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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门官兵盘锁的严,原本守门只有六人,现在派了两队人左右守着,进城出城都得盘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外头流民混了进来,弄得青州人心惶惶。
城内居户轻易也不出城,听说隔壁云城发了大水,没得着确切消息,也不敢轻易妄动。只有一些外地商贩、过路旅人或外县来做客的,在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等着官差搜身。
本来出城也无不可,只怕有些人趁着天灾,将青州城内的粮食粗盐偷运出去,再高价卖出,到时城里物价疯长,可是乱了套。
进城的被盘问得更严,何许人也,家住何处,进城何事,搜了行李还得搜身才能放行。城外排了几十号人,十来个人里头放进来的不过一两个,只当官的和商人进的来,连城郊送粮的农户也只能把粮食给城内接应的人。
“接了上头命令,进城出城都报上身份,大伙儿配合些,早早拿出行李来,搜查了也好早些出城!”一个皮肤黝黑的官差,身上佩了把剑,中气十足对大伙喊道。
杨家派来给的奴才见此情景,叫赶马的车夫先停一停,自己跳下马背,跑到城门口对官兵说了些话,又拿出令牌来。
那奴才又跑了回来对赶马的老汉说道“:刘汉跟我来。”
纪家车队径直越过长队,一个官差对其拱了拱手,将城门打开了。
队伍里的人纷纷侧目,也不知这车队是哪家贵人的,竟这般显赫。城门口有个老汉缠着官差放行“:官爷行行好,我儿子还在云城拉货呢,也不知是啥情况。”上头有意封锁消息,免得人心躁动,大家只听说云城发了大水,可灾情如何却一概不知。老汉看官兵管的这么严,就怕自己出不去。
“出去可以,只出去了便进不来了,你可要自个儿想好。”当差的也无意理会他儿子怎么样,只顾替老汉搜了身。
缨宁见这般情景,也猜着了七八分“:该是云城发大水了,怪不得母亲连缘由都未说便急急回京都。”云城临着青州,地势低,四周都是群山,境内有洛河流过,能让青州有这般紧迫形势的,必然只有云城了。下了这些天的雨,水一时流不出去,洛河水位又高,遇着接连暴雨就会倒灌,云城自然就像个接水盆,也不知死没死人。
“咱们走的及时,这会儿灾民三三两两的还未聚集,一旦聚集了城门定不会再开了。”缨宁指着外头几个衣衫褴褛的说道。云城至青州步行至少要四五日,父亲接到灾情又给母亲去信,快马加鞭也就三日,所以缨宁猜测这些流民该是云城与青州交界的地方过来的,云城边界过来的人就已这般落魄,那城里必遭大灾。
马车颠簸了大半日,雨已经停了,只道路还泥泞,马也赶不快。沿路接连看见受灾的流民从云城方向过来,似要去京都,人越来越多,个个面目苍白,衣衫褴褛,有妇孺有孩童还有鬓白老人,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伶仃一人。见着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那些人纷纷在路边跪下,不住地磕头讨要吃食。纪夫人是个心善的,命了丫鬟把马车上多的吃食都给他们分了。一些馒头干粮一下被抢了个空,僧多肉少,没抢着的孩子哇哇大哭。纪老太太也是吃斋念佛之人,见着不忍,遂又拿出一日的吃食。
“老太太,这路上还要行一日,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吃食怕是不够。”杏之有些担心。
纪老太太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道“:无妨,给他们吧,叫前头车夫快些赶路。”这路上的吃食共备了五日的量,青州至京都最慢也只需三日功夫,快的话只需两日,纪夫人留了三日的吃食,剩下的都分给了流民,纪老太太又分了一日的干粮,只剩两日的了,由于情况紧急要连夜赶路也没地方换吃的,大家只保佑路上相安无事,快快到达京都。
到了申时,车队在官道上突然停了下来,开道的护卫来禀,大雨蓄了洪流,洪流冲了山坡堵住了官道。
眼见着这天要黑下来了,纪夫人可不急?车上几个姐儿姨娘也着急,官道走不通就得走小道,小道上出个什么事儿大家都说不准,先不说那土匪山贼,这个节骨眼遇上些乱民也是够呛。
纪夫人下了车,来到纪老太太马车前“:母亲,前头泥石封了路,此去京都只一条小道可走,从这绕过去至少要走两三个时辰,我看今晚咱们找一处住的,明早再出发可行?”
