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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伴着夜风,打在瓦顶上,窗台上,带着明显的寒凉之意。
秋意说来就来了。
白日里还有温暖的阳光,现入了夜,却只有寒凉。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打得棠园里的海棠树发出啪啪沙沙的声响。
他第一次遇到她,也是下着雨,也是将将入秋时节,秋雨也淅淅沥沥地打在海棠树上,发出啪啪沙沙的声响,在那个从来就无人前去的小山坳里,雨声显得颇为清晰。
下雨的日子,他本是不会到那小山坳去的。
但他想到了那一窝堪堪出生的小兔子,便打了伞,去了那他时常去的小山坳。
雨愈下愈大,打到面上,很凉。
那个小山坳,除了他,从不会有其他人前往,那儿就是个没有人会注意的小小地方,他发现这个那个小山坳已经好几年,这几年里,他也总会时不时地到那小山坳静坐,独他自己,从不见第二人。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偏爱那小山坳。
那个小小山坳里,有几株海棠树,春风渡来时开花,秋日时结下满树的果实。
那一年,那几株海棠树结果的时日尚晚,那一日,那些海棠果实还正异常青绿,并不能食用。
地上的青草已经枯黄。
那个只属于他的小小山坳,从来不会有人去的。
但那一日,他到得那小小山坳里时,那儿却有一个人。
一个姑娘。
一个浑身是血,受了极重的伤的姑娘。
她坐在果子结得最繁实的那株海棠树下,任树上滴落下的雨水淌在她面上身上,顺着雨水从她身上淌下的血水染红了她身下的枯草。
她的身侧,放着两把刀,两把看起来锋利无比的长刀。
她的身上满是血,她的长刀却是异常干净,干净得刀刃上亮着锋利的白光。
这般的人,不管是男人还女人,是老还是少,换做平日里的他,定会让对方再不能活着离开那小小山坳。
但那一次,他并未直接这么做。
他只是撑着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伤得很重,雨声有些大,她当是在他出现时就该发现他的,然她却未发现。
她只是低着头,轻轻抚着蹲在她身旁正瑟瑟发着抖的一只灰毛兔子。
兔子耷拉着长长的耳朵,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开始朝她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当他与她只差两丈有余的距离时,只见她将另一只手伸到了放在身子另一侧的长刀旁,就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她的食指和中指,腥红的血登时从那被沈划破的口子里汩汩往外冒。
她将划破了的手指移到了那只灰毛兔子跟前,移到它的嘴边,竟是关心道:“是饿了对吗?没找着吃的对吗?我也饿了,我也没有吃的,我有的,就只有血了,你若不嫌弃,就将就着舔舔?”
她的声音很轻,鼻息很重,因为她伤很重,没有昏过去就已是极限,又怎会有过多的力气。
她的声音很嘶哑,像是许久没有张嘴说过话一般的感觉,可她的语气却很轻柔,温柔地就像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亲人,而不是一只兔子。
她明明身受重伤,却还关心着一只和她没有任何干系的兔子。
只见那灰毛兔子就着她流血的手指耸了耸湿哒哒的鼻头,而后竟是伸出舌头将她指尖上的血轻轻地舔了一舔。
而后,他看见她扬起了嘴角,轻轻笑了。
也在她扬起嘴角的一瞬间,灰毛兔子那耷拉着长耳朵忽然竖立了起来,随之站起身,离开了她身侧。
兔子跑得很慢,却又很急。
因为它的右后腿上一片血色,染污了它右后腿上的毛。
它和她一样,受了伤,伤得走不动了,所以才会呆在这海棠树下,任寒凉的秋雨淋这自己。
兔子跑开,她也才抬起头,看向兔子跑去的方向。
兔子跑去的方向是他所在的方向。
她自是没有起来将它捞回去,纵是她想,她也没有这气力。
她只是抬了头,看着兔子,也看向他。
他看清了她的脸。
若非有雨水淌下,他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
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像她手边的长刀。
可她没有拿起那两把锋利的长刀,只是看着他而已。
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若真要说特别,她唯一的特别就是她右眼角下的一颗坠泪痣。
一颗朱砂色的坠泪痣。
也是这颗坠泪痣,让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起来没了气势。
灰毛兔子已经挪到了他跟前,正用那颗湿漉漉毛茸茸的脑袋轻蹭着他被雨水湿了的鞋面。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蹲下了身,放下左手上提着的小竹筐子,伸出手轻抚着灰毛兔子的脑袋。
他没有多看她一眼,更没有问她什么,只是抚抚灰毛兔子的脑袋,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而后抓着它的耳朵将它拎了起来,放进了那只小竹筐子里,随后从新提起竹筐子,站起了身,朝小山坳后边的方向走去。
他走过她面前时,只听她忽然道:“你的小筐里装的是青草和红萝卜。”
她嘶哑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
他抬眸,又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那双本还锐利的眼睛那一刻只有很是惊喜的笑意,那样眉眼微弯的笑,很是干净,使得她与她一身的血污极为不符。
他不答,只听她又道:“是带给这只小兔子吃的。”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他依旧不答,继续往前走了。
她默了默又道:“它受伤了,我没力气帮它,你帮它包扎包扎。”
他仍是不答。
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小灰带回它的家,安顿好它与它的一窝小儿后,再回到那小小山坳时,那儿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只有那株海棠树下还未被雨水冲淋干净的一片血水。
他看着那片血水,忽然就想到了她划破自己的手指喂小灰舔她的血的模样,想到了她右眼角下的那颗坠泪痣。
他没有杀她。
她亦没有杀她。
他未曾想过他会再一次见到她,还是在那小小山坳里。
她亦是如此,他从她面上明显的诧异之色看得出来。
只不过那一日的小小山坳里,海棠果子已经果熟蒂落化作了肥泥,正是冬日来临时。
他真真是没想过会再一次见到她。
直至后来他在那小小山坳里迟迟等不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那第一次碰见之后,他是想着再见她一次的,只不过他心中不愿承认罢了。
因为他从未见过如她一般的姑娘。
她自己明明都快撑持不住了,却还为了一只无关紧要的兔子喂自己的血。
而小灰是一只很有脾性的兔子,不当轻易接近人,可它不仅挨靠在她身边,甚至还舔了她喂它的血。
只是不知她心中那时是作何想法罢了。
他从未问过她,她那时是从何处来,去做了什么,为何受那般重的伤,又为何没有在那时想要取他性命。
就像在海棠花开得烂漫那日,她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再次回到他眼前来,问他他是否还愿意娶她时一样,他什么都没有问。
因为无需问,他也知晓答案。
他唯一不知晓的,就是他竟没能保护她。
不仅没能保护她,甚至还找不见她。
或许她不曾对不住他。
对不住对方的人,当是他才对。
君倾躺在床榻上,紧闭的眼睑下眼眸动得厉害。
“哎哟哟,我的小倾倾,怎么着,外边天都这么黑了,还辗转反侧难入眠哪?”就在这时,君倾的枕边忽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有心事哪?想什么呢?”
小白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君倾的床榻边,且还坐在他的枕边,翘着腿转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君倾没有诧异,没有睁开眼,亦没有赶小白离开,只是将身子和脑袋往床榻里侧移了移,不想与小白靠得太近的模样。
小白不介意,只是将背靠到了床栏上,一脚踩到了床榻上,挑眉看着无动于衷的君倾,嗤声道:“怎么,在想清心苑里的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哪?”
君倾无动于衷。
“呿,想就是想,我还能不懂你的心?”小白哼了一声,“我要是不懂你的心,可就是白养你的了,不过我还真是不懂你怎么就会看上那样的一个女人了,阿兔阿兔,啧啧,不识字的人取的名就是这么俗不堪言,亏得你也听得下去,要是我哪,不是割了自己的耳朵就是缝了她的嘴。”
君倾还是无动于衷。
“喂,阿兔呀阿兔。”小白取笑着君倾,笑意浓浓的,甚至还伸手推了推没反应的君倾,“人家阿离那负心绝情的娘今儿个可是伸出手摸着脸喊你阿兔了哪,你这么想要留下她,当时为何不直接承认了啊?多好的机会哪。”
“没有认的必要。”君倾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转了身,翻身转向了床榻里边。
小白懂他,却不能完全懂他。
他何尝不想承认他就是阿兔。
今日听到她的一声“阿兔”,没人知晓他当时是有多欢心,亦没人知晓他是有多想应她,只是——
他不能。
他不能承认他就是阿兔。
他一个将死之人,怎能承认他就是阿兔。
他也不敢承认他就是阿兔。
她信任阿兔,可阿兔却让她独自承受苦难。
既是如此,不如不认。
不认,她就还有念想,她还可以寻找她的阿兔。
不认,待他离开这人世之时,她的心中就不会有悲痛。
既然可以选择没有伤悲,又为何要让她伤悲。
“哼,不就是舍不得届时你死了之后她会伤心会难过么,别说得好像自己对她很无情一样。”小白皱皱鼻子,“你的这种假话骗骗别人就行了,在我面前还说什么违心的话”
“我还真是想不懂你,明明就是她不要你和阿离在先,明明就是她对不住你们父子俩在先,怎么整得现在倒像是你欠了她的一样。”小白拧起眉,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
“或许她没有欠我的,就只是我欠了她的而已。”君倾淡淡道。
“她没欠你的?”小白嗤笑一声,“她没欠你的,你会变成个瞎子?她没欠你的,阿离会是现在这样连太阳都办法晒上一晒?她没欠你的,你们爷儿俩这四年多会过成那样儿?”
君倾不答话。
“行吧,你说不欠就不欠吧,反正这是你的事,你长大了,早就不听我的话了。”小白看着君倾转往床榻里侧的侧脸和背影,长叹一口气,“你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如今就不会是这样了。”
君倾沉默,少顷才沉声道:“我不悔。”
他不悔与她相识,更不悔娶她为妻。
“得得得,不说你这破事了,说咱儿子吧,他亲娘现在你也找到了,可你又不敢认她,那咱儿子的病怎么办现在,别跟我说等你死了咱儿子还是现在这样,一辈子都不能见光啊?”
------题外话------
今天该说甚,今天好像甚也没有说