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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猝不及防,被惯力拉着往来人身上撞去,这才看清了拉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半月不见的贺叔同,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事。
“你……贺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我问道。
贺叔同轻巧一笑,平淡的答道:“哦,我陪叔君做礼拜,正好在这里吃午饭!”
“贺大哥也在吃午饭?那你有看到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从这里走过吗?我找他有急事!”
“哥,你在同谁讲话哩?”
贺叔同正欲回答,一个清丽的嗓音从里间传出,贺叔君穿着一身月白织锦彩花旗袍从里间走出,素净的妆花缎面上,大红、粉白、碧绿、姜黄、湖蓝、浅灰等几色织线促成若隐若现的纹样,简单,却不失华贵。她的旁边,跟着一位同样身穿素净云绉旗袍的年轻女子,看打扮,也该是哪家的富贵小姐。
贺叔君看清是我,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去,已凝成了淡淡的冷若冰霜:“我道是谁?原来是刘家的姐姐。”
那一个轻俏嗔怪的声音已随着这声漫不经心的讥讽离去,我看了贺叔同一眼,与旁边一言不淡淡打量着我的小姐点点头,准备离开:“真是不巧,神父他们还等着我用餐,贺大哥,抱歉了。”
“等等,少顷也在吧。我找他有些事,和你一起去。叔君,你先与王小姐吃,不用管我。”贺叔同说着,拉起我一同走出了西洋门,留下身后一脸不甘的贺叔君……
“刚刚为什么将我拉进去?”与贺叔同回餐室的路上,我敛容问道。
他好像正等着我有此一问,停了下来,慢慢笑道:“如果我说这是凑巧,你一定不会相信。”
“既然贺大哥知道我的脾气,不妨明人不说暗语。”
贺叔同失笑,英俊的眉向上挑了挑道:“罕昭,自从认识你,好像只有第一次我们见面,你对我还有点笑意。其他几次,不是张牙舞爪,就是基本无视。看来,你是对家父上次的唐突非常反感了,也罢,带我去找少顷罢。”
我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这一打岔,即使那人是木伯,此时想必也走开了。想到这里,不禁对贺叔同越生气,不然的话……只是,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一个安静,平淡的午后,自以为是的我正是因为贺叔同的帮助,才从当时惊险万分的楼梯口侥幸逃脱。即便以后人事易变,因那一个不经意的辰光留下的瞬间,却是谁也无法抹去的记忆。
回到餐室,海朱和约翰见了我急急问道:“阿昭你去了哪里?顾少爷和舫哥到处找你!”
约翰也道:“是啊姐姐,我们都快急疯了,father一直在念祷告。”
“对不起,是我错了。”
海朱正欲数落我,穹门被打开,顾少顷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一把抱住我低低说道:“阿昭,你要吓死我!”
我突觉自己挺混蛋的,做事不经考虑就莽撞行事,不但没找到人,还害关爱我的人凭白担心一番,这样想着,越自责,错也认得更诚恳:“是我错了,不该不说一声就跑出去。木伯也没找到,还害大家吃不成饭。”
“哈哈哈,少顷,我看这丫头只在你面前才是最乖的,刚刚和我可不是这态度。”贺叔同在一旁涎着脸笑。
我瞪了他一眼,不欲多做争辩。
世舫也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约翰笑咪咪地凑了过来:“咦,阿昭姐姐,你脸好像红了!”
我没好气:“一边呆着去。”
顾少顷此时才与贺叔同说话:“怎样?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他这样一问,我们众人倒是十分好奇,显然他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此用餐。
“别提了,那位小姐开口闭口都是她母亲云云,半句扯不到王司令身上。我快被她闷死了,这才到你们这边透透气。既然大家都在吃饭,也不少我一份吧?father,netnetbsp; “ofnet?”
“yes,father!”
一顿午饭终于在贺叔同的加入后顺利吃完,之后,贺叔同回去找贺叔君及那位据说是北平王司令的千金继续参加唱诗班下午的排练,我和海朱世舫及顾少顷则动身回城。
雪已经停了,地面上湿漉漉的,并未留下半分下雪的痕迹。南方的天就是如此,即便有雪,也是轻微细腻的一点点,转瞬即逝。
我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跟着海朱往世舫的车里走,顾少顷还在和神父说着什么,约翰拉着我的衣袖,不情不愿的被我哄着下次再来看他。小家伙撅着嘴,仿佛我像总欺骗他的大人,就是不放手。
“阿昭姐姐的话你也不信么,十天以后就是海朱姐姐的婚礼,到时我们都要来。你乖乖听father的话,我给你带状元楼的小汤包,我说到做到。”
“好,那我这几天一定抓紧练习,保证到时不给你丢脸。”
我揉了揉他通红的脸,笑着摸他的头:“真乖,回去罢,外面冷。”
约翰答应着,小跑着回到教堂的门口,站在圆形的穹顶下回头冲我笑。天气那样冷,他的黑色教袍被风吹着烈烈作响,少年脸上却浑然未觉,只快乐地冲我招着手。也许此刻世界的某一角落还有同样的孤儿在忍受着寒冷与饥饿,但此刻,在我所看到的地方,这个千年古都的金陵,安居乐业的人们正忙着赶回温暖的家中,享受初冬难得一见的和平与快乐。
我微笑地望着那个满脸璀璨的少年,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湿气,一时有些动容。顾少顷大步走来,有风从脸旁吹过,树枝上残留的雪花飞下,仿若天女散花。他淡定从容的走着,微笑间眸子里星光转动,黑色的礼帽配着干练的风衣,自有一股翩翩佳公子的遗世独立。
随后的事实证明,木伯确实去了教堂找我,据他的回答是家里来了客人,父亲着急所以派木伯去开车接我。而我也在父亲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才暂时把这件事丢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十几日未上学的我早早被姐姐叫醒,逼着梳洗打扮被送去了学堂。这是自上学堂开始我第二次坐家里的车上学,在校门口遇到关早惠将她拉上车,早惠一脸惊奇的说:“罕昭,原来你家有车啊!”
我被问得不好意思,低低说道:“平时家里事多,一般不用的。只是自家里出了事,父亲担心我有麻烦,才叫家人送的。”
“是呀是呀,我还想问你呢,报上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家真出了两条人命?”
我静了片刻,整理好情绪,在家里父亲就叮嘱了我,去了学校同学们必然会关心我们家里的情况,实话实说就好,不必藏着掖着。父亲说,只有你自己不当那是笑话,别人自然也看不成笑话。所以我微笑着看着早惠,淡淡答道:“家里是出了事,有两位仆人被人杀害了,目前凶手还未找到。”
关早惠看了我一眼,又向前看了看专心开车的木伯,怯怯问道:“那……那……”
“早惠,你和我不必如此,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吧。”
她见我这样说,胆子不由大了些:“罕昭,我只是好奇,报上说得那样邪乎,我就是想知道一下,你姐姐和教育部长……”
果然,这大概是世人都好奇的事情,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才子佳人的话题总是让人格外注意。
“这个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至少目前为止我没听父亲宣布过这件事的真实性。所以早惠,我不能告知你更多……”
她仿佛并不在意,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我了解,我了解,毕竟是终身大事,你们两家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盖棺定论前肯定不能和外界说。”
我不欲在此事上多加停留,望着窗外泛黄的树叶转移了话题。
“我不在这十几天,学堂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关早惠吐了吐舌头:“还能有什么新鲜事,贺大小姐又带了一位新同学来,叫王宛因,据说是北平城的防守司令王季坤的独女,两人成天腻在一起,好着呢!”
王宛因?莫非是我昨日在英菲尔曼见到的那位?我回忆着,并不接话,关早惠继续说道:“而且……她现在坐在你的位置!”原来这才是重点,我十几日未到,位置也被人霸占了去。
“陈老师难道不问我一声就应允了吗?”
早惠苦笑道:“罕昭,她爸爸是防守司令,贺叔君又是次长千金,而且可能马上是部长千金。学校里谁敢惹她们?虽然你有耀山先生,可你十几日未上学,陈老师已经很不满了,扬言说要将你调到最后与李栗坐呢!”
李栗,那正好。之前我与李栗相处本就很开心,无故被贺叔君插一脚本就恼火,现在她自动撂手,大家各自自在。
我笑道:“早惠,我很满意。”
关早惠不解:“罕昭,你们怎么回事?贺叔君之前不是说,你是他哥的未婚妻吗?现在我看她怎么更像是把王宛因当嫂子!”
“她们那种大小姐说的话,你听听就好,不必当真。我与她并不相熟,更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你觉得我会是她口中她哥哥的未婚妻么?”
“也是,她平时都不怎么与我们讲话。对了对了,罕昭,我们不说这些了。忘记和你讲另一件事,我们班今天要来一位法文老师,据说特别帅,刚从欧洲留洋归来,暂时带我们到学期结束。你说是不是很棒呀,天哪,我真激动!”
早惠兴奋地说着,丝毫不将刚刚的谈话放在心上。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面庞,不由心生羡慕。半年前,我也曾像她这般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却再无当日的心境。
顾少顷穿着笔挺的西装走进教室,他今日特意戴了一副时下最流行的金丝眼镜,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放荡不羁,风流潇洒。开篇一通精彩的法文介绍,引得台下众人尖叫连连。女学生们更是不顾往日的矜持,也纷纷用法文回敬起他。
我盯着他蔚然深秀的眉宇,一个劲儿翻白眼。他是故意,他一定是故意。知道我们学堂里平时除了西洋老师都是老学究,所以才一脸骚包的出尽风头,这个欺名盗世的家伙,我真是看错了他。
我想着,盯着窗外的梧桐树起了呆,然而顾少顷仿佛不经意般指着坐在后排的我说:“那位同学,对,就是你,请问窗外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