“离这最近的客栈有多远?”
“最近的也只有连水镇了,过去要一个多时辰。”
“也只得这样了。”
纪夫人命人骑快马给纪老爷捎信。酡颜叫了几个丫头去给姐儿姨娘传话,缨宁倒没说什么,二姑娘却忍不住了,抱怨起老天爷来。车队缓缓掉了个头,朝东面的连水镇去。
此刻京都纪府,纪大人在书房里急团团转。圣上已经下旨,明日就要关了城门。他的老母亲、夫人和女儿都还在来京都的路上。这次大水来的凶猛,冲了无数的泥瓦房,死伤难计,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云城与京都和青州接壤,灾区离京都不过四百里,现在已经有大批流民往京都方向来。京都乃天子脚下,自要保证安全,圣上连军机营都出动了。
马车一日行了六七个时辰,天已经全暗了下来,阴天乌云遮住了月亮,马车外头一片漆黑。几日大雨,路上坑坑洼洼,七姐儿在车上颠簸一日,吐了两回,又没吃进东西,出来的全是苦水,恹恹地躺在软榻上养神,终于前头出现了灯火。
缨宁戴好纱笠被紫棠扶着下了马车。眼前这间客栈有些破旧,大门上的红木漆有些剥落,门上匾额上刻了桃源客栈四个字。毕竟都是纪家女眷,纪大人又是京官,官声是紧要的,也没有去惊扰地方上巡抚,而寻的这间客栈算是这个镇上最好的了。
店内的有个小伙计正抹着桌子,不意门外来了群贵人,扔了脏布就往里头跑。
掌柜出来一看,也不知什么来头,等到护卫上前一说,掌柜携着两个伙计扑通就跪下了“:不知贵人驾临,小的有罪。”
纪夫人摆了摆手,叫掌柜都起来,收拾出几间房来。掌柜这才颤颤巍巍站起来,手紧紧贴着乌褂子弓着背立着。一旁的小伙计倒机灵,起身对着各位大人请了请安,便披着抹布跑去收拾房间了。
客栈原就不大,又住了几间客人,这一会就来了这几十号人,姑娘们只得两人挤一间房。
坐了一日的马车,好不容易沾着了软绵绵的床铺,二姑娘舒服地伸了伸懒腰。
“也不知明日会怎样,官道如果清不了,明日必要走小道。小道难走,估计到京都还要两日。”缨宁想起了今日在路上看见的流民,如果她们不快些赶到京都,就怕京都城门就要关了。他爹爹虽是个大官,却大不过圣上去,如果圣上下了旨关了城门,那谁都进不去。
绀青在外头敲了敲门,端了食盘进来“:姑娘一日未进食了,厨房做了肉糜粥来。”绀青一边放下食盘,一边说起她在外头听到的事儿来“:奴婢听店里小伙计说,此次云城水患可是死伤不少人。那小伙计描述的绘声绘色,说半夜那洪流如猛兽般从山上冲了下来,泥流和山石倾泻下来,成片成片的土瓦房瞬间就淹没在泥流里,屋里的人在梦里就没了。”
缨宁才拿勺子舀起一口肉粥,听了这话粥也忘了往嘴里送。想到可能很严重,却没想到有这般严重,洪流在夜里爆发,怕是逃也没法逃。
第二日探路的来报,官道上还是堵着,车马只能走小道,这么看来最快也得明日晚上才能到达京都。
纪夫人命人多备了些吃食,路上万一又遇上灾民,也好给他们分了。马车从小道上绕行,路上落魄的流民越聚越多,有些往连水镇去,大部分还是一直往北走往京都方向去。
缨宁放了车帘子不忍再看,命绀青把自己的吃食也一同分给灾民“:这些能逃出来的算是命大的,虽没了屋子没了亲人,好歹留条命。好不容易躲过了灾祸,最后却因为没有吃的被饿死了,可不悲凉。”
“朝廷定会拨粮赈灾,只这旨意在路上要传个一两天,粮食从外头运来又要两三天,这赈灾的银两从上头官员再到巡抚一路路下来,到了地方上又要被克扣,能到这些灾民手中的又剩多少。”二姐儿对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怜悯地摇了摇头,只希望快快到达京都才好。
马车从小道上绕了半日,避过了堆积的泥流,终于又回到了官道上。马车连夜赶路,好在官道路宽平坦,行车速度也快了起来。
第三日酉时,纪家车队终于到达了京都城外。此时京都城门已关闭了一日。
城门外全是逃灾的难民。一群群聚集着,哀嚎声,呻吟声,啼哭声,叹气声不绝。这些人无家可去,在城外席地而坐,对着城门望眼欲穿。
没亲眼见着就不能真真实实感受到洪水带来的惨状,缨宁看见了,看见了那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娃娃,因为饿,哭的快要背过气去;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老妪手都无力动弹,只不住呻吟……
如今她们也被关在了城外。
前头的小厮向守门的官爷报了报,说纪家车马要进城。
“圣上有旨,今早闭了城门,没有旨意令牌不得进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得放行,何况是御史大人。”军机营领卫道。军机营由圣上直接掌管,只听首将和圣上的旨意,军令如山,哪还管什么纪大人不纪大人的。
“官爷行行好,这些都是纪府的家眷,路上遇事误了行程,外头都是难民,天已经暗了,可叫她们怎么办。”纪府早就派了人在城内等候,见守卫执意不开门,只得等纪大人去圣上那求来圣旨。
箫炎宸看见城门口有异,双腿夹了夹马腹,缓缓行了过来。
“何事都聚在城门口?”
“回副将,纪府马车想进城来,但并无圣上的旨意和令牌,被手下挡在了外头。”
说到纪府,炎宸想起那日市集里的纪家车队来,想想这时间,这节骨眼上,该是那日纪府的女眷回城了。莫名让他又想起那个娇媚却又慌乱的眼神。
“开了城门,让她们进来。”
“这……”领卫不意自家这位副将这会儿竟这般通融。副将手握令牌,自然能差遣得了他们。
领卫对底下人摆了摆手,大门为纪家车队开了一半。
此时,纪家二少爷握着刚求来的令牌正往城门赶。缨弘跨下了马,拱手拜见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副将大人,感激地道了谢,转身去迎母亲的马车进城。
炎宸瞥了一眼那辆靛顶蓝帐的马车,带着侍卫驾马离去。
“七姐儿,车队动了,是个年轻的将军命人开了城门,高头大马真是威武。”绀青见到车队动了,远远见到一个十分俊美的男子骑着马带着一队人离开,
缨宁听到城门开了,松了口气,等到她挑开帘子,那骑马的背影早已走远,只那一身发亮的盔甲差点闪了眼。
纪府门口,纪大人终于见到了自家的马车,赶忙上前扶了老太太下来,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才命杏之搀老太太回万寿堂。
缨宁一回流韵轩就叫紫棠准备洗浴的热水,在路上风尘仆仆了三日,浑身粘腻得难受。等她泡好了澡,已经亥时了。床榻比起马车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晚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府里内院闭塞,缨宁也不知水患处理的怎么样了,也不知外头流民怎么安置的,只是京都依旧封锁着,她只当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回府第三日,外院的小丫头匆匆向流韵轩跑来,跑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嗑到了门牙,疼得捂了嘴。
“哎呦,咋这么冒冒失失的,有什么要紧事这般慌张,小心摔破了相。”看门的婆子上前扶起小丫头来。
“吴妈妈不好啦,城外爆发了瘟疫,这会儿太太命各房用苍术烟熏屋子,院里各个角落都要洒上草木灰。”
洪水过后,最可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所谓时行户户多遭难,传染人人尽着伤。前朝也爆发过一次大疫,得疫者有发皆落,遍身浓血不止,症状丑怖,近身者皆得病,官府只得隔绝了病者,往废庵里一关,惠民局的医者也不敢进入,那些人只得在里面听天由命。
这次疫情也来的凶猛,患热毒病者腹泻呕吐不止,最后因失了精气而死,死者骨瘦如柴。
城外爆发了疫症,一天病死成百人,一些苍术雄黄等防治的药材被抢了个空,一时千金难求,又有人采了艾蒿来熏屋子,城内一下弄得人心惶惶。
圣上下了旨,凡有热症者,必须往上报,胆敢隐瞒者,全家都活不成。
纪夫人和几个姑娘也同老太太一起念起佛来,只求佛祖保佑这场大疫快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