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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看着手中帕子一角上的刺绣,只一眼,她便有些移不开目光。
这是……海棠花?
海棠花……总觉这样一朵海棠花刺绣似曾见过。
何小宝的娘亲见着朱砂一瞬不瞬地盯着帕子上的海棠花刺绣看,双颊绯红,明显尴尬又羞愧的模样,连忙道:“姑娘莫听小宝胡说,小妇人的女红……小妇人自己知晓,登不了台面,绣些帕子来卖,只求能糊个口。”
女子愈说到后边声音愈小,面上有些明显的苦涩。
何小宝听出了自己娘亲话里的不对劲,不敢再说什么,只站在女子面前,昂头看着她,小脸上有着难过,轻声唤她道:“娘亲……”
“姐姐过谦了。”朱砂在这时出了声,“姐姐的刺绣很好看,这方帕子……姐姐可否送与我?”
女子惊诧地看着朱砂,似是不敢相信朱砂这个穿着打扮看起来当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会看得上她这粗简的帕子,同时也因着朱砂的夸赞觉得羞赧,对方既已看得起,她若是再过于自谦的话便是不识礼数了,是以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面有绯色浅笑细语道:“蒙得姑娘不嫌弃,自是愿意送给姑娘的。”
“那便多谢姐姐了。”朱砂亦未客气,因为她若是不从这母子俩这儿“拿”回些什么的话,怕是这女子总是惦念着要还她的那个小小恩德,既是如此,她只能“厚着脸”讨要一方帕子。
“不不,是小妇人多谢姑娘才是。”女子连忙道,双颊上因羞赧而起的绯红让她看起来像一朵美好的花儿,只可惜,没了那最懂疼爱她的惜花人。
朱砂不再言语,只垂了眼又看向帕子上的那朵海棠花,亦未离开。
这时何小宝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与女子兴冲冲地说了一声后便朝对面跑了去,女子提醒他当心些,再收回目光时发现朱砂还是在盯着帕子上的海棠花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颇为尴尬,少顷后才轻唤朱砂一声道:“姑娘……”
朱砂也在这时抬眸,面色那冷冷淡淡的神色似乎不会变一样,使得女子更觉尴尬,正要开口问什么时,只听朱砂道:“我有个事,想向姐姐打听打听。”
朱砂说了话,女子面上的尴尬随即散了去,只见她又是浅浅笑了起来,温柔道:“姑娘只管问,小妇人若是知道,定当都告诉姑娘。”
“多谢。”朱砂的话不多,就像她面上的神情也不多一样,她不知自己从前是否也是这般,她道了谢后稍稍沉默,才问道,“丞相大人,姐姐可知晓他的姓甚名甚?又或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
这是她来到这街市上的原因及目的,她想知道她在梦中喊出的“丞相大人”是谁。
女子本是神色温婉地浅浅笑着,然在听到朱砂道出“丞相大人”这四个字时,她的神色随即变了。
朱砂看在眼里,看来,她尚算问对人了。
“姑娘你……”女子眸中有明显的诧异与紧张,是对朱砂不识丞相大人的诧异,以及出于她本身的对丞相大人的……害怕,的确是害怕,因为害怕,所以紧张,她的声音有些轻,似怕周遭的人听到似的,她看着朱砂,并未直接回答朱砂的问题,而是迟疑着问,“你不知晓丞相大人?”
朱砂微微点头,“嗯。”
为何会惊诧于她不知晓丞相大人?为何会对她问及丞相大人而害怕紧张?
这个丞相大人莫不成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才会令这般一名寻常百姓闻之色变?
女子没有多问什么,她只是诧异地定定看了朱砂一小会儿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若姑娘问的是我燕国的丞相大人,那关于这位丞相大人的事情,在燕国怕是没有人不晓的,小妇人亦有耳闻,小妇人可将小妇人知晓的告诉姑娘。”
说这话时,女子面上的温雅浅笑尽数化为凝重,语气也变得有些沉,道:“丞相君倾,说来是燕国甚或可以说是而今天下的奇人,年少英才,年仅十四便得前丞相林海器重,更是得先帝破例让尚无功名的他与林丞相一同进出朝堂,遇国之大事时,先帝甚至先询其见道,从他跟随林丞相进出朝堂参与庙堂之事开始,燕国国力便日渐强盛,短短六年,燕国国力竟可直指大国卞国,如此之人,可谓是国之大才,是以后来林丞相病逝,先帝不顾朝臣谏言立其为相,甚至为此事杀了三名死谏的老臣,那一年,他不过才是弱冠之年而已,成了燕国史上最为年轻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之后一年,先帝病重,他竟以新太子年少为由,压制太子,独掌朝纲,在先帝驾崩后更是一度软禁新帝,排除异己,滥杀朝臣,广征徭役,大提赋税,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视人命如草芥,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竟是将在他手中日渐强盛富足的燕国推入混乱,百姓苦不堪言,加上北疆长年战乱,燕国随时都会在如此内乱与邻国攻压之中亡国,百姓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四年多以前,他竟还生生屠了西北之地的源城,整整一座城,屠了整整两天两夜,老弱妇孺无一幸免,那两日,血流成河,大火冲天,真真是惨绝人寰……听说只是为了一人,听说他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也就在他屠了源城的那两日后,那一直被他压制如傀儡一般的新帝站在宫城城门之上,告知燕国百姓,君倾已诛!”
“起初还无人相信那一直不能为燕国谋福祉的新帝的话,然未过多久,大伙儿发现真真是再无人见过那罪大滔天的丞相君倾,忽尔有一天有人喊出君倾死了,所有人便都相信那个给过燕国富足却又想要毁了燕国的丞相君倾死了,君倾之死,整个燕国无人不欢。”
“自那时起,新帝掌权,好在的是燕国的基业还在,也不知是丞相君倾终是留了一丝仁慈之心还是如何,那两年内燕国被毁去的东西虽多,却又未真正毁了根基,仍可补救,新帝掌权的当务之急便是重整朝纲,安抚民心,恢复国力,且新帝也当得上是个大才,掌权理政不过四年,燕国又是一派蒸蒸日上之像,可谁知——”
“半年之前,那个在四年前已死的丞相君倾竟活过来了!不止活过来了,还又回到了燕国来,不仅如此,他竟还能重新坐上丞相之位!”就算不是亲眼所见,本还能平静说话的女子说到此处时,她面上眸中却也有了明显的震愕乃至不安的神色,“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活过来,也没有人知道帝君为何还会让他坐上丞相之位,但,但就算他回来,一切也都和四年前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能只手遮天的丞相君倾,百姓所向是帝君!帝君……帝君能救燕国一次,定也能救燕国第二次!”
“我们镇子有人上帝都去了,要见帝君,听说别的地方也有人到帝都去,只为请求帝君再次诛杀那祸国之人,诛杀那个妖人君倾!大伙都相信帝君任用他必是有帝君的理由,大伙也都相信帝君不会害燕国,但是——”说到此,女子面上的温婉再也瞧不见,瞧见的,只有激动与愤怒,“妖人需诛,绝不能留!”
如今这整个燕国,已几乎没有人提到君倾这个名字不是愤怒得恨不得饮其血剥其皮割其肉。
连如此温婉的一名女子都能在说到君倾这个人时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听其说的关于此人之事,这个丞相君倾的确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只是——
与女子面上的激动不同,朱砂面上始终是淡然之色,唯有在听到“君倾”这个名字时,她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了她手中帕子上的那朵海棠花。
“娘亲娘亲!”就在这时,方才跑到对面去玩儿了的何小宝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高兴地冲女子道,“娘亲你看,小泥人,蒋大爷给我的!说是我好听话,奖励给我的!”
“嗯。”女子慈爱地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姨姨你看,小泥人好不好看?”小家伙朝女子高兴地说完话后便转过头来看向朱砂,只一瞬间,他的脸上就只有讷讷的神情,“咦,姨姨呢?刚刚还在的呀。”
只见路上行人往里,却已不见了朱砂的身影,明明前一瞬她还站在这儿的,却是说不见便不见了。
朱砂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可以这般快,她亦不知自己为何要走得这般快以致没有和那个懂事的孩子道上一声离开了的话,她只是觉得……她不想再听何小宝的母亲往下说,不想再听她继续说关于“丞相君倾”的话。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却为何不想继续往下听。
朱砂觉得自己的心并不能向自己看起来这般平静。
她的心有些乱,莫名的乱。
朱砂在往回走,走回客栈,可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她走的并不是回客栈的路,她记得她没有转过弯,她记得客栈就在夜市那条直路上,为何走了这般久,还未走到客栈。
她迷路了,走到了人愈来愈少的地方,便是连灯火都变得三三两两。
可就在这行人稀少灯火昏暗的街路旁,竟是坐着一个卖花灯的老伯。
朱砂觉得自己当上前问个路,然当她走上前去时,却不是先问路,而是先去看那挂在竹竿上的花灯。
一盏糊成海棠花模样的花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又是海棠花,为何会注意海棠花,连朱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卖花灯的老伯须发已全白,微佝偻着背,老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却很是和善慈祥的模样,他见着朱砂站在他的花灯前只发呆不说话,也不觉恼,只笑呵呵道:“小姑娘啊,想买花灯哪?看你盯着那盏海棠花样子的花灯瞧得这么出神,是不是喜欢它啊?”
人上了年纪,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唠叨,这老大爷自也不例外,他说他的,也不管朱砂答不答,他又继续笑呵呵地接着道:“这些花灯啊,都是小老儿自己糊的,小老儿老了,糊的花灯都不招娃娃们喜欢了,这些花灯都糊好好久咯,都没有娃娃来买,那夜市街上呢,人多,小老儿又抢不到位儿来摆这些花灯,只能到这没啥人的地方来摆摆,要是有人看上了喜欢了要买,呵呵,就当是小老儿能给老伴儿买上一两块甜糕,小老儿那老伴儿啊,什么都不喜欢吃,就是喜欢吃前边路口那小媳妇儿卖的甜糕,说是香香甜甜的可好吃了,哎哎,小老儿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小姑娘咋的都不说话啊?是不是也觉得小老儿糊的花灯不好看哪?哎,没事没事,小姑娘不买也没事,小老儿也快要收拾收拾摊子回去了,不然老伴儿等久了怕黑又哭了,小老儿那老伴儿啊……”
“……”老伯的话一直叨叨个没完,且他一说到他的老伴儿就好似停不下嘴的模样,朱砂不喜谁人唠叨,是以她本是要将那海棠花灯拿下来看看的,此时却是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欲离开时,她听到她身后有轮轴转动的声音传来,一转头,便看见了续断公子,正由柯甲推着他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续断公子的面上还是温和的模样,还未近前来便温和问朱砂道:“姑娘停在这花灯前,可是有想要的花灯?”
然还未待朱砂说话,那唠叨的老伯便先呵呵笑道:“是哟是哟,这小姑娘刚刚哪,停在小老儿这花灯摊子前直瞅着这盏海棠花灯老出神咯!”
“……”朱砂无奈。
续断公子却只是浅浅一笑,声音温柔极了,道:“既是姑娘喜欢,那劳烦老伯替小生将那盏花灯取下。”
“公子不必了。”朱砂忙道。
“好嘞好嘞!”那老伯与朱砂异口同声,边抬手将那盏海棠花灯拿起来边乐呵道,“今晚呢,终于能给老伴儿买甜糕了,希望街角卖甜糕的小媳妇儿还没有收摊,不然就买不到甜糕给老伴儿了,来来,小姑娘,给你你的花灯。”
朱砂本不想接,然她在听到老伯这乐呵地自言自语后终是抬手接过了这盏海棠花灯,随之对续断公子道谢道:“多谢公子。”
“姑娘喜欢便好。”
那老伯高兴地收了柯甲递给他的铜板后便开始收拾他的小摊子,然后挑起竹担子有些着急地找了,一边还喃喃着快些快些,就怕不能为他的老伴儿买到甜糕。
朱砂看着老伯挑着挂满花灯的竹担子显得更是佝偻了的背影,不由去想,这甜糕,一定很甜很好吃吧。
“姑娘?”朱砂看着那老伯的背影良久都没有收回视线,使得续断公子不由轻唤她一声,朱砂这才转过身来,抱歉地微微低了低头,续断公子并未介意,还是温和道,“姑娘可是走岔了路没有找到客栈?”
朱砂并未抬头,亦没有直接回答续断公子的问题,只客气道:“抱歉,出来这夜市前忘了告诉公子一声,还请公子见谅。”
朱砂垂着眼睑,是以她并未看见柯甲此时看她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愤怒。
“姑娘言重了,姑娘喜欢出来走走只管出来便是,小生只是久敲姑娘房门不见姑娘应声,让青茵推了屋门进去也不见姑娘在房中,担心姑娘有万一,所以出来看看。”续断公子好似不会怒一样,他的话里,只有温柔与关切。
“抱歉,让公子担心了。”朱砂依旧微低着头,她手中的海棠花灯灯火已熄,周遭灯火昏暗,让续断公子瞧不清她的脸,瞧不清她的眼睛。
“姑娘没事便好,时辰已不算早,明日还要继续上路,姑娘还是早些回客栈歇下为好。”
“嗯。”朱砂与续断公子之间,从不多言。
柯甲推着续断公子,走得很慢。
朱砂拿着没有火光的海棠花灯,看着积在灯底的蜡油,亦走得很慢。
夜很静,还未走到人多的街道上,在轮轴滚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中,只听续断公子忽然柔声问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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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对于别人来说很容易就达到的字数对我来说怎么就这么想哭,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