样的堂姐妹还真是害人不浅。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各自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盏不说话,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说的句句在理,虽然难听,却是眼下摆在眼前的事实。以前她来闹,我们顶多笑笑不去理会,可是如今,却是不理会不行了。
老师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和父亲对视一眼,不由点点头开口。他如今是我们家里唯一还保有理智和判断的人,也是目前我们所能依靠的值得信赖的人,他说的话,总有几分代表了父亲的意思,其中,不仅包含了他与父亲半生的友谊,还有对我的师徒情分。所以,我们无理由的相信他,全心全意的信赖着他,就因为我们目前已没有办法。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是希望抓住点儿什么的,这一点,我的家人表现的尤为明显。
只听老师的声音如老翁入定,带着点肃穆深沉的味道:“不知二太太说的是哪家的姑娘?李某可曾听过?”
他这一问不要紧,二婶婶正愁无人泄,立即就着老师的问话说了起来:“不是我自吹,媒人给我们长昭说亲也有小半年了,南京城的姑娘都让我挑了个遍,这才找到这样一家好姑娘。那家姓白,祖上也是做过官的,那姑娘年轻的时候跟着父母在京城呆了一段日子,是正经儿的大家闺秀,长房嫡系。大清朝没了后,他们一家也像我们家一样回到祖籍,白老爷做起了药材生意,这两年在江浙一带很吃的开,据说来年还会将生意扩展到上海去,最最关键的是,长房里只得了白小姐这么一位闺女,还不可劲儿疼着,以后这家业,也能传到孩子手上。”她越说越起劲儿,丝毫不管在座诸人怎样看她。这么些年,二婶婶是怎样的心性儿我们也都了解了,可是初初见识到她的顾先生并不了解。他看着滔滔不绝的二婶婶,只像看怪物一样。
而我们也大概听明白了白家的情况,祖上做过官这一项有待考证,现今是正经的药材商人,家里只一个独女,今年已二十四岁。而我的堂哥长昭,今年刚满二十,即将从上海铁路学堂毕业,阿哥夭折后,他俨然已是刘府公认的嫡系长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二婶婶还在不厌其烦的夸着白家的好,白家的妙。众人都在沉默着,想着如何才能叫她住了口,商量些眼前迫在眉睫的事。
二叔就在这时走了进来,自知道他背地里在闵爷的场子抽鸦片,我看他再不像从前亲切。之前,纵使二婶婶耍横不讲理,二叔总是开明的。可眼前,看着他不再直挺的背脊,我突然生出一丝悲凉,刘家的三房男丁里,还有后继有人的希望么?只是,还容不得我细想,二叔已一声呵斥打断了二婶婶的谈话:“你还有脸说白家?妇道人家眼皮子浅,见了点小利就把儿子往火坑里推,那白家的小姐一脸麻子,这才拖到二十四还待字闺中,嫁妆再丰厚有什么用?我们好好的儿子没娶她是祖宗庇佑,他们还不愿意?退了庚贴正衬了我意,你跑到大嫂这里不说帮忙想对策,胡说些什么!”
二婶婶被二叔一通骂,先前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这才回嘴道:“老爷你……之前在家里……”不待她说完,二叔又是一通数落:“有什么不服气的回家关起门来慢慢说,眼下顾先生和耀山先生都在这里,还是先来讨论报上的新闻是怎么回事吧!”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韩妈端着闽南红茶走了进来,这些天天气转凉,外面总是阴沉沉的,屋子里点了轻微的碳火,不时出沙沙的响声。福建工夫茶,香气浓郁,汤色红艳,既宜清饮,又宜调饮。二婶婶说了半刻,此时正好口渴,见韩妈端着茶水走来,忙不跌起身端了一杯往嘴里送去。韩妈虽然不悦,却不敢开口,只端了茶迅走到上位,给父亲和老师各拿了一杯,这才依次端了送予一旁的顾先生等人。走到二叔面前时,韩妈端茶的手顿了顿,这才继续给二叔送到:“二老爷请用!”
“韩妈,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出了这样的事,你就没有想说的吗?”二叔喝着茶,慢条斯理的问。
“二老爷抬举奴婢了,我虽自老太爷回京起进了韩家,时日虽长却也终究不过是下人罢了。哪有主家不开口就随便议论的道理,这样的没有规矩老太太是断断没教过我的。”韩妈说的正气凛然,这样的坚决倒让我对她之前的身份又释然了几分,就目前来看,她虽是前朝的血滴子,却也没做出任何伤害我们家的事,至少,我是不知晓的,或许是暂未知晓。
正厅的墙角里放着一座古董样式的落地钟,据说是乾隆年间西洋进贡给皇家的物品,几经辗转现在到了我们家里。午后两点钟,老钟的下摆颤幽幽地晃着,又慢颤颤晃过去,愈显得屋子里沉静如水。
顾先生坐在紫榆百龄木椅上,翘起二郎腿点了一只烟,他似斟酌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所以说起话来无比的流畅,一时叫人插不进嘴:“耀山,庆松,希望我还能这样叫你们。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报纸那边你们放心,我会派人过去打点,保证叫他们明日改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样一来,我和明昭的事就必须要和两位好好谈谈了。我知道罕昭很好,和我家少顷也是般配,可她毕竟是九铭想娶为儿媳的人,我这个做朋友的实在不好办。我们家少顷从小没有母亲,比起恋人,此时我还是更愿意他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明昭温和有礼,娴雅端庄,和少顷去世的母亲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我相信她会爱护少顷。而少顷也会很快走出这段感情带给他的伤害,毕竟,这是一段牵涉太多得不到祝福的恋情!”
“顾部长是在趁火打劫吗?”父亲问,“还是觉得我们刘府如今人微言轻,凡事都得听您指点?”
顾儒林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不由恬着脸笑了一笑:“我只是想表明我对明昭负责的态度,和你们二位商量我的想法。”
“商量?我看顾部长只在乎自己的事有所成,并不在乎我们刘家的脸面。”
“庆松,你何必如此?”
“既是商量,父亲为何不叫上儿子一同前来?”骤然响起的声音叫众人都吓了一跳,屋外的天在此时飘起了雪,院中的寒风吹着进来人的风衣烈烈作响,昏黄的光线和满地赤诚的飘雪融为一体,不禁令人遥想,今年的雪怎会来得如此早,如此频繁?
顾少顷穿着风衣戴着手套,从中庭迈